Chapter 7. 仗勢(1 / 1)

她的棋局[西幻] 桃舒 4824 字 3個月前

加茜婭從阿納魯辦公室順手牽羊地摸走族徽後,決定去中州邊界處,遊商出沒的地方蹲點,拿蒙格馬利家的特權碰碰運氣。

她不是沒考慮過被發現。但既有利益相連,阿納魯哪怕真的懷疑起什麼,也不會在這時候向她表示介意。

加茜婭想得很清楚:他們兩個彼此需要,是最危急關頭結下的盟友。她始終相信,這種關係在特定時刻堅不可摧,遠勝一切飄渺的男女情愛。

因此,她所表演的“愛”真不真,他信不信,都無傷大雅。反正隻是一個虛妄的動機借口而已,使周圍的眼線們相信就足夠。而使他相信的好處,則微不足道,甚至容易為未來的逃脫埋下隱患。

現在這樣,心知肚明地互相演著,就很好。

至於未來要麵臨的清算與報複,無論來自哪一派……

那正是加茜婭此行要解決的問題!

她習慣未雨綢繆,決心提前給自己鋪好退路,哪怕希望渺茫。一方麵,是以非法手段獲取易容偽裝的短效藥水——長效產生的魔紋波動太大,容易被發現;另一方麵,則是留好無人知曉的容身之所,供她藏匿潛逃。一切的交易都需要更換身份,甚至特定身份才能辦到。

加茜婭需要找到一名侏儒遊商。

若她去街頭尋常的魔法商店、集市,便隻能購買日常用品,像什麼多功能隔風傘、魔紋檢測儀之類的。即使有隱藏菜單,也大都是合規商品,畢竟要定期接受魔法監管局檢查,更要提防各方的惡性舉報。

那幫神出鬼沒的遊商就不一樣了。

孱弱而狡猾的侏儒老板們自發結盟、組建商會,合力培育出低智巨魔,以他們龐大的身體和不可小覷的力量來保護自己,並將家和商店以空中樓台、樹籠等形式建在巨魔身上,配備重心調整器,穩定又安全。

他們穿行在聯邦各州和新大陸之間,白天還在中州街道上吆喝,夜晚說不定就溜到某個秘密黑市交易點,甚至到另一片大陸去了,即便暗中兜售違禁品也很難被抓到。

況且,他們總是持有多個自治州的經營牌照,巧妙模糊了種種限製交易的法規,處於誰都難管的灰色地帶。

加茜婭對遊商的隱藏菜單很感興趣,對這些天然的情報掮客所掌握的消息也心向往之。

根據對新聞八卦的長期分析,她基本確定了遊商們的出行規律:他們往往在重大節慶日前後出現,喜歡選擇交通不便但人口密集之地,如城市與鄉村交界的偏遠市場,或水道、森林邊緣等缺少警衛監控的地方。

長夜祭後,她前往中州北郊的獸人聚居地,一片廢棄水道旁的樹林邊上,蹲守了兩個夜晚,果然等來一個過路遊商。

夜色晦暗,林邊的螢火卻熠熠生輝。

深綠色巨魔龐大如山丘,緩慢移動著走來,地麵隨之一步一震。它的皮膚上覆蓋著茂密青苔和嶙峋樹根般的紋路,頭顱低垂,獠牙外翻,長臂及地。

巨魔雙肩和背上承載著傳說中的移動魔法商店,那是由大小齒輪、彩色玻璃和魔法飾品組成的多層木質建築,有著寬大的露天平台和擺滿亮晶晶藥水的落地飄窗。

加茜婭深吸口氣,將雕刻著獅鷲和月桂花環的金徽章彆在衣服上,向巨魔揮揮手。

“您好!”她喊道。

一名侏儒商販從空中閣樓的窗口探出頭,看見巨魔托起的掌心裡站著一位年輕小姐,罩著低調的黑色長袍,戴半片式蝴蝶麵具和蒙格馬利家族族徽,兩手在身前攤開,以示沒拿武器——這是半個世紀以來逐漸流行的問候方式。

“稀奇!竟是蒙格馬利家的貴客!我一直以為你們用獨家的貨源呢!”

侏儒巴尼爾·維茲裡克裹著紅襖坐到窗口上,掛著鑽石細鏈的白胡須被風吹向兩旁,像一隻過分精致的小鳥張開雙翅。他那高瘦的顴骨上是一對青蛙似的碩大黑眼珠,此時靈巧地上下翻動,盯著加茜婭不住打量。

“尊貴的小姐,良心商人巴尼爾很榮幸為您服務!請上來吧!”他舉著拐杖敲擊窗框,發出咚咚的沉悶響聲。

加茜婭順著巨魔抬高的手掌走到木頭平台上,那裡有露天的沙發和茶幾。她提起裙擺坐下,麵前的茶壺自動提起,為她倒上一杯冒暖氣的熱水果茶。

“恕我冒昧。”巴尼爾的目光粘在她佩戴的族徽上,“在中州見到這徽章的機會,可比在新大陸原始森林裡找到黑晶油礦還要難許多呢。”

加茜婭沒有立刻答話,隻是端起茶杯,慢悠悠地靠在沙發背上,兩腿交疊擺放,微笑著瞥他一眼,隨後嘬起唇尖抿了口茶水。

小小的巴尼爾從懷裡掏出一塊更小的金鏡,細致打理起自己的胡須,又似是在用鏡子的反光捕捉她的微表情。

“嗯,看得出來,您是個不愛浪費時間的人。那麼,我也就直講了。”他將鏡子“啪”地一聲收起,“既然是蒙格馬利家的客人,不妨透露一點:您是為家族某位軍功顯赫的將領跑腿,還是——”他停頓了一下,嘴角微揚,“為另一位擅長外交的年輕紳士傳話?”

他的試探滴水不漏:隻拋出蒙格馬利家族的兩位關鍵人物作為誘餌,並試圖通過加茜婭的反應確定她與家族內部的關係。

加茜婭垂下睫毛,將所有思緒斂收在內。

這個不知是老是小的家夥,擁有鍥而不舍的好奇心!她想著。這倒也是個確認情報和布下障眼法的機會。

“您知道的,就是那種……香料,很不好搞。”她放低聲音。

“噢!”侏儒驚叫一聲,也壓低聲音,“這玩意稀貴,沒法從我手上走,您找錯地方哩!那位紳士沒說嗎?況且……平時也不是他接手吧?”

加茜婭咽了口唾沫,忍住反胃。好在,麵對口風如此之嚴的侏儒遊商,她已經確認了部分信息,並將自己的陣營假托於莫伯斯。彆說遊商行蹤不定、難以緝查,今後即便被問,也多一道保險。

她接著問:“那位大人隻想知道,您這裡有沒有什麼新奇貨?”

“原來如此,是派這個用途啊。”巴尼爾長籲口氣,掀開外套,露出裡麵鼓鼓囊囊的口袋。

他從其中某個口袋裡抽出一疊粗糙的礦物紙,恭敬地雙手遞出:“您需要的或許都在這上麵!”

加茜婭接過一看,貨物目錄裡寫的都是情趣方麵的魔法道具。

“沒有其它種類了嗎?”她有些失望。

“其他的……都預訂完了,小姐。”巴尼爾掀起點眼皮,繼續打量加茜婭。

加茜婭正欲說話,忽然盯著目錄裡的一行字“臨時變性藥水”,驚訝地張開嘴:“這是?”

巴尼爾徐徐地轉動眼珠:“小姐,現在有些貴人就愛在床上玩這種!聽他們講,雖然隻是障眼法,卻也刺激呢!”

“……”加茜婭沉默半晌,又問,“大概能持續多久?”

“這個嘛。”巴尼爾拈一下胡子,“量大,自然就久一點!當然,多買些也會便宜點,童叟無欺。”

“多少錢?”

巴尼爾伸出五根手指。

“五千晶幣一瓶?”

巴尼爾搖搖頭,幾乎要嗤笑出聲:“您要知道,這貨在元老院都很搶手啊!”

加茜婭冷下臉:“那位大人並沒有給太多經費。但您得罪他並不是好事。”

“可我明天就要去其它州咯!”

“你總得來中州。”這裡顧客最集中,也最有錢。

巴尼爾愁眉苦臉地看向她,似是無奈地妥協道:“好吧好吧,要是能帶走兩瓶以上的話,就給你八千一瓶!我可是降了不少啊!”

加茜婭站起身,向平台出口的樓梯走去。

“唉!好好,五千一瓶!”巴尼爾捶胸頓足,“沒想到,那般矜貴的紳士居然愛玩這種花樣!”

加茜婭轉過頭,哼笑一聲:“我勸你守口如瓶,良心商人。”

她怎能不知道,那不標價格的目錄單就是為了隨地開價?那手勢,價格五百、五千還是五萬,亦或者五瓶合賣,無人知曉。

但這位遊商太過狡猾,似乎已經察覺到什麼,她擔心說多錯多,漏了身份,不如速戰速決,吃個悶虧,隻要拿到有用的東西就好。

加茜婭多慮,但絕不在關鍵時刻拖泥帶水。

侏儒拍拍手,他豢養的小妖精們很快就將裝滿紫色玻璃瓶的木匣抬了出來。

“多少都任您決定!每瓶的功效四十分鐘,小姐。”巴尼爾笑得合不攏嘴。

加茜婭最終隻帶走了一瓶臨時變性藥水。她還要把錢花在其它重要的地方。

雖然沒買到最初設想的易容道具,但更換性彆也有類似效果,她並不苛求形式。畢竟,這類貨品處於魔法監管局嚴禁交易的清單上,能憑借蒙格馬利家族徽買到已是很不容易。

惺惺作態地同這名黑心遊商告了彆,加茜婭躲在樹林陰影裡喝下三分之一的藥水。無色無香。借助微弱的月光,她在玻璃瓶上看到自己麵具外的麵容拉長、嘴唇變得寬而薄,但伸手觸摸時仍無變化。原來隻是障眼的幻象魔法。

輕輕咳嗽兩聲——還好,聲音也受幻象魔法掩飾,變成低啞的青年男音。

她摘下麵具放入挎包中,並給自己定下十分鐘的限製,循著不遠處的人聲快速摸索著,走小路靠近一處煙火繚繞的獸人夜市。

此地毗鄰獸人族領土格雷默爾州平原,與高山矮人群居的薩文嶺要塞隻有一河之隔,運來的貨物多為珍稀木材、草藥、小型魔獸和魔法礦石,既是南來北往商客聚集地,也是獸人雇傭兵們的補給據點。

越是夜深,越是熱鬨。許多晝伏夜出的獸人隻在淩晨時分出沒。

因原址是一處廢棄工業汙染林區,故而道路泥濘,不算好走,加茜婭深一腳淺一腳地加快速度。

夜市兩旁鋪設粗布墊或木板推車攤位,四周架著篝火,罐子裡咕嘟嘟地熬煮著魔法草藥濃湯,大型鐵鍋中則熱油翻滾,布滿鱗片的魔獸腿肉在白花花的油泡裡鼓動,劈啪作響,腥氣四溢。

一些籠子裡關著吼叫撲騰的魔獸幼崽,地攤和車筐裡擺滿琳琅滿目的貨品,異獸犄角、精鐵礦石、還有低階的附魔裝備。角鬥台、□□攤人滿為患。不知何處傳來骨錘鼓和粗管風笛演奏的獸人歌謠《荒原獵神》,各色罩在長袍裡的高矮影子交叉擦過,火光之下幢幢搖晃,聲音鼎沸。

加茜婭戴著兜帽垂下頭,擠在雜亂人流間,儘量低調地走過眾多攤販。

她平時待在中州核心區域,很少見到原始氣息如此濃厚的集市,反倒更習慣蒸汽與機械轟鳴聲,幾乎忘卻了這個融合過魔法位麵的新世界有多麼奇異廣大,安全區外又是多麼危機四伏。

想到獨自謀劃的險局,她強迫自己壓下不安與惶惑;而想到未知的前程,她一時又覺天地遼闊,總該抱有更遠的希望。

她走到一處簡陋的矮棚,停下腳步。

矮棚用粗糙的拚接獸皮和簡易木樁搭建,在一圈火炬照射下映出暗黃的油光,角落裡有一塊木牌,潦草而隨意地畫著荒原雇傭兵的虎頭標誌。

棚內雜七雜八地放著長柄戰錘、彎刀和獵槍,幾名高壯如小山的獸人圍坐在一張木桌旁,大口撕扯肉塊,手裡提著瓦罐,仰頭飲下滋味腥鮮的骨湯酒。酒水順著胡須淋漓淌下。他們肌肉虯結而毛發旺盛的手臂猛捶在桌麵上,爆發出粗啞的大笑。

因說的都是些拗口的獸人語,加茜婭完全聽不懂。

酒味、蒜味、烤肉香料氣裹挾著濃厚的野獸體味撲麵而來。她站在棚外定了定神,想起流逝的時間,便立刻將兜帽拉低一些,邁步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