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暮舟守在門外許久。
葉寒歲站在一梨樹下,她本難過著,看文暮舟遲遲不進來,又有些擔心。
她委屈地看過去,門外沒有動靜,她“哼”了一聲。
“連哄我都不過來哄,真過分!”
她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了腳步聲,是文暮舟。
還是生氣,她低著頭不說話。
“對不起。”
文暮舟沙啞的聲音從身後響起。
“我是擔心你,我看你不見了,很擔心,但我一個人生活時間久了,所以我不知道該怎麼表達擔心,所以語氣就不好。”
在葉寒歲進屋後,文暮舟就已經後悔了,他明白,他的態度過激了。
他想了好久,想不出該如何讓葉寒歲原諒他,他總不能說這把刀是他故意扔的就是不希望她去撿,他也不能說他喜歡葉寒歲,嫉妒陸言卿吧。
最後,想破了腦子就隻能想出這樣一套把自己說的很可憐的說辭。
文暮舟知道,葉寒歲心軟,會接受的。
果不其然,葉寒歲聽完這話,愣愣地轉過身,她抬頭看著文暮舟,看他這副失落的樣子,她又想起了文暮舟講過的兒時故事,忽然就釋然了。
文暮舟低著頭,一副卑微的模樣。
少女戳了戳文暮舟局促的手,語氣中還帶著小傲嬌:“你彆難過了,我……我原諒你了。”
文暮舟抬起頭,那模樣像是純情書生受了冷落般淒淒又楚楚,當真有幾分勾人,他眼中自責不已:“真的嗎?”
“真的。”
為了讓文暮舟相信她原諒他了,葉寒歲抿嘴朝他笑了笑。
文暮舟站到她身旁,還是問出了想問的話,隻是這次的語氣變得很緩和。
“那把刀對你很重要嗎?你很喜歡陸言卿?”
葉寒歲輕蹙雙眉:“其實……其實不是因為這個。”
“嗯?”文暮舟眸色一亮,他小心翼翼問道,“那是因為什麼?”
葉寒歲歎了一口氣:“你之前不是說過嘛,這把刀由北山寒鐵所製,是上等稀缺材料,江湖中的門派都隻舍得分給他們認為的天才,這麼珍貴的東西,總不能毀在我手裡吧。”
那把刀落入水中的時候,葉寒歲想的並不是它是師哥送給她的東西,而是初遇文暮舟時,文暮舟用拽得要死的姿態說出的那些話。
正如葉寒歲所言,這麼珍貴的東西,她認為自己本就受之有愧,所以更不希望看到它在自己手中被毀掉。
聞言,文暮舟心中竊喜,嘴角有按耐不住的笑意:“原來是因為我說過的這些話呀。”
“嗯。”少女回應道。
但文暮舟轉念一想,這刀終究是與陸言卿有關的,於是他說道:
“其實這材料也沒多珍貴,我可以送你更珍貴更有用的東西。”
葉寒歲抬起頭:“什麼?”
“到時候再告訴你。”
她不知道文暮舟在賣什麼關子,不過話都說開後,她的心情好了許多,此刻隻眉眼彎彎地看著他。
文暮舟的目光下移,落在她的手腕處。
想起自己剛剛說的那般狠話,他不由倒吸了一口涼氣。
他輕輕扯了扯葉寒歲的袖口。
“手腕還疼不疼?”
葉寒歲嘴中鼓起,也不再佯裝無事,聽文暮舟這樣一問,她也終於能傾訴了。
“疼……”
語氣中還有些撒嬌的意味,尾音都被拉長。
她又補充一句:“渾身都疼,我現在站著都不敢動了,動一下就疼。”
文暮舟眼神難掩的心疼,他問:“臉也疼嗎?”
“嗯。”葉寒歲直點頭。
文暮舟輕輕碰了一下葉寒歲的臉,葉寒歲半眯著眼,臉頰抖了一下。
“……你以後做這些事情能不能提前告訴我?”
“你是怕你違反契約了?”
葉寒歲撲哧笑了一聲,在她看來,之前嘴那麼毒的文暮舟此刻突然這般緊張,八成都是因為契約。
文暮舟看著不開竅的少女,無奈點頭:“是。”
“這侵蝕之苦大概會持續一個時辰,我在這裡陪著你。”
葉寒歲目光賊兮兮地看向文暮舟:“怎麼回事呀?你現在越來越奇怪了,你好的有些過分了,是不是在心懷鬼胎?”
“心懷什麼鬼胎?”
文暮舟伸出手指本來準備彈一下葉寒歲腦門,葉寒歲都已經打算閉眼了,結果他忽然想起葉寒歲口中的疼,便收起手來,輕輕摸了一下葉寒歲的頭發。
葉寒歲傻傻笑了笑。
兩人站在樹下,安安靜靜的,文暮舟也陪葉寒歲笑。
夜深,事畢,見葉寒歲睡去,文暮舟一人出了門。
第二日,通往第二座靈橋時,文暮舟依舊主動背起了葉寒歲。
葉寒歲笑著說道:“文暮舟,和你同行果然是最正確的一個選擇。”
“我也是。”文暮舟回應道。
“你也是什麼?”葉寒歲語氣俏皮,她故意問道。
文暮舟誠懇地說道:“多虧有你在,要不然我一路上大概一句話都不會說,隻能和鬼麵相顧無言。”
葉寒歲聽完這話心中高興,她滿足地點了點頭,可提起鬼麵,她忽地想到了之前文暮舟的話。
於是她歪頭問道:“話說,為什麼我能讓鬼麵消失呀?”
文暮舟沉默,他也不明白。
鬼麵,情蠱,咒語,都與葉寒歲有關。
“這可能是我們之間命中注定的緣分吧,注定要一起同行。”
“緣分?我們是有緣分的人。”
少女唇間呢喃。
她從未覺得她和誰會有命中注定的緣分,可如今,她和文暮舟好像越發分不開了。
這樣,挺好的。
有文暮舟在,她可以天不怕地不怕。
葉寒歲抬眼望去,靈橋還有一半的長度。
靈橋太長了,走完全程,約摸得兩刻鐘的時間。
“文暮舟,你都背我走這麼長時間了,你累不累呀,我是不是有點重?”
“不重,你以後多吃點吧。”
文暮舟的話是發自內心的,進了無常後,唯一吃的熱乎的飯,還是柳雙雪為他們準備的,其餘的時候,他們都吃著自備的乾糧。
他繼續說道:“穿過這條靈橋,就熱鬨多了,到時候就能吃頓好的了。”
葉寒歲隨口問道:“你怎麼知道呀?”
文暮舟身體突然僵了一下,他怎麼知道。
他以前也從未來過無常,除了關於靈橋靈河這些必要的常識外,他不該知道這些的。
“怎麼了?”
察覺文暮舟忽然不走了,葉寒歲低頭疑惑地問道。
“沒事,我們繼續走吧。”
文暮舟搖搖頭。
葉寒歲也沒再想剛剛的問題,她抬眼望去,眼底突然多了一個人影,一閃而過的影子。
再仔細看時,影子也不見了。
她揉了揉眼睛,心中說道:“怎麼回事?看錯了不成?”
長橋上,少女的胳膊環繞著男子的脖子,兩個人的身影緩慢從容。
文暮舟很享受這種感覺,即使不說話,但這種相依偎的真實感覺讓他心中踏實。
而葉寒歲,一直沒有意識到,她也是享受這種感覺的。
穿過靈橋後,景觀與上一處又大有不同,妖界的生活氣息已彌漫了過來。
空寂又綿長的山脈下,小閣樓錯落有致的排列,山巒綿亙不絕,延伸到遙遠的最後一條靈河之畔。
葉寒歲很明顯地感受到了他們與妖界的距離正越來越近。
樹上五彩斑斕的棲鳥似早已見慣了人來人往,慵懶地叼著黑色樹枝梳理著羽毛。
二人走進一家小閣樓,店家滿心歡喜地跑出來迎接,不過看到二人的裝扮,他們眉頭便皺了一下:“二位客官是妖是人?”
葉寒歲看向四周,放眼望去,店中全都是妖。
妖人與人類不同,人類的衣服都格外雅致單一,很少有張揚大膽的款式,可妖類格外喜歡穿些色彩華麗,造型誇張的款式,哪怕是最簡單的黑白色,很多妖也用含有他們真身特征的裝飾物作為大麵積點綴。
看罷,葉寒歲問道:“這裡隻接待妖嗎?”
店家擺擺手笑道:“自然不是,隻要是走進小店的過路人,我們都會接待,隻是很少見到人族能走到這個地方。”
聞言,葉寒歲點點頭,她低著頭從包裹裡開始找東西,文暮舟在一旁站著看著她,竟像一條乖順的小狗。
葉寒歲翻找了片刻,套出了一個錢袋子:“老板,銀子可以嗎?”
店家雙眼放光:“當然可以,銀子在人族與妖族都是通用的。”
店家接過銀子,打理好一切後,帶二人到了二樓欄杆旁的位置。
這位置可將無常之景一覽無餘,葉寒歲抬頭看,屋簷上垂著許多不同形狀的風鈴,一張小方桌,旁邊擺放個火爐,桌上擺上些飯菜,倒是愜意無比。
她又透過其他隔間看去,有許多妖族之人把酒言歡。
“老板,這裡是無常,怎麼會來來往往這麼多妖族呀?”
店家笑道:“此地雖是無常,但它離妖界隻有一橋之隔,對我們來說回去極為方便,同時呢,它又不受妖界管轄,我們無論是做生意還是做其他事情,都自在的多。”
葉寒歲一知半解地點了點頭,等店家走遠後,她坐到桌子旁,悄咪咪地對文暮舟說道:“聽他的意思,這裡很容易乾一些見不得人的勾當了?”
文暮舟已早早坐了下來,看葉寒歲這神秘兮兮的樣子,他不由笑道:“約摸是吧。”
葉寒歲捏著下巴似在發呆又似在沉思。
文暮舟為她夾了一個大雞腿:“彆想了,快吃些東西吧。”
“嗯。”
她點了點頭,咬下一口雞肉瞬間覺得前路都變得光明了。
她感慨地搖著頭:“好久沒吃這麼實在的肉了,妖族的手藝怎麼這麼好!”
文暮舟看著她這副古靈精怪的模樣,笑而不語。
“嗚嗚嗚……”一陣哭聲突然傳來。
葉寒歲抬頭四處張望:“哭聲?有孩子在哭。”
一回頭,店家滿臉歉意地抱著一個小孩跑了過來:“姑娘,這有個人類小孩,不知道他父母暫且去哪了,你能替我照看一下嗎?”
文暮舟斜著眼看了過去,繈褓裡確實是一個人類娃娃。
“這麼小的孩子?”
葉寒歲有些意外,她還是應下了,接過孩子抱在懷中哄了起來。
她想著,這麼冷的天,怎麼一個人類嬰兒會被帶到這種地方來。
文暮舟對葉寒歲給自己找了個差事有些無奈,他按了按耳垂外側,雙眉微蹙,似是對這哭聲不耐煩,不耐煩也沒辦法,隻能看著。
葉寒歲脾氣好,也很有耐心,她扮做小孩語氣對孩子說道:“寶寶,看我的手~”
她笑著伸出食指在孩子麵前晃了晃,她接著道,“三二一,變!”
話音落下,她又伸出一根手指,變成了一個“耶”的姿勢。
哭泣的小孩被這架勢搞得懵了一下,也隨之停止了哭泣。
“……嗬。”
孩子沒笑,文暮舟倒沒忍住笑了出來,還能這樣變?
“你怎麼還笑了?”葉寒歲不解地問道。
文暮舟忍住笑意道:“你這魔術太厲害了。”
“你在諷刺我?”
“怎麼會?”
“真的沒有?”
“真的沒有。”
“……”
二人雖然在吵架,更像是在打情罵俏,小孩瞪著圓溜溜的大眼睛,看著兩個人,忽然笑了出來,露出了兩個還沒長好的小牙齒。
他揮舞著小手,握住了葉寒歲的手指。
葉寒歲欣喜地看著乖巧的孩子,隨後抬頭傲嬌地說道:“看!他喜歡我,我果然人見人愛花見花開。”
葉寒歲笑,孩子也跟著笑。
過了一會,店家說孩子的家人來了,便將孩子抱走了。
此刻孩子已經睡著了,葉寒歲便輕輕握住孩子的小手,柔聲說道:“拜拜~”
文暮舟伸了個腰:總算走了。
葉寒歲看向欄杆外的風景,不知何時,天已經陰了下來。
轉眼,東風拂麵,細雨蕭蕭,孤鳥聲聲,黃葉在風雨中緩緩落下,世界被雨淋濕,一股淡淡的涼從指尖湧上心頭。
“下雨了。”
葉寒歲輕聲說道。
隔著蒙蒙細雨,她安靜地凝視世界。
文暮舟沒接話,他拉過葉寒歲冰涼的手,放於爐子上取暖,火爐的熱氣騰騰讓她的指尖逐漸回暖了起來。
文暮舟將自己的手放於葉寒歲的一旁,美名其曰一起烤火。
他低著頭,從皮膚的紋路,筋脈的形狀,再到骨骼的大小,他不語,隻認真端詳了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