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涼,葉寒歲哭得頭暈眼花,等少女再次看向文暮舟時,他竟已經倒在了地上。
葉寒歲擦乾眼淚,疑惑又不解:“你沒事吧?你怎麼又倒在地上了?”
地上的人已沒了回應。
她小心湊了過去,沒死。
此刻也顧不得自己的難過,她迅速將文暮舟扶起,步履一點一點地艱難挪向房間,將他安置在了床上。
她頂著哭腫地眼睛,看著對方慘白的臉,又探了探鼻息,心中念著:怎麼會這樣?
正當她要起身為文暮舟倒些水時,手腕突然被床上之人握住。
“你……你醒了?”
心情沒平複好,此刻她說話還有些不順暢。
躺在床上的文暮舟揉了揉心臟的位置,剛剛那一疼差點沒把他疼死過去。
“彆難過彆害怕,現在什麼都不要想,聽我說。”
他起了身,坐在床上,將少女也拉在床邊坐了下來。
“我不會殺你,今天的話隻是嚇你的。”
“這些年來,我都孤身一人,沒有人願意為我停留。所以,遇見了你,能和你產生牽絆,我很高興。”
“我一直被人憎恨,被人厭惡,被人視作眼中釘,因為戾氣之主的名號,世人都言我是窮凶極惡之人,可沒有人願意聽我說話,我從未殺過一個好人,但沒有人會相信。”
“所以,你放心,我想要把你當成朋友,我沒有覺得你無用,也請你,相信相信我,好不好?”
文暮舟一連串說了很多“掏心窩”的話。
語罷,他真誠地看著少女懵懂的眼,心中想著:這出苦肉計對付一個小姑娘應該足矣了。
“真……真的嗎?”
文暮舟地表情太過真誠,讓葉寒歲竟也覺得可信。
“自然是的。”
許久沒聽到這麼溫暖的話,葉寒歲還是點了點頭:“好,我相信你。”
她又問:“不過,你真的是戾氣之主嗎?不是說戾氣之主幾乎是無敵的存在嗎?你怎麼會突然暈倒呢?”
文暮舟尷尬地咳嗽了一聲,他想,隻一個言一咒已經夠了,若葉寒歲知道還有個情蠱,那他豈不是徹底被拿捏了?
沉默良久,他道:“舊傷複發,正常現象。”
不等少女再問,他忙道:
“我想,為了以後路途的順利,我們還得做些其他約定。”
葉寒歲哭完了,此刻也好了,她揉了揉眼睛,很是配合地點了點頭。
兩人在小方桌旁相對而坐,桌上擺著筆墨紙硯。
此刻紅燭搖曳,文暮舟恍然記起自己是因為睡覺被打擾才來找葉寒歲的,仍記來時被氣昏了頭,未披外衣,穿得單薄。
燭光照在他的臉上,白皙的臉龐,鬆散的頭發,垂眼之際竟有幾分溫柔,可當他挑眼看向葉寒歲時,溫柔就全部消失了。
若不是她的存在能使鬼麵消失,文暮舟怎能容忍這樣一個對自己有如此大影響的人活著。
想起剛剛被疼得死去活來的模樣,他深吸了一口氣,沒關係,忍。
他撫平一張紙 ,提筆蘸墨開始寫字。
葉寒歲在一旁垂著頭,不知道他要做什麼,隻能乖乖地等著。
過了一會兒,他將寫好的紙遞給葉寒歲,說道:“我寫了一份契約,你看看。”
葉寒歲拿過紙,念道:“言一咒生效的一百天內,葉寒歲不得隨意命令文暮舟,文暮舟負責保護葉寒歲,若未做到,任由對方處置。”
“怎麼樣?”
葉寒歲皺著眉頭端詳了這契約良久,從牙縫中擠出了一句話:“嗯……要不然加上幾個字唄。”
說著,她拿起筆在“不得”和“隨意”之間加上“太過”二字,麵色抱歉地說道:“你也看出來了,我話有時候說的太快,自己都沒有意識到,所以得慢慢改。”
文暮舟被這操作驚呆了,像是看到了什麼神奇的東西,他深吸了一口氣,反擊道:“那我也加上兩個字。”
他拿過筆,在“負責”和“保護”之間加上“儘量”二字,皮笑肉不笑道:“好了,這樣就公平了。”
“言一咒生效的一百天內,葉寒歲不得太過隨意命令文暮舟,文暮舟負責儘量保護葉寒歲,若未做到,任由對方處置。”
葉寒歲點了點頭表示認可,她心裡在偷著樂,這樣一來,以後都不需要擔心文暮舟會對自己出手了~
文暮舟覺得這契約聽起來不太對勁,可看著少女純真的笑容,他皺了一下眉,也不再管著契約的奇怪,直接咬破了唇,用指尖染上唇上的血,在契約上按上了手印。
葉寒歲看著他的舉動不由“嘶”了一聲,好像是自己的唇被咬破了般。
糾結半天,她突然站起身來湊到文暮舟臉旁。
文暮舟不明所以地看著她,葉寒歲的眼睛忽閃忽閃的,可又是那副心虛的樣子,她也用手輕輕點了一下文暮舟唇上的血跡,隨後按上了手印。
“葉寒歲,你……”文暮舟麵對她好像詞窮了,半天說出一句,“你好好睡吧。”
“好。”葉寒歲笑著點頭。
文暮舟收好了契約,回到了自己的屋中。
他一襲黑衣在夜色中穿梭,步子邁得很大。
風吹起他的黑發,他有預感,以後的日子可能不好過了。
不過,這些於他而言,皆不重要。
隻是多了一個很麻煩的同行的人而已,形成不了什麼氣候。
至少,他現在是這樣想的。
而葉寒歲,發泄完所有的情緒,拿出了師父交給她的木盒。
坐在桌旁,她深吸了一口氣,嘴角擠出笑意。
“好了,已經難過完了,以後都不會再這般難過了,師父,我要去東方了!我一定不會辜負你的!”
今夜這一哭,算是徹底與過往告彆了。
即便有些哭的原因直至此刻還是無解,她也決定放下了。
而那天夜晚,文暮舟做了一個夢,夢到什麼醒來時已無處追尋,隻記得夢裡落花千疊,佳人驚鴻一瞥,少年橫戈馬上,隔著層層大霧,他識不清二人的眉目。
他隻隱約知曉,馬上的那男子不是他。
他起身揉了揉太陽穴,頭疼難耐。
葉寒歲早已牽著槽櫪中的兩匹白馬站在了庭院中,一看文暮舟走出屋門,便伸手招呼著:
“走到下一座城還有很遠的距離呢,我們騎馬吧!”
看著文暮舟這張臉她還有些沒有習慣,但一想起以後都得和這個陌生人待在一起,她隻能強行讓自己熱情起來。
文暮舟一步邁過台階,雙眼幾分無神,頭疼的滋味還未完全消失,他打量著兩匹馬,又看了看葉寒歲,昨夜哭成那樣,今天竟跟什麼都沒發生似的,不過他也懶得再問,於是他隻無所用心地問道:“你會騎馬?”
“那當然嘍。”
葉寒歲撫摸著白馬的皮毛,眼裡星光荏苒。
二人上了馬,馬蹄聲踏,馬背上的少女英姿颯爽,狀態與被追殺的那日全然不同。
趕了一會路,他們的速度放慢了下來,兩個人的身影在馬背上搖搖晃晃。
文暮舟掀開眼瞥向滿是生機的葉寒歲,不由說道:“昨夜還哭哭啼啼說自己沒用,我真當你什麼都不會呢,沒想到你的馬術倒挺好。”
葉寒歲神色中幾分傲嬌:“我做得好又何止馬術?”
她繼續道:“我明白,我學不會咒語,可能隻是不適合成為一個除妖師,可若放在尋常人家,我必然比很多男子還要出色。”
聞言,文暮舟輕笑:“你既然這麼看得開,為什麼還會為此難過?”
葉寒歲沉默了片刻。
“人總有執著的東西,誰讓我見到的人都那般優秀呢,憑什麼他們都行我不行,這麼些年經曆的嘲笑也不是假的。”
“並且,你知道嗎?平時跟著師哥師姐捉妖的時候,我經常會放跑一些小妖怪,但師哥師姐都會以為是我捉不住他們才讓小妖怪溜走的。”
葉寒歲想起不過幾日前,他們一群人衝進酒樓,有一個小妖怪還在乖乖地嗦著麵條,全然不知道危險的來臨。
他整個人還沒有桌子高,一雙不解世情的眼睛驚慌失措地眨個不停,葉寒歲看著那雙眼睛愣神良久,隨即做好了決定。
結果,她在路上被一頓訓,回去後又成了宗門中流傳的笑料。
文暮舟覺得有趣:“那你為何不說實情?”
少女眸中染了幾分落寞,她低著頭,看著手中的韁繩,道:
“不會有人相信的,他們隻會認為是借口,我師哥也會放走一些他覺得無辜的妖怪,其他師兄弟不僅不會多加苛責,甚至還會認同,可我不一樣呀,隻有強大了,我才會擁有被彆人認同的資格,所以我要找神女可不單單是因為你猜測的秘密,還是為了我自己。”
文暮舟有些意外葉寒歲不像表麵看起來的那麼傻,他更意外葉寒歲會對自己說這些話。
“你與宗門眾人相識數年卻說不出口的話,與我這樣的人不過相識幾天,倒能全然說出來了。”
“這種萍水相逢的關係,確實可以多說一些話嘛,不過我們可不會是隻相識幾天,你說過呀,我們是朋友,來日方長,去找神女的路很長的。”
葉寒歲笑著看向他,少女籠罩在暖陽之中,發絲蓬卷如雲,眉目之間一副欣欣向榮之派,撲麵而來的生命力讓文暮舟心裡竟泛起一絲錯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