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5. 入局(1 / 1)

她的棋局[西幻] 桃舒 4891 字 3個月前

中州,聖瑪麗安娜高等醫院。

頂樓病房設有周密的魔法結界,能夠最大程度保證室內的溫度、濕度和元素濃度,屏蔽治療術引起的魔紋波動,儘可能延續病人的生命力。

可這依然挽救不了蒙格馬利家族——最重要的兩個人的日益衰弱,即使是白精靈中的專家團隊也束手無策。因為他們所受的乃是大腦深處的不治之症。

阿納魯站在長兄維多爾·蒙格馬利和父親奧古斯特·蒙格馬利的獨立病房之間,心裡想的是方才探病時所得的信息。

維多爾已經成了個植物人,遇刺時頭部所中的兩槍完全損壞了他的精神活動,此刻隻能靠生命大治療術勉力維係呼吸。他高大的身子蓋在病床上,麵龐灰白,雙眼緊閉不動。金色魔法符陣懸在他頭頂,緩緩流淌。

“我們擔保他可以再活八十年,以失去靈魂的樣子。”主治醫師雙手一攤。

“要是維多爾醒不來,我可憐的埃德蒙怎麼辦?他還是個孩子!”長嫂賽琳娜將七歲的兒子攬到懷裡,長聲歎息。

埃德蒙正在把玩一隻瘸腿蛐蛐。他掰著那兩條長觸須舉到母親麵前:“媽媽!它怎麼不動了?”

賽琳娜尖叫一聲,後退跌坐在圈椅中。很快,她尷尬地看向阿納魯,捏著手絹抹過眼角:“埃德蒙一定是受打擊了!要是他父親在該多好!”

“隻要蒙格馬利家族還在,你們就不會受委屈。況且,大哥還活著,以醫療技術發展的速度來看,將來也有治愈的希望。”

阿納魯靠在椅背上,一手抬起來掌心向下壓,做出安撫的姿態,另一手搭住椅子扶手,指尖敲彈。

不知莫伯斯給這女人下了什麼迷魂湯,讓她守口如瓶。他冷靜地想著,視線停留在賽琳娜腕間的新款魔法石手鏈上。

那似乎是喬斯娜姐妹時尚公司的新品,前兩天剛發售,他見好幾個趕時髦的貴婦小姐戴過。

顏色倒挺鮮豔。隨光線變動,又是藍又是粉,很適合加茜婭。自上次舞會留意後,幾次見麵下來,他發現她兩三樣首飾換著戴,果然並非闊綽出身。

阿納魯不自覺地笑了下,很快按住嘴角,與賽琳娜一樣滿臉沉重。

“會有辦法的。”他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大衣,“我還有事,告辭。”

賽琳娜拿手絹捂著臉,漸漸止住哭聲:“慢走!”

外頭一牆之隔,維多爾房間旁就是他們父親的病房。

老蒙格馬利年輕時是個狠角色,不僅黑下兩個對手家族的產業、順利洗白,還活生生吞並了自己的親家。他花花腸子太多,最大的愛好是隨處留情,長子維多爾乃原配所出,阿納魯和另三個私生子女夾在中間,還有個上躥下跳的幺子莫伯斯,仗著第二位夫人娘家煊赫,打定主意要弘揚每一代家主清洗旁支的優良傳統,徹底鞏固繼承權。

雖然繼任的方式在明麵上來自於前任家主的公開表態,但實際上,手頭的資源掌控、權力地位與盟友的承認才是決定性因素。

而老家主奧古斯特·蒙格馬利,無論曾經有過多麼輝煌的曆史戰績,此時隻是一個逐漸癡呆、時不時砸牆大叫的可憐老頭,被莫伯斯關在病房裡。

每天喝下慢性毒藥。

阿納魯早就發現了這件事,但沒作聲,隻背地裡收集證據。

多麼荒唐的一家人!他坐在汽車上嗤笑著想。

一個小時後,司機將車停在中州北部的索圖溫路商業區,一家新開業的大劇場門口。阿納魯靠在後排座椅上,身旁交錯擺放著四五個裝滿禮盒的購物袋。

這已經是他和加茜婭的第三次“約會”,車和司機都做了更換,每次都不讓詹姆斯跟著,美其名曰是給他休假。

有一次,詹姆斯偷偷地從甜品店玻璃窗外路過,發現長官的約會對象正是上次碰瓷的那個女人——

她可真會惺惺作態!要不是阿納魯眼疾手快地扶住杯子,她差點就要柔弱到舉不動一盞紅茶,從而正好打濕他倆的衣服呢!

詹姆斯壓下帽簷,若無其事地走開。

他決定真的放幾天假,坐蒸汽飛艇到離中州不遠但氣候舒適的南海岸,到遍地都是泳裝美女的白沙灘去。

加茜婭和阿納魯在勞芬奇劇場會了麵。阿納魯穿著單排扣的深灰色正裝,裡邊搭配格紋馬甲,戴一頂呢絨軟帽,像個沒什麼架子的中層紳士。

“沒想到有這麼多人。”加茜婭驚歎一聲。

“票不好搶,托關係才買得到。我那幾個同僚都帶太太孩子來看過,說是很有意思。”

“你還需要托關係才能買票嗎?”

“有時候,托關係也是聯絡感情。”他低下頭對加西婭說。

堪州的戰事剛消停下來,阿納魯以處理家族事務為由獲批一個月休息,這段時間往返於醫院和家族莊園之間,偶爾去中央軍部的辦公室會客、處理電報,或者出來陪加茜婭喝茶、看劇。

他們並未確定關係,但周圍人都認為有這種趨向。米拉每天問加茜婭好幾遍進展,同時又勸她注意名聲,不要那麼快就放下架子。

勞芬奇劇場以新魔法劇為最大賣點。考慮到魔法元素會損壞蒸汽機械,僅采用老式樓梯建築設計,並添加小型魔法物件來輔助照明和氣氛。

劇場內廳呈傳統的半橢圓包圍狀,昏暗少光,長翅膀的小妖精身上背著燈偶,飛來飛去地檢票和引導。輕緩的交響樂曲和香水氣息流動在空氣中。

加茜婭與阿納魯並肩坐在前排貴賓席上。

她調整了坐姿,裙角無意中擦過他的皮鞋。

那一拂如羽毛飄落,其實是輕盈無感,可偏偏落在這位年輕少將的眼角餘光裡,便想起她總刻意製造的貼近,仿佛手指和喉嚨也有微妙觸感。

一種無形的框架貼住了四肢,他不由地也跟著調整坐姿,翻看節目傳單,對折又打開,再合上,希望自己能顯得自然點,和平時在軍隊裡一樣。

這天表演的劇目是《鄉下來的魔法初等生》,講述一名出身低賤的學生如何通過種種詭計混入貴族魔法學院,卻在藥理課上因基礎知識疏漏而炸毀燒瓶、暴露身份的搞笑故事。

燈光映照下,紅鼻子醜角的皮膚油潤發亮,戴著破氈帽、身披打補丁的軟馬甲,臉龐陰影顯出臟橘色,身材肥碩如氣球,踢踢踏踏地圍場跳舞,同煙盒上的鄉村農漢風情畫一般無二。

觀眾席爆發大笑。

這個樣子怎麼能混進貴族中間呢?加茜婭雙手交疊著,翹起一邊嘴角。

儘管她因為測不出魔法天賦而隻能考去理工學院,但她明白,魔法學院會比其他地方更苛求身份與階級。

整台劇,她絲毫沒有注意阿納魯的動作,隻坐在那無滋無味,卻和觀眾們同喜同悲地應和過去。

散場的時候,阿納魯帶她來到停車場。

司機打開車後門,露出堆疊著的購物袋和禮物盒。

“明天是長夜祭,很多商店不營業,所以我提前買了禮物。”阿納魯說著,將一隻手搭在車門框上,“不知道你喜歡什麼,就隨便挑了一點。”

長夜祭,起源於精靈的傳統節日,歌頌光明將在最長的黑夜後回歸。這幾天到處都是裝飾著光元素果實的生命樹,能見到各族裔圍樹唱誦、禱告。

加茜婭雙手插在呢大衣口袋裡,垂眼看著那些禮物:“謝謝。”

“現在看嗎?還是先送你回去?”

——加茜婭在拿到那張巨額支票後,火速搬家到之前等車的富人區附近。因此她不再忌憚被知曉大概住處。

“先上車吧……”她剛一開口,忽然被阿納魯打斷。

“把手拿出來!”

他衝著不遠處的路燈方向喊道。燈下麵站了個戴著帽子和麵罩、穿黑色長風衣的人。那人正將一隻手伸進大衣內。

他們幾乎同時拔槍射擊!

加茜婭還沒反應過來,就被按著頭趴到地上。

“砰!”

汽車玻璃碎了一地,警報聲嘟嘟響起,路人尖叫著四散逃竄。

她後知後覺地出了身冷汗,大著膽子抬頭望去。

一擊未中,那人竟消失了。這種速度,隻可能是空間位移術。而燃燒煤氣的路燈沒有熄滅,說明魔紋波動不超過三級,並未影響各類能源運轉。

加茜婭的大腦飛速運轉起來:不超過三級魔紋波動的位移術?還在附近嗎?是天賦異稟的暗精靈刺客?還是用了什麼新研發的尖端魔法物品?

有人出賣了他們的行蹤。她緊接著想……沒出人命的小型魔法事故,魔法監管局懶得搭理,昏庸的警察更是會和稀泥。

一顆子彈咕嚕嚕地滾到麵前。上邊沒有編號,顯然是非法軍火。

靜默一秒。

“跑!”阿納魯突然一把撈起加茜婭,將她像槍杆一樣夾在胳膊下,邁開腿狂奔著撲向停車場門口的灌木叢。

背後響起轟雷般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震得她一時失聰。烈焰滾滾升起,而眼前隻剩黑滾滾的嗆鼻濃煙。

身上沉重了許久,是阿納魯掩護住她。

從事故現場轉移到醫院後,加茜婭接受了醫生的檢查。萬幸,除一些磕碰青腫外,並無其它傷口。

加茜婭坐在病床上,兩名白精靈醫生圍著她,一邊輕聲安撫著,一邊對著她的胳膊和腿施放小型治療術。在中州,這樣的治療魔法隻有在受到許可的高等醫院才能實施,並且往往耗資巨大,幾乎是上流階級才能享有的特權。

“去把詹姆斯叫回來。明天上午,我要在辦公室見他。”

阿納魯站在門外吩咐司機。接著又來了幾個穿軍裝的人,低頭負手地立在旁邊,聽他時不時發火訓上一句。

見加茜婭出來,他把煙頭扔在地上用腳攆滅,臉上毫無表情:“結束了?還有哪裡不舒服嗎?”

加茜婭搖搖頭:“你呢?沒事吧?”

其餘人對望一眼,安靜退下。

阿納魯笑出聲:“這種把戲,對我都是小兒科了。你沒見過安全區外的陣仗……”但他顯然還在餘怒之下,兩手叉腰,麵沉如水。

“我陷進家族的麻煩裡了,加茜婭。”他說,“你待在我身邊,也會有麻煩。”

“可是,在你身邊,我不害怕。我能幫上點什麼忙嗎?就當感謝你買禮物。”

雖然那些禮物已在爆炸中灰飛煙滅,但她卻迅速地窺見了機會的曙光。

“阿納魯……我明白你的難處。我是自願想為你做事。”她向前兩步,誠懇地仰視他,如同每一個渴望浪漫的年輕女孩:寥寥數次約會、一場世所不容的危機,便能令她在沒有承諾的感情裡死心塌地。

阿納魯的視線轉開一瞬。他再次攆了腳地上的煙頭,很快又將目光轉回來,盯著她看,像是要看進她的眼底。

加茜婭不由的蹙了眉,模樣仿佛有些委屈:“這麼久了,我以為,你知道我的心意。”

“嗯,我知道。”他抬起頭,望著走廊儘端。

“那……明天上午,我也去你辦公室談談吧?”

阿納魯猶豫片刻,壓低了聲音:“明天上午,我不在那。”

什麼?

加茜婭愣住。但她很快就反應過來:阿納魯在用最快速的排除法,給身邊人傳遞假消息,試探內奸。

他在賭,賭那個人的傲慢,不在意打草驚蛇,隻恐懼夜長夢多。

明天上午進入他辦公室附近區域的所有人,都會被扣押下來搜身檢查。如有異常,那麼叛徒就在今天的司機和那個詹姆斯之間。

看來阿納魯的時間也不多了。她憂傷地望著他,心裡愉快地想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