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迪絲正垂眼看著地麵，突然感受到齊刷刷看向自己的眼神，這才勉強從發呆狀態下掙脫，抬眼看向正前方。

率先映入她眼簾的是那位紅發貴族小姐堅定有力的手指。

“？”她不明所以，遲疑地伸出手，模仿著對方的姿勢指向了自己。

“對，就是你。”赫達一下擺脫了原先溫和的氣質，一舉一動都顯得乾脆利落。

她指完伊迪絲，轉頭看向查爾斯侯爵，“我看你們都挺不喜歡她的，查爾斯夫人還表示不會讓她成為林奇的最終伴讀，那不如直接讓給我，對你們來說也算不上忍痛割愛。”

查爾斯侯爵一邊驚歎於她真敢把客套話當真，還這麼直截了當地提出要求，一邊將疑惑的目光投向邊上的妻子。

他還是不明白，為什麼伊迪絲會出現在會客廳中，也不理解赫達為什麼這麼執著於帶她走。

“抱歉，特納小姐。你可能並不清楚，林奇的這位伴讀一個月前才從貧民窟出來進入查爾斯家，沒有接受過任何係統的禮儀教育或者魔法啟蒙教育。”

查爾斯侯爵表現出一副為她好的樣子，“伯猶尼斯學院的入學考試對新入學的學生來說至關重要，伴讀的實力能在很大程度上左右您的入學排名——為了您的未來，我建議您最好還是在王都找一個更具實力的貴族小姐當伴讀——相信這對特納伯爵來說並不是難事。”

“當然，除此之外，最重要的是禮儀問題。”查爾斯侯爵看起來欲言又止，“......讓這種賤民進學院，有辱特納家的名聲。”

"您不會願意看到她盯著家族稱號，在舞會上毛手毛腳地打翻酒杯，或是在魔藥課上，詢問教師‘為什麼不能用蘿卜煉藥’。"

“查爾斯夫人散步都能將裙子卡進灌木，而這位小姐卻能將裙子完整取出，誰更毛手毛腳，相信以您的眼力一眼就能看出。”赫達一句不肯讓，臉上卻一直掛著那永恒不變的笑容，“連一個伴讀都不願意舍棄......看來查爾斯閣下並非真心想修補兩家關係。”

查爾斯侯爵臉上的笑快要掛不住了。

被一個小自己那麼多的小孩指著罵，是誰都會不悅，但偏偏人家家族勢力強大，自己還真不敢在此刻撕破臉皮。

他隻能儘力逼自己冷靜下來，思考將伊迪絲送出去會有什麼後果。

——顯而易見，沒有後果，全是好處。

他已經替林奇找好了新的伴讀——奧利弗城商人公會會長家的養子，雖然是養子，但畢竟是以財力而非血脈定義身份的商人，加上那男孩從小接受禮儀熏陶，看起來不比貴族差。

那人方方麵麵都比伊迪絲優秀太多，唯一需要顧慮的就是格雷推薦這一層身份，為了維護和大魔導師之間的關係，他不能沒有理由地將人趕走。

被赫達帶走再好不過了。

是對方主動，並非自己拋棄；伊迪絲還能繼續以伴讀身份入學，對她來說，這個未來不要太光明，也算對得起格雷的期待；滿足赫達的要求，還能進一步鞏固他和特納家的關係。

想得再發散些，帶著這麼爛的一個伴讀進學院，赫達的成績大概不怎麼樣，林奇還能少一個對手。

至於林奇的看法？聽說他確實挺喜歡這個伴讀的，但孩子嘛，鬨個兩天，等實力更強，還是同齡男孩的新伴讀一來，估計也就將伊迪絲忘了。

雖然赫達主動“要”顯得自己沒什麼麵子，但從長遠發展看，這確實是個好選擇。

“既然你執意如此，我也不多加乾涉。”想通其中關節後，查爾斯侯爵歎了口氣，第一次主動拿正眼瞧伊迪絲，“從今天起，你不再是林奇的伴讀，而是特納小姐的人了。”

“不論她最後將你認作伴讀，還是讓你成為女仆，你都應當尊敬她，做好你下人的本分。”

伊迪絲沒搞明白，自己怎麼就突然變成了被送來送去的“物品”，她隻來得及在心裡感慨一句“底層平民在貴族眼裡真的算不上人”，就被赫達主動牽上手，拉著走到門外。

她錯過了之前的爭鋒，聽完剛剛赫達和查爾斯侯爵的對話才大概明了了現狀。雖然不知道這位赫達小姐為什麼偏偏看中了她，但仔細想來，這個貴族間的交易有利於她。

不用再攢路費，這位小姐的家就在王都，能直接帶她回到熟悉的地方；不用再擔心查爾斯侯爵發現劍的消失，離開莊園，躲在伯爵繼承人的身邊，沒人敢動她；不用擔心自己進不了學院，赫達看起來是個有主見的，她在家裡的話語權看起來也比林奇高了不少，說讓她當伴讀就一定能成——總之，百利而無一害。

唯一可能的缺點就是她並不了解赫達的為人，但隻要到了王都境內，哪怕對方是個凶殘之徒，她都有把握帶著妹妹全身而退。

所以伊迪絲選擇閉嘴，安靜當好一個被送來送去的花瓶。

她在查爾斯夫人半是吃人半是解脫的視線下走出門，和赫達解釋了兩句妹妹的存在，及其迅速地跑回了自己的小窩，將為數不多的行李打包好，夾著一臉疑惑的妹妹頭也不回地登上了莊園外的馬車。

伊迪絲全程效率高得嚇人，連在屋裡生悶氣的林奇都沒驚動，就這麼悄無聲息地消失在了奧利弗城的小路上。

......

“為什麼要把我帶出來？”

安頓好行李和妹妹，伊迪絲悄無聲息的在深夜離開了房間，走進了赫達的書房。

讓她略感遺憾的是，赫達並沒有在第一時間啟程返回王都，而是落腳在離奧利弗城不遠，但繁華程度明顯要高一大截的胡爾達城，準備等1月1日火誕節過完，冬雪消融後再踏上返鄉路。

“曾祖父身體不好，在法師塔靜養，我母親去世得早，又與其他親人關係一般，不如在這裡來得自在。”赫達似乎看出了伊迪絲的疑問，主動開口道，“至於為什麼選你......”

“我看到你使用魔法了。”

伊迪絲皺了皺眉，隨即想到了問題所在——她當時可是當著赫達的麵拯救查爾斯夫人的裙子的。

她自認為自己隱藏得非常好，但是也在肉眼可見的範圍內。對於法師這種能感知到魔力存在的人來說，發現她的手腳不是問題。

但赫達的魔力感知能力居然這麼高嗎？15歲，學徒的年紀，能感受到自己體內的魔力就不錯了。而且她還是儘力控製魔力溢出了......

“裙子上有汙漬，我親自踩上去的。”赫達雙手抱胸，臉上帶上了幾分輕蔑，“是路邊濕潤的泥土，差不多半個腳掌大，但你離開後，那個汙點消失了。”

“我雖然感知不到你具體用了什麼手段，但既然是被大魔導師推薦來的人，肯定是用了咒語，對嗎？”

原來不是直接感知，而是通過細節觀察嗎......

伊迪絲沒想到是這個理由，但仔細想想又確實合理。她點點頭，露出最近一個月來最真誠的微笑——這個新老板看起來可比林奇聰明多了。

“是的，用了脫離咒和清潔咒。”伊迪絲坦然道。

赫達點點頭，雲淡風輕：“我就知道。”

“你的魔杖藏在袖子裡，對嗎？把它拿出來給我吧，查爾斯家給的劣等貨還是扔了比較好，我找人定製一把更好的。”她像伊迪絲伸出了手，“為了防止你不適應，我需要你原先魔杖的數據。”

“......咳。”伊迪絲輕咳一聲，“我沒有。”

赫達：“？”

赫達：“彆開玩笑，查爾斯家既然讓你當伴讀，肯定配了魔杖給你。不然你怎麼和林奇對練？當靶子嗎？”

“實際上，我並未得到同林奇一起上魔咒課的許可。”伊迪絲聳了聳肩，“過去一個月時間，我一直在當查爾斯少爺的劍術陪練。”

“你知道的，他們並沒有打算讓我真正陪伴林奇進入學院。”

她停住口，和赫達大眼對小眼。對方頓了半天才勉強發出平淡的聲音：“那就是大魔導師格雷給了你魔杖。”

伊迪絲：“他隻和我見了一麵，沒來得及送東西。”

赫達再一次停住了嘴。

“......先不提無魔杖怎麼施法的問題，你作為貧民窟的孤兒，和格雷隻接觸了一麵，有沒被許可和林奇一起上魔咒課......那你的咒語都是從哪學來的？”赫達感覺自己喉嚨一陣發緊，不得不端起水杯喝了兩口。

“自學。”伊迪絲麵不改色。

赫達：“......”

赫達：“......那無魔杖施法的事——”

伊迪絲：“也是自學。”

她很難解釋自己靈魂轉生的問題，隻能一口咬死“自學”二字。為了增強可信度，她還將原身的身世添油加醋了一番說出，塑造了一個從小閱讀魔咒書籍，但因家庭變故不得不流落貧民窟的悲慘形象。

赫達依舊是低著頭沉默。

伊迪絲閉上了嘴。畢竟自己打算作為伴讀長時間呆在對方身邊，必須提前編好托詞。

她不知道赫達下一次抬頭會是什麼樣的表情——或是微笑著接納，或是懷疑她的能力，最糟不過認定她在撒謊，隨後嚴刑逼供。但無論是那種反應，她都有把握應對。

應對不同場景的解釋措辭在伊迪絲腦海中盤旋。她遊刃有餘地看向赫達的方向，等待她開口。

赫達的反應卻超出了她的所有預料。

“嗬。”她冷哼一聲，伸手遮住自己的一隻眼，接著狂妄地大笑出聲。

伊迪絲：“......?”

她對眼前的場景產生了一絲疑惑。

這位紅發少女右手五指張開，牢牢插進頭頂的發絲之中，瞬間將垂在眼前的所有頭發撥到腦後。

她鮮紅的眼睛在燭光的照耀下閃閃發亮：“果然是這樣嗎，神明聽到了我的祈求，終於開始將福澤傾瀉於我了！”

“先是那個女人生的兒子被發現是一個廢物，我被曾祖父發現天賦，選為繼承人培養，再是順利斷掉了和那個蠢貨的婚約，現在，再派來一個不世出的天才輔佐我!”

“這就是曾祖父說過的首領的吸引力嗎！”

她大張雙臂，放平頭，衝伊迪絲露出一個自信的表情。

“果然，我是這個世界的中心！”

伊迪絲：“。”

她努力憋住笑，低下頭，嘗試調整自己的神情。

差點忘了，這個看起來冷靜從容的姑娘不是她前世接觸的那幫老油條。

她才15歲。

......

查爾斯莊園。

林奇昨天硬著頭皮愣是沒去見母親，沒想到母親後來也沒再派人來找他，就這麼躲過一劫。

呼......能拖一天是一天吧。拖到明年九月入學，母親說不定就能接受伊迪絲作為伴讀和他一起去學校了。

林奇看著窗外明媚的陽光，心情很好。

教魔咒的家庭教師前天請了一周假，也就是說，他今天一整天都沒有格外安排。

可以泡在練習場和伊迪絲練一天的劍，他今天一定要在對方手下抗下三招，一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