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思11(1 / 1)

程瀾木然道:“哦。”

江如琅道:“你不信?”

程瀾道:“我信。今天出個念郎,明天就是念如琅,後天就是思郎想郎愛郎哎哎哎哎!……我錯了我錯了江叔!”

江如琅收回彈他腦殼的手,道:“能不能盼著我點好的!”

程瀾點頭如搗蒜:“好的好的好的。”

“……”

祝輕時忍俊不禁,又轉眸看向身側,賀君安卻沒向往常一樣恰好對上她,他垂著眸,似乎在思量什麼。

祝輕時訕訕收回目光。

李玄錦捂著腦袋道:“所以,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祝輕時溫聲道:“玄錦,先收拾收拾,路上說吧。”

李玄錦應了一聲好。他其實也沒有什麼要收拾的,下榻穿個鞋就可以走了。江如琅又向店家打了一壺好酒,一行人便出了如意園。甫一出門,便有堂倌牽著輛馬車過來。他笑道:“客官,您的馬車!”

祝輕時正疑惑間,程瀾笑嘻嘻地迎上去,往堂倌手裡塞了一個銀元,道:“多謝啦!”

堂倌大喜,作揖離去。

祝輕時見他出手便是銀元,內心微微有些小震驚,心道不愧是瑾瑜山莊,果真是出手闊綽。

程瀾轉身解釋道:“我晚間走的時候就怕有用到馬車的地方,於是讓備了一輛,果真用到了,我真是太有先見之明了。”

城東到城西也是有很長一段距離的,幾人累了一天,走路是十分不現實的,若是真要走回去,恐怕剛睡下沒多久,就要天亮了。馬車必定是比步行要快許多,而且幾人在車上,也可以先歇息一番。可相比之下,明明禦劍是最方便快捷的,程瀾卻閉口不提,祝輕時心念微轉,看了他一眼。

程瀾道:“好了,知道你們都在心裡偷偷誇我了。誰先上?”

這輛馬車比祝輕時白天租的那一輛要大許多,四匹馬並排而行,裡麵容納七八人必定都沒問題。

李玄錦舉手道:“我先上我先上!外麵好冷啊。”

程瀾笑了,伸手給他借力,讓他攀上馬車。江如琅又搖出折扇,道:“你來趕車,程小公子。”

程瀾望向他,笑道:“你終於好了,江叔。我來趕就我來趕,我技術可好了。”

江如琅低低笑了聲。

祝輕時見狀,也上了馬車,賀君安緊隨其後。

原來這輛馬車內部兩側皆固定有長凳,中間最裡麵也有一條,皆是覆著軟褥靠枕,馬車中還有一張小小的四方桌,桌上茶水尚冒著熱氣,裝備十分齊全。李玄錦原本獨坐在中間,見祝輕時進來,欲往旁邊去,祝輕時攔道:“不用,你坐那便好了。”李玄錦於是不動了。

祝輕時撿了左側坐下,賀君安坐在她旁邊,江如琅上來後,坐到了對麵。

程瀾聲音傳進來:“好了嗎,諸位?”

江如琅道:“你且發車吧,大人。”

祝輕時道:“且慢。”她從馬車內拿出一條褥子,遞給程瀾, “外間風大,程公子小心著涼。”

江如琅笑道:“他皮糙肉厚,不打緊的。”

程瀾佯瞪了江如琅一眼,道:“還是祝姑娘會疼人,多謝祝姑娘了。”

程瀾重新坐好,將褥子搭在身上,吆喝道:“諸位,坐穩嘍——”

馬車紮紮前行。程瀾技術確實不錯,外間馬車跑得飛快,裡麵卻不怎麼顛簸,江如琅和程瀾隔著簾子,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祝輕時向李玄錦解釋方才發生的事,李玄錦裹著褥子,昏昏欲睡,祝輕時見狀也不多說了,溫聲讓他先歇息,李玄錦頭一歪,睡著了。

祝輕時正在微微出神,忽聽江如琅重重歎口氣,唏噓道:“人活一世,為何就不能瀟灑自由呢?偏偏要被這個束縛,那個束縛,當真無法伸展,好生難過!”

程瀾道:“命罷了。再說,你的自由也是有基礎的,也是彆人費勁換來的,真正能做到心無外物,萬事為空的,又有幾人?”

江如琅笑道:“你說的不錯,我終究是個俗人罷了。”

程瀾也笑了,道:“誰也不比誰高尚到哪裡去,你是俗人,我就是俗人的朋友。”

江如琅“哈哈”笑道:“人道‘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我倆倒好,比起誰更俗來了。”

程瀾道:“唉,也是算了,並非所有人都像祈明兄一般。”

這是他第二次提到“祈明兄”這個人,祝輕時略略有些好奇,正琢磨間,又聽程瀾道:“不知祝姑娘和賀公子知不知道,千鼎派公子,少掌門,江祈明,他是江叔的親侄子。”

祝輕時見他提到自己,於是道:“江祈明?”

她快速捋了一下這個關係,江祈明既然是少掌門,那他父親就是當代掌門,而江如琅便是當代掌門的胞弟。程瀾喊江如琅也喊叔,那說明千鼎派和瑾瑜山莊之間有姻親關係,隻是關係遠近就不知了。

程瀾道:“是的,啊呀你們不知道他啊,你們居然不知道他?我到時一定要給你們引薦引薦,他是我見過最好的人,溫文爾雅,武力高強,人人都喜歡江小公子。”

江如琅笑道:“你誇彆人怎麼誇得天花亂墜。”

程瀾道:“我這說的都是事實!我這輩子就沒見過不喜歡祈明兄的人。”

聽他這麼說,祝輕時更有些好奇了,她想了想如此完美的人應當是什麼樣,想不出來,遂罷。就聽江如琅道:“以前沒有,說不定以後就要有了。”

程瀾卻道:“這是不可能的,見過祈明兄的,沒有不說好的。”

祝輕時見他如此誇讚一個人,心道這也是少年心性,微微一笑。

這時,馬車緩緩停下,程瀾道:“到了。”

祝輕時輕輕搖醒李玄錦,幾人下車來。眼前是一扇大門,門上木漆有些掉落,大門嚴絲閉合,和他們離開時彆無二致。

程瀾看著大門,猶豫道:“睡著了吧?這麼晚了,要不還是彆打擾了。”

祝輕時也在糾結,要回來也是她要回來的,其實也沒什麼東西,本來是可以就近住個客棧,可她就想……再來看看這位客棧掌櫃。按理說一切既已交給南淨宮,所發生的後續事宜他們都會處理,但是,祝輕時就是感覺心中有處沉甸甸的不順暢。

路上倒沒怎麼多想,可如今站在門前,腳步卻不前——進去的話又怕打擾到人家,到時恐怕也不知該怎麼麵對他,可若不進去,那讓程瀾和江如琅陪他們白白趕的這段路又算什麼。

江如琅皺著眉頭不說話,似乎在思量什麼,李玄錦裹緊毯子,站在一旁,也不知該說些什麼。

賀君安道:“來都來了,我想他還沒睡。”他說完,見無人異議,於是上前,敲了敲門。

街上空無一人,連打更的都不在,四周寂寥,敲門聲顯得格外突兀。賀君安敲了兩聲,聽到屋內有動靜,便收手退後。半響,大門緩緩打開——

一個人影出現在門後,他神色憔悴,形容枯槁,正是那客棧掌櫃,卻仿佛一天之間老了十歲。隨之傳出的,還有淡淡血腥氣。

他慢慢掃視一圈門外人,頓了頓,緩緩開口,聲音十分沙啞,

“來做什麼?”

祝輕時不禁想起昨日掌櫃在門前笑容可掬,聲音洪亮,兩相對比之下,一陣晃神。

賀君安看了一眼祝輕時,道:“來履約。”頓了頓,他又道:“我們先前說過會找到凶手,如今,找到了。”

掌櫃神色漠然,道:“所以,他受到了什麼懲罰。”

祝輕時歉聲道:“抱歉,隻是找到了,但還未抓到,等她落網之後,自是要付出相應的代價。”

掌櫃深深看了她一眼,重重歎了口氣,他轉身緩緩往裡走,邊走邊道:“這……於你們而言,或許隻是一個案子,可對我們來說,卻是……一輩子。”

他這意思顯然是允許眾人進去了,屋外眾人交換了個眼神,賀君安先上前,輕輕推開門,幾人魚貫而入。

祝輕時誠懇道:“我們對此也感到非常痛心。”

掌櫃卻嗤笑一聲,道:“沒有任何人可以對他人經曆,感同身受。”

祝輕時一怔,閉口不言。

大堂正中間地麵上鋪著一塊白布,掌櫃夫人的屍體就被擺在上麵,她雙手交疊在胸前,渾身血跡被擦拭乾淨,屍身周邊擺著一圈花朵。她臉上卻沒有半點皮膚。

祝輕時不忍地彆開目光。

掌櫃凝視著他的夫人,眸中情緒複雜,說不清是痛苦多一點還是心疼多一點,他喃喃道:“我都不知……她受了多少苦……”

程瀾也不敢多看,他道:“逝者已逝,你……我……有什麼可以彌補的嗎?”

掌櫃不舍得移開視線,一行清淚順著他布滿皺紋的麵上滑下,他道:“沒有任何可以彌補的,找到凶手又如何,我的鶯兒還能回來嗎?!”

他抬手揩了一把眼淚,“說到底,不過是你們的遊戲罷了,卻憑何牽扯到我們普通人?於你們而言,是大義江湖,誌在四方,可但凡糾纏到我們一丁點兒,就是……無儘的苦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