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閣樓，閒聽雨。
簷下青色風鈴搖曳，少女起身，踮腳，用指尖搖了搖風鈴，傳來了如流水般的樂聲。
她含情淺笑。
葉寒歲一襲淺青色衣裳與背景融為一體，也成了風景。
在沉默的黑衣男子眼中，他看不見風鈴，看不見細雨，隻看得見一人，明眸皓齒，笑得乖巧。
文暮舟看著少女的側臉，看得入迷。
他緩緩站起，走到葉寒歲身旁，葉寒歲目光柔和地看向他。
他低下頭，拿出一個淺藍色玉鐲。
屋簷下，細雨纏綿，清風陣陣，他輕輕握住葉寒歲纖細的手腕，將玉鐲替她戴上。
“這是什麼？”
“我上次說過要送你的東西。”
“好漂亮。”
葉寒歲抬起手看著鐲子，這鐲子的顏色溫婉大方，這種清透特殊的藍色，她還從見過。
“如果你發生危險了，這鐲子會保護你。”
那天夜晚陪葉寒歲站了些許時辰後，天色已晚，文暮舟並未入睡，他幻化出短刃，割腕落血，施以戾氣。
但他又恐這紅色不惹葉寒歲喜歡，於是等到清晨接了些無常特有的晨露調和，最後融成玉鐲。
文暮舟想，世界上珍貴的東西，才不是陸言卿送的什麼北山寒鐵，他這一身被戾氣侵染的血，才是上等之物。
葉寒歲稀奇地盯著手腕上這個神奇的鐲子。
文暮舟慢慢說道：“這上麵，還刻有我們的名字。”
“我們的……名字。”
少女重複著這句話，她的玉指輕撫鐲上印刻的字跡，指尖觸摸的地方凹凸不平，那是他們的名字。
葉寒歲在心中笑：文暮舟什麼時候有這般情趣了。
可她一抬頭便撞上文暮舟那並不清白的眼。
她心臟一窒，如江水逆流，如山川倒塌，少女感慨，好好看的一張臉，讓她慌亂。
“謝……謝謝了。”
“這……這不算什麼。”
不知是誰先移開了眼，兩個人此刻顯得都相當笨拙。
他們重新坐了下來。
聽著小雨淅瀝，文暮舟說道：“等雨停了我們便繼續走吧，穿過下一座靈橋，就真的到達妖界了。”
“嗯。”
葉寒歲用手支著下巴靠在桌子上。
“怎麼還不下雪呢？”
她自言自語地問道。
“你喜歡雪？”
“對呀，並且，現在也到下雪的時節了。”
“等到下雪的時候，天地都變成一個顏色了，白茫茫一片……”
“就像是一幅美麗的畫嵌在窗框裡，透過窗戶，皚皚白雪與天上的浮雲相連，特彆乾淨~”
葉寒歲望著雨，已經開始想象下雪的模樣。
文暮舟安靜地聽著少女的描述，他是不喜歡雪的，何止是雪，就連冬季這個時節他也不喜歡。
在他四處流竄的兒時，寒冷比饑餓還讓他害怕。
可聽著葉寒歲的描述，文暮舟竟覺得，冬季確實挺美的。
“等到下雪的時候，我們就一起……”
葉寒歲突然不說話了。
“怎麼了？”
她看向一樓，表情變得有些嚴肅：“抱著小孩的那個男人，是人嗎？還是妖？”
順著她的目光，文暮舟隻看見了一個背影走向後山。
距離有些遠，葉寒歲沒法確定是人是妖。
“應該沒事的。”葉寒歲低聲自言自語。
可她的目光一直看向下麵，沒過一會，雨停了，男人從閣樓下走過，可再無孩子的身影。
葉寒歲眉頭緊皺。
文暮舟似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隻不慌不忙地沏了一杯茶。
直到聽到葉寒歲說她要下去看看，文暮舟才慢慢起了身：“你要做什麼？”
“孩子突然不見了，我覺得好奇怪。”
文暮舟欲言又止，似無意插手這些事情，可看著牽掛孩子安危的少女，他妥協道：“好吧，我們一起去。”
葉寒歲下樓後，圍著閣樓繞了一圈，繞到後山也沒發現孩子的蹤跡。
“是我想多了嗎？”
她在心中想著，正當懷疑自己時，哭聲突然傳來了。
文暮舟也尋著哭聲的由來望了過去。
是從山洞中傳來的。
二人沿洞口進去，在巨石的遮掩下，一扇古銅色的大門佇立山間。
“怎麼會有這種構造？”
山中有門，葉寒歲倒是第一次見。
文暮舟目色謹慎地打量著這扇門。
“文暮舟，我想進去看看。”
葉寒歲用尋問的語氣看向文暮舟，她是放心不下聽到的哭聲的。
文暮舟懂得她的心思，他點頭：“好。”
二人推門而入。
一進門，四周便換了一個天地，漆黑一片，月色被烏雲掩蓋，窺不得天光，渡鴉盤旋，未尋得棲息之所，揚起瘮人的悲鳴，呼嘯而過的風穿過荒涼萬物，奏響哀轉之音，久久不絕。
葉寒歲抬頭張望著，有些摸不清楚狀況：“現在不是白天嗎？”
“吱——”
等二人回頭時，進來的那扇門已經完全融在了黑暗中，消失不見。
“彆亂動。”
文暮舟夜深感詭異，天色暗沉，他拉住葉寒歲的手腕，做好防衛之姿。
葉寒歲黑溜溜的眼睛審查著詭異的四周之境，喉嚨不由吞咽了一下，
“啊！！！”
一陣淒慘的叫聲傳來，驚得渡鴉飛散。
“帶我走！帶我走！帶我走！”
葉寒歲一回頭，隻見一個佝僂著的黑色的身影，穿著破爛不堪的衣服，一邊發出刺耳的吼聲，一邊朝他們衝來。
文暮舟見狀連忙擊出一掌，氣流翻湧，那身影受重擊倒下，不過片刻，忽然又站了起來。
“帶我走！！！”
嘴中還是喊著同樣的話，奮力地衝向他們。
“怎會如此？”
這有些出乎文暮舟的意料，這一掌下去，任他再強，也不可能相安無事。
黑影像瘋了一般朝他們跑來。
文暮舟不信邪，還欲直接迎上去打，可手腕卻被葉寒歲牢牢牽住。
葉寒歲餘光看到一匹馬，來不及多想，她拉著文暮舟跳上那匹馬：“他追過來了，我們先上馬！”
文暮舟皺著眉頭，回頭看去，那黑影仿佛毫發無損，隻一個勁地向他們重來。
二人騎馬疾馳，葉寒歲坐在前麵，她回頭望去，那黑影頭發遮麵看不清臉，乾枯的發絲纏繞在骨瘦嶙峋的脖頸上，他伸出宛若骷髏一般的細長又黑瘦的手，似要抓住馬尾爬上馬來，速度竟也同飛馳的白馬一般快。
葉寒歲驚呼：“他還是人嗎！”
文暮舟斂眸，霎時明白：“這是幻術！”
“幻術？”
葉寒歲在宗門聽過此等妖法，大妖可通過幻術迷人心智，在幻術中，一切咒法都會失效，唯心境發生巨變才可脫離幻術。
“心境發生巨變？”
有什麼事情能讓心境發生巨變？
葉寒歲唇間喃喃，緊張不已，大腦飛速運轉，她忽然覺得頸間有一絲暖流飄過，是文暮舟的呼吸，縈繞纏綿，她稍稍側過頭看向文暮舟，他黑眸淩厲，一心想趕快擺脫後麵的黑影。
“帶我走！帶我走！帶我走！”
黑影張牙舞爪，淒慘的叫聲始終未停，將愣神了一瞬的葉寒歲迅速拉回了現實。
眼看黑影就要用手抓到馬尾，慌亂之中，她再次看向文暮舟的臉，腦中突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隻是這個想法有些難以啟齒……
思慮再三，她看著文暮舟，咽了一下口水，說道：“我試一下。”
“試一下什麼？”
文暮舟的話音未落，柔軟的，溫和的觸覺落在了他的臉上。
葉寒歲吻了他，她閉上眼睛，輕輕地吻上了他的臉。
溫柔的，綿長的，又帶著些急促的吻。
文暮舟睜大雙目，渾身僵硬，半天說不出來話。
他呆板地低下頭，在他錯愕的眼神，少女麵色微紅，她咬著唇，緊閉雙眼，遲遲不敢睜開。
霎時，天地崩塌，黑暗散儘，白馬消失，直到感受到一縷涼風拂麵，葉寒歲才小心地睜開了眼。
原來，自始至終，二人一直都站在門前，根本就未進去過。
一個老人蜷縮在大門一側，他環抱著自己瘦小的身軀，渾身顫抖個不停，嘴中還是喃喃道：“帶我走，帶我走……帶我走。”
原來那個黑影隻是個白發淩亂的枯瘦老人。
葉寒歲正準備再多看那老人幾眼，剛向前走幾步，忽地感覺身後有雙眼睛好像一直在盯著自己。
她回頭一看，文暮舟目光專注，他眼中原是驚詫的，可逐漸變成了玩味，此刻甚至帶了些侵略感。
看見他這眼神，葉寒歲立馬想起了那個吻。
文暮舟一邊靠近她，一邊緩緩開口：“你剛剛是不是……”
他眼神中意味不明，用遊刃有餘的笑意掩蓋了內心的激動驚喜。
不等他說出那個字，葉寒歲麵色桃紅，連忙製止道：“情急之下，不得已為之。”
“哦。”文暮舟對這個答案雖然不滿意，但回味起那一刻的心動，他的嘴角還是不自覺地上揚。
他轉身看向那個老爺爺，一把將他擰起，語氣輕蔑道：“就是你裝神弄鬼？”
“帶我走，帶我走，帶我走……”
老人似是精神失常，眼神空洞，嘴中喃喃隻重複著這一句話。
葉寒歲看文暮舟似有殺了他的架勢，便在一旁勸道：“他也許是被妖怪控製的，我們先進去看看再說吧。”
聽罷，文暮舟甩開老人，朝葉寒歲點了點頭，推開門走了進去。
老人還是蜷縮在一旁，一邊抱著頭，一邊重複著那三個字。
葉寒歲心有餘悸地走進門，她再次疑惑回頭看了老人一眼。
“帶我走”這三個字究竟對他意味著什麼？
古稀之年的人為什麼會留在這個地方？
葉寒歲心中不解，不過當務之急是看看門內究竟藏著什麼秘密。
二人推門而入，一條漆黑的從山間挖出來的一條隧道，儘頭隱隱約約閃爍著亮光和人流湧動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