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盆冰水猛地潑向許宴,許宴終於悠悠轉醒。
後頸劇烈的疼痛讓許宴緊緊皺眉,一睜眼卻發現原被自己用迷香迷暈的陸瑾完好無損地坐在麵前,而自己卻被鐵鏈綁住動彈不得。
發生了什麼?許宴絞儘腦汁,隻能回想到自己正在屋裡給那個女人灌續命藥,好像有人敲門,再然後就什麼也想不起來了。
陳佑消除了許宴關於自己的記憶,許宴當然什麼也想不起來。
陸瑾冷聲道:“許宴,你綁架孩童證據確鑿,交代出孩童的去處和背後之人戴罪立功,尚有一線生機。”
許宴聽完陸瑾的話並不回答,眼神陰鬱恐怖:“那個女人呢?床上那個女人呢!”
許宴情緒激動,怒目圓睜,像是想衝過去掐住陸瑾的脖子質問,鐵鏈被劇烈扯動,發出毫無規律的刺耳聲響,在安靜的大牢裡詭異悠久。
陸瑾雙眸幽深,許宴對他母親的態度很特彆,他現在在擔憂他母親,骨節分明的手輕點麵前的桌麵,陸瑾不緊不慢道:“你母親性命垂危,已經被送到衙門治療。”
許宴所有動作一滯,垂下頭讓人看不清神色。
“隻要你交代出幕後之人,我保證你母親性命無憂。”
“我恨不得她永生永世被痛苦折磨,我死了她也要給我陪葬!”許宴猛地抬起頭,雙眼猩紅,看著陸瑾的眼神恨不得將他拆之入腹:“我最討厭的就是你們這種人!討厭你們這幅什麼都不放在眼裡的樣子!你如今能高高在上地施舍我,視我如螻蟻,不過是因為你出身比我好!沒有出身,你什麼都不是!”
陳佑恍若隔世,隱藏在她內心最深處的記憶又重新浮現。許宴的反應在陳佑意料之中,她看著許宴就像看到了曾經的自己,恨之入骨卻又不肯徹底放棄,滿心怨恨卻又對自己的命運無可奈何。
為什麼彆人的母親都深愛自己的女兒,而她的母親對她卻隻有嫌棄和無時無刻的算計;為什麼她要出生在這樣一個冷漠虛偽的家庭;為什麼她要承受這樣痛苦的病痛折磨;為什麼她活著的意義,竟然是為了讓另一個她從未見過的人有備無患;為什麼,她生來就卑賤。
看到陸瑾不說話,許宴肆無忌憚地瘋狂大笑。
“既然你討厭的是權貴之人,為什麼不報複傷害他們,而是傷害比你更弱的孩童。”
許宴的笑聲戛然而止。
陸瑾目光寒冷:“你以為自己憤世嫉俗,其實不過是卑劣地恃強淩弱,欺軟怕硬。”
陸瑾的話語猶如一把鋒利的刀刃,直直地刺入了許宴內心深處,他的表情瞬間變得扭曲:“我都是被逼的!我隻是為了活下去!我是被你們逼的!”
許宴如同被踩住尾巴的貓,眼中滿是憤怒與不甘:“你憑什麼生來就穿金戴銀,還不是搜刮民脂民膏!”
陸瑾聲音冷冽沒有一絲動搖:“我陸家人生來就守衛大紀保護百姓,得到的所有錢財都光明正大不愧於心,而你,卻隻會綁架孩童,將自己的痛苦施加到弱小身上。”
許宴的臉色瞬間變得蒼白,緊緊攥緊拳頭,指甲插進肉裡,鮮血一滴一滴地滴落:“你從未經曆過我經曆的,如果你出生就下賤如畜生,如果你從出生那一刻起就日日被母親嫌棄虐待,你也會如此!”
“我永遠不會成為你,我有為人的良知,而你沒有,這才是我們之間最大的區彆。”
“苦難從來不是傷害無辜之人的理由,而是惡人用來掩蓋卑鄙放縱惡劣的借口。”
“你滿心怨恨,永遠自憐自艾,為自己傷害無辜之人找自欺欺人的借口,安慰自己是迫不得已。”
“說到底,你心裡很清楚,你就是卑劣。”
陸瑾清冷的聲音擲地有聲,許宴覺得自己所有的偽裝在陸瑾麵前不堪一擊,所以的卑劣在陸瑾麵前一覽無餘,許宴雙眼赤紅,全身止不住地發抖,嘴裡不停否定:“我不是……我不是……”
陸瑾銳利的眼睛盯著神情崩潰的許宴,聲音冷靜堅定:“許宴,現在說出背後之人,不要錯上加錯。”
空氣令人窒息的安靜,許久之後,許宴才喃喃出聲:“老板,百草藥鋪的老板……”
陸瑾立刻起身,邊走邊吩咐:“立刻查出百草藥鋪背後的老板,其餘人跟我查封百草藥鋪。”
“是!”
許宴失魂落魄地看著少年匆匆離開的背隱,許多年不曾落下的眼淚奪眶而出。
陳佑神色晦暗不明,少年清冷堅定的聲音在她的腦海裡久久不散,如同他本人,冷靜又決絕,不帶絲毫感情卻仿佛蘊藏著深沉的力量,讓人無法忽視。
真是精彩,心靈透徹心智堅定,不愧是才冠京城無人能及的陸瑾陸世子。
陳佑又轉頭看向如同喪屍走肉的許宴,殺人誅心不過如此,她的確與許宴有類似的經曆,與他感同身受,但是陳佑從來不是許宴,上輩子不是,這輩子更不是。正如陸瑾所說,許宴不應該傷害更弱小的無辜之人,陳佑同情許宴,同情他的遭遇,同情他的絕望,但他已經回不了頭了。
陳佑不再看許宴一眼,瞬間消失在大牢中。
天完全黑了下來,路上已經沒有了行人,所有店鋪也都已經關門。陸瑾帶人直接撞開門闖進百草藥鋪,藥鋪的店麵後有一個小院,馬掌櫃就住在小院中,陸瑾帶人闖進來時,馬掌櫃正在小院清算藥材,看見氣勢洶洶的一行人,馬掌櫃被嚇得不敢動彈,兩個衙役立馬衝過去將他擒住。
馬掌櫃一臉懵:“官爺,小的犯了什麼罪?小的冤枉啊!”
衙役訓練有素地搜查整個百草藥鋪,陸瑾翻開藥台上的賬本看:“經人供實,百草藥鋪涉嫌綁架孩童,從今日起查封百草藥鋪。”
“綁架孩童?!”馬掌櫃大驚失色,連連喊冤,“小的冤枉,小的冤枉啊!”
“是不是冤枉你,待事情水落石出自有定奪。”
陸瑾仔細翻看賬本,賬本裡的賬筆筆記錄明確,並沒有不合常理的地方,陸瑾眼神冷冽如冰,仿佛在尋找什麼蛛絲馬跡。
陸瑾想起那個和他一起被許宴迷暈的女孩:“今日可有一個女童過來買藥?”
馬掌櫃被嚇破了膽,磕磕碰碰地回答:“回,回大人,有。”
“什麼時辰?”
馬掌櫃仔細回想:“大約是午,午時。”
陸瑾盯著馬掌櫃的臉,不放過一絲異樣:“為何賬本上沒有記錄?”
“因,因為她沒帶錢,我讓她明日再送過來,怕老板發現賬本對不上,就沒記上去。”
今日在自己昏迷之後,賬本上有一筆許宴買藥的記錄,許宴應是通過來藥鋪買藥給藥鋪老板傳遞消息,然後回去路上正好遇見了獨自一人來買藥的女孩,將其迷暈。沒有問題,看在是他多慮了,陸瑾放下賬本,衙役也搜查完了整個院子:“衙內,沒有發現異常。”
陸瑾皺起眉,這藥鋪老板十分謹慎,竟然在藥鋪都沒有留下任何證據,雇傭的掌櫃一無所知,隻怕藥鋪隻是一個障眼法,藥鋪老板很可能也隻是一個做事的小人物,背後有更大的倚仗。
陸瑾臉色越發凝重,事情越查越深不可測,很可能牽扯出某位大人物,必須告知父親提前做好應對了。
陸瑾想好後顧之憂,立刻下達命令:“將此人帶回大牢審問,畫出藥鋪老板的畫像全城通緝。通知陸安,即日起嚴厲盤查所有出城之人的信息,確保萬無一失才可放出城。增加城內的巡查,搜查所有可疑之處。”
“是!”
陸瑾眼神如寒冰般冰冷,敢在京城興風作浪禍亂百姓,不管是誰,都必須給他付出代價!
此時的百草藥鋪外,陳佑隱身遠遠看著。
陳佑早就知道,百草藥鋪查不出什麼。
今日陳佑探查百草藥鋪時仔細前後搜查過,藥鋪裡唯一異常的,就是馬掌櫃旁邊的木櫃裡,那副還沾著水看起來才被使用的茶具,茶具邊緣圓潤有光澤,應該經常被使用,但是馬掌櫃並不喜喝茶,能在藥鋪裡放茶具的,除了掌櫃就隻有老板了。沒有任何一個老板會在雇傭了一個掌櫃後還每日到店裡來查賬,除非他在等什麼人,顯然這個人就是許宴。
這夥人很謹慎,且來頭不小,陳佑並不想引火上身讓陳氏夫婦發現她的異常,借助陸瑾的背景和勢力是最穩妥的做法。
陳佑今天不知道多用了少張符紙,雖然用起來很方便,但是很耗費陳佑的精力,如今事情解決大半,陳佑慢悠悠地隱身走回家:[行了,等陸瑾把人查出來就完成任務了。]
一個全身半透明的藍色隻有手掌大小,穿著背帶褲的小正太憑空出現,漂浮在陳佑麵前,看起來十分純真無邪的圓臉上帶著些不滿。
小正太看不慣陳佑這幅輕鬆的樣子:[宿主你這是偷懶。]
陳佑不以為然:[沒聽過一句話嗎?]
小正太好奇:[什麼話?]
[不會帶團隊,隻能乾到死。]
小正太暗自排腹:這句話不是這麼用的啊!
陳佑懶懶地打個哈欠:[困了,回家睡覺。]
陳家宅院已經滅了燭火一片安靜,一路上精力恢複了許多,陳佑為了防止被陳府暗衛發現,使用破空符直接傳送進回房間。
一個傀儡正安靜的躺在床上,陳佑偷溜出去時就留下了一個傀儡應對丫鬟和陳家人,在觀看了傀儡今天的記憶後,陳佑將傀儡收回係統空間,鑽進溫暖的被子裡很快就陷入沉睡。
第二日午時,陳佑的房間十分安靜,因陳佑不喜有人跟著,沒有陳佑的命令,在外服侍的丫鬟不會進去叫醒陳佑。一個美貌夫人朝陳佑房間走來,夫人不施粉黛,肌膚勝雪回彈可破,眼眸細長深邃,流轉間更顯動人風情。
趙千雪推開門,見陳佑還睡得很沉,擔憂陳佑受涼了發燒,摸摸陳佑的額頭沒有發燙才放心,輕輕搖醒陳佑:“佑佑,吃午飯了。”
陳佑賴床不肯起,趙千雪心軟:“那我命丫鬟將飯菜端過來,佑佑吃完再睡好不好。”
“嗯嗯。”
趙千雪笑著用手指點點陳佑的頭:“但是今日的字記得練,不可偷懶。”
陳佑作為一個現代人,寫了十多年硬筆,早已經習慣了硬筆的寫法,練了一年軟筆,寫出來的字還是如同雞爬,一直被陳家子陳硯之笑話,說通過練字就能看出陳佑沒他聰明。陳佑是無所謂,她覺得自己寫得挺好的,能看出來寫的是什麼不就行了,但是陳家夫婦也看不下去陳佑的字,勒令陳佑每日都要練五頁大字。
陳佑最不喜練字,朝趙千雪撒嬌:“能不能隻練四頁,我感覺今日好累。”
趙千雪毫不猶豫地拒絕:“不可。”
陳靜言是當朝丞相,深受帝王器重,聲望卓著,陳家世代書香門第,極重視孩子的學業,趙千雪和陳靜言在其他事情上都能縱容三個孩子,唯獨在讀書這件事上要求嚴格。
就知道會被拒絕。
“好吧好吧。”陳佑焉了吧唧。
陳佑焉焉的樣子實在可愛,趙千雪忍不住捏捏她的小圓臉。
趙千雪九年前第一眼見到陳佑時,陳佑瘦骨嶙峋,渾身的皮膚被凍得青紫,躺在雪地裡奄奄一息,趙千雪一瞬間心裡刺痛,覺得陳佑定是上輩子便與她有母女之緣,所以她看見陳佑受苦便心疼不已,於是與丈夫陳靜言商量收養了陳佑,兩人待陳佑如同親生女兒。
陳佑吃完飯也沒繼續賴著,去書房練了五頁大字,練完字又去探望陳家兄妹,和陳家兄妹拌了幾句嘴。陳靜言未納妾室,隻有趙千雪一位正室夫人,趙千雪一胎雙子,生下陳硯之和陳念一,兩人昨天被陳佑告發未去國子監上學,被陳靜言家法伺候打得下不了床。
孩童的恢複能力強,兩人今日已經好了許多,就是走動起來屁股還是隱隱疼痛,估計再過兩日就痊愈了。
晚上陳靜言處理完朝堂之事回到陳宅,一家五口溫馨地吃完一頓晚飯,一天就這麼悠閒平靜地過去了,如同過去九年的每一天。陳佑很喜歡也很享受這種生活,家人間沒有陰謀詭計,沒有虛偽利用,歲歲年年大家都平平安安,這就是陳佑心裡最幸福的事了。
陳家人歲月靜好,京城有些人就不是如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