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瑪希老師。”
林奇客客氣氣地衝劍術老師行了禮,皺起眉向對方身後探去,“今天怎麼隻帶了兩把劍?”
難道老師也看出他並不想聽她講課,隻想和伊迪絲對打的心了?不,不對,應該是嫌棄背三把重,打算和伊迪絲共用一把。
他強壓下心底冒出的那一點點不安,安靜等待伊迪絲的到來。
奇怪,雖然今天自己因為興奮起得早,但對方沒有卡點的習慣,應該比他晚不了多少,怎麼會一點動靜也沒有……
“你比我……想象得高興。”
瑪希努力斟酌著用語。
老實說,她已經做好了林奇發瘋砸東西或是絕食不上課的準備了,為此她還特地提前敲鈍了劍刃。畢竟遲鈍如她,也多少能看出少爺對伊迪絲的態度不太一樣。雖然他嘴上一點不饒,打賞送禮,敲打嘲笑的仆人的事卻一件沒少乾。
那天伊迪絲走得早,清掃地麵的仆人看著滿地木屑痛罵她粗俗,林奇可是直接暴怒,把人趕到宅邸外的田地中去了。
沒想到得知伴讀走了的林奇看起來和往日一樣。
瑪希歎了口氣,她還以為貴族也多少有點真感情,原來都是麵子工作啊……這樣也好,至少今天的課程可以平穩繼續。
想到這,她咳了幾聲,將轉頭四處尋找人影的林奇喚回來:“既然今天來得早,也彆等上課時間了,提早開始吧。”
林奇:“?”
林奇:“現在開始?”
瑪希耐心道:“你要不願意,也可以再等一會兒。”
她麻利地解下背上的劍,挑走自己的那把揮舞著熱身。林奇呆呆地看了看對方的手,再低頭看看留在地上的那把。
……沒有伊迪絲的。
瑪希打磨的原始劍劍柄太粗,伊迪絲雖然也能抓穩,但比完賽後手心總是會磨出紅痕。
他看見過女孩朝手心吹氣的樣子,便特地找工匠把那把劍的劍柄磨得細細的,還塗上了防護層,保證她不會因為再因為武器本身受傷。
但現在躺在地上的劍顯然沒有經過雕琢,看起來很新,應該替換的是他昨天被伊迪絲砍壞的那把。
為、什、麼、會、沒、有、伊、迪、絲、的
他猛然抬起頭,抓住了邊上替他加固頭繩的貼身仆人,金色的眼睛泛著紅:“伊迪絲呢!她怎麼還沒來?”
卡門躲閃著主人的眼睛,加快了手上的動作:“……天氣冷了,難免在床上多呆一會兒。”
林奇覺得他在撒謊。他甩開對方的手,沿著訓練場的邊問了一圈,得到的答案卻如出一轍。
不是“沒見過”,就是“不知道”。
他心裡的恐慌隨著詢問人數的增加而不斷放大,手也不受控製地抖了起來,隻能抱著最後一點希望,白著臉走向場地中央的瑪希。
瑪希熱身到了一半,身上才剛冒出一點汗意,回頭看見林奇額頭上細密的汗珠,驚訝開口:“喲,熱身還挺快。”
“那就開始吧。”
“為什麼不等伊迪絲就開始?”沒想到男孩直接抓住了她的胳膊,眼睛死死地盯著她的臉,“她生病了,所以今天不來練習,對嗎?”
瑪希有點發懵,她抬頭,看向不遠處的卡門。那個個子矮小的男人正急得上躥下跳,見她看過來,抓住救命稻草般瘋狂點頭。
他看起來下一秒就要跪下,用口型不斷做出“對”的樣子。瑪希依葫蘆畫瓢,張口道:“呃,對。”
林奇鬆了口氣。
卡門也鬆了口氣。
還沒等兩人徹底放鬆,就聽見瑪希撓著頭,恍然大悟道:“原來伊迪絲離開莊園,不當伴讀是因為生病呀。”
“我還以為是因為先生和夫人不喜歡她,”
卡門頓時僵在原地。
他心中隻剩下絕望和哀嚎,不住念叨著“完了完了”,一點一點將頭轉向一旁的林奇。
林奇此時正呆愣愣地看著瑪希的臉,腦中止不住地回蕩著她剛剛說過的話。
離開莊園,離開莊園,離開……離開?、
為什麼要離開?不當伴讀又是什麼意思?
他的手因無力從瑪希的胳膊上垂落,身體也隨即垮掉,癱軟著往後倒。卡門尖叫一聲,邁開腿,迅速上前想要接住對方。
林奇一把推開了對方。
經此動作,他好像又突然找回些力氣,轉身跌跌撞撞地朝伊迪絲的住處跑去。卡門被推到了地上,痛得眼冒金星,就這麼錯過了攔人的最好時機。
林奇一路暢通無阻。
伊迪絲的住處離莊園城堡較遠,遠離人煙,他跑著跑著,耳邊就隻剩下了自己急促的呼吸聲。
終於,那獨立的小磚房出現在他眼前。門口的花架邊上擺著一雙鞋,明顯是屬於多琳的。林奇稍微舒緩了情緒,拍拍胸口慢了下來:還好,伊迪絲總不能把妹妹丟下,可能隻是怕傳染給他,出莊園養個病。
確認到這一步,他完全可以往回走,但心底那隱隱約約的一點不安還是驅使他向前,推開了房間的門。
居然沒鎖。
門摩擦地麵的嗤啦聲不大,在格外安靜的莊園邊緣卻顯得格外刺耳。林奇下意識地皺了下眉,頓了一秒才往房間裡看去——雖然他自己也分不清,頓的那一秒究竟是因為聲音還是恐懼。
房間空無一物。
林奇的耳邊連呼吸聲都消失了。
房子裡的個人物品全部消失,隻剩下有些淩亂的桌椅,可以看出主人走得十分匆忙。
林奇呆呆地站了一會兒,邁步向前,一把將手埋進了壁爐裡的灰燼中。
冷的。
這麼冷的天,一晚上不燒柴火絕對會凍死人。也就是說,從昨晚開始,這裡就沒住人了。
……
“姐姐,我少了一雙鞋。”
睡醒的多琳檢查起自己的行李,發現林奇送她的那雙皮鞋不見了。
她一共就兩雙鞋!
伊迪絲拍了下自己的腦袋,嘖了一聲:“對不起啊,姐姐忘了。”
她想起來了,那雙鞋因為臟被擺在了門外,她昨天走得急,隻收了屋子裡的東西,沒想到把那玩意忘了。
但比起被查爾斯侯爵發現紅劍消失的事,一雙鞋的損失還在可控範圍內。
“林奇送的?那沒必要要了。”
赫達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臥室門口。她斜靠著門框,抬了抬自己的下巴,努力表現出身為大小姐的高傲風範,“既然離開了莊園,那就和過去的一切好好切割,把從那裡帶來的東西全部扔掉。”
“我帶你們去做兩套新衣服。”
......
伊迪絲最終還是穿著查爾斯家族的傭人服出了門。
沒什麼特彆的原因,單純是現在的她隻有這一件衣服。赫達試圖把自己的衣服套到她身上,但畢竟伊迪絲的身體還沒養好,那衣服掛在身上空空蕩蕩的,並不合身。
“沒事,我套個東西蓋一下就行。”她連忙拒絕了試圖當場叫裁縫改衣的赫達,借了對方一個黑鬥篷,布料垂在胸前,遮住了查爾斯家族的族徽。
在王都的時候,她的衣櫃也是一直被協會統一發放的黑袍填滿,外出就加一件鬥篷遮住協會標識,因此,鑰匙之類的東西也就常年塞在鬥篷夾層裡,避免漏拿。
沒想到少見地穿一次禮服,她還真就忘了帶鑰匙,去謝利借宿還碰上了導致死亡的事......
伊迪絲晃了晃腦袋。離研究員生活才過去一個月,她居然已經有了恍然隔世的感覺。
胡爾達城不愧是連接三大地區的中心,哪怕是火誕節前最冷的時間段,街上依舊熙熙攘攘。除去開門迎客的酒館和旅店,滿街賣特色美食和新奇物品的小攤販,甚至還有奧利弗城根本見不到的書店和吟遊詩人。
赫達拉著伊迪絲停下來聽了一會兒故事。吟遊詩人唱完那路人聽膩了的英雄史詩,終於開始慢吞吞地講近聞。
“王都藥劑協會某新任管理者死亡,死因為酒水中毒,供應宴會的酒水商人被罰了一大筆錢。”他搖頭晃腦,不懷好意地看著麵前酒館裡湧出來的紅臉醉漢,開口道,“酒鬼老鼠們注意了啊,彆在凍死前毒死了!”
“彆關心我們了,連酒錢都付不起的家夥!”不知是誰開口說了一嘴,從人群中扔出一枚銅幣來。吟遊詩人連忙撲上去撿,那灰撲撲的錢幣卻在人群的腳下繞著滾來滾去,被路人一腳踢進了下水道。
圍觀人群頓時哄笑亂作一團。
沒人在意那死了的“新任管理者”,隻有伊迪絲露出了些微妙的神情。
這描述......好像,似乎,說的是自己?
所以自己最後的死被認定為酒水中毒嗎......
還沒等她深入思考,沾了滿身灰的吟遊詩人已經嘗試完了撿錢,沒成功,隻能悻悻地回到了自己的手風琴邊。
“怎麼不講了?”一個大腹便便的男子看對方收拾東西準備離開,頓感無趣。他舉起了手中的錢袋,逗狗一樣在吟遊詩人麵前晃了晃,“今天掙得還不夠飯錢吧?再講兩件!”
吟遊詩人聽見袋子裡叮當作響的碰撞聲,沒忍住咽了口口水。
“那就再講兩件。”他努力忽視周圍因他的不要臉再次響起的哄笑聲,接著剛剛的話題講道,“藥劑協會打算以最高規格埋葬這位管理者,但被死者的學生拒絕了——據說期間爆發了極其激烈的爭執。”
“反正在我離開王都前,藥劑協會被炸毀了三座塔和大半的研究室,而那個管理者至今沒能下葬。”
伊迪絲:“......?”
誰?炸了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