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祝輕時是被一陣淒厲的尖叫聲吵醒的。她心猛地一提,坐起身來,就見賀君安已站在屏風外,他靠著屏風,一隻手揉著眼睛,聲音悶悶的,“師姐?”
祝輕時望向他,忽然記起往事,但很快被她壓下去,她溫聲道:“沒事。我去看看,你在這邊護好玄錦。”
幸好昨夜放的隔音符到最後沒人記得要解開,如今李玄錦倒沒被影響,睡得正香。
祝輕時快速下床穿衣,一轉身,見賀君安也穿好了衣服,隻是他睡眼惺忪,很困的樣子,衣領沒有翻好,腰帶也係得鬆鬆的。賀君安道:“我要和你一起去。”
祝輕時忍俊不禁,心道他若是真穿成這麼亂七八糟,給彆人看到,那還得了?要是讓他清醒了之後知道這件事,估計得羞得滿麵通紅。於是她道:“不用了,聽話。”
賀君安歪歪頭,思考了一會,終於清醒過來了。而這時,祝輕時已然下樓了。那尖叫聲宛如泣血,漸至嘶啞。祝輕時方站在樓梯口,就見程瀾和江如琅站在一間房外,麵色凝重。這間正是昨日祝輕時一瞥,偶然看到掌櫃夫人的房間,她快速走下樓梯,靠近那間房,甫一看清裡麵情景,當即倒吸一口冷氣。
那兩人也看到了她,江如琅道:“輕時姑娘,早上好啊。”
祝輕時沒有功夫與他閒聊,忙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江如琅用折扇擋住半邊臉,往裡看了一眼,道:“如你所見。”
房間內,掌櫃跪在房間內,痛不欲生。房間牆壁旁靠坐著一個人,準確來說,是一具屍體,觀她衣著,正是昨日祝輕時看到的掌櫃夫人。她麵上血肉模糊,細看竟是臉皮被扒掉了,她凸起的眼睛裡滿是驚恐,嘴巴大張著,裡麵空蕩蕩的,什麼都沒有,凶手割掉了她的舌頭。鮮血流了滿地,凶手似乎還饒有興致的蘸了她身上的血,在牆壁上狂書幾個大字——
祝輕時蹙眉,抬首,牆壁上血已乾,充斥著無儘的惡意——“來找我吧,我等你很久了。”
祝輕時情不自禁向後退一步,正撞上一個堅實的胸膛,“師姐。”賀君安把她扶穩了,皺眉看著裡麵的情景。
江如琅轉首看向他們,挑起一邊眉,道:“輕時姑娘,莫要害怕,我可以護你。”
祝輕時淡聲道:“不必了。謝謝。”
她轉身,就見李玄錦被賀君安帶了下來,此刻正站在樓梯旁,滿臉驚慌地看向這邊,卻不上前走一步。賀君安看了眼屋內,表情有些一言難儘,道:“我叮囑他不要過來,小孩子看到這些不好。”
祝輕時應了一聲,又看向房間內。這房間裝飾簡單,像是個雜物間,臨時搭出一張床供人睡覺。房間內擺了一個衣櫃,幾個箱子,還有一些亂七八糟的雜物,靠窗有一張小床,可供一人安睡。
掌櫃的一副馬上就要昏過去的樣子,祝輕時上前幾步,走到他身邊,蹲下,溫聲道:“叔,您彆看了。”
一行行清淚留下,他止不住的顫抖,喉嚨裡發不出幾個完整的音節,終於身形一晃,暈了過去。
程瀾驚道:“欸?他沒事吧?”
江如琅道:“沒事。摯愛死去,一時接受不了罷了。暈倒也是一種對自己的保護。”
程瀾道:“沒想到江叔對感情之事也是十分在行,我一直以為你不懂情愛嘞。不過,從何處可看出他夫人是他摯愛呢,要知道平常百姓之家,往往夫妻恩怨是多於恩愛的。”
江如琅合起折扇,隔空一點掌櫃腰間,道:“他腰間配的白玉,和他夫人是一對,雖然是假的。昨日我們見他時,他正捧著幾隻鮮花,如今正插在這間房的花瓶裡。他夫人在做女工,看這樣子,應當是要給他做一雙鞋,鞋麵是她精心繡出的花紋。還有種種跡象,皆可表明,這是一對恩愛的夫妻。”
祝輕時歎道:“原本幸福,卻突遭大難,可真是……”
程瀾也是歎氣,道:“也不知是何人如此歹毒,非要破壞人家如此美好的家庭,他最好彆讓我抓到他!”
江如琅笑道:“人家可能正盼望著你找到自己呢,你沒看到牆上那一行字嗎?”
程瀾怒道:“如此挑釁,我真是受不了了!”
祝輕時站起身來,想了想,道:“程公子請冷靜。我們當務之急有兩個問題要弄清楚,一是這位夫人是如何遇難的,凶手是誰,通過什麼樣的方式對她下的毒手;二是是否就是因為類似這種事情,才讓闔城女子都不敢出門。”
賀君安道:“闔城女子隻是不敢出門,可這位夫人卻是在家中遇害的。”
祝輕時抬首望向他,凝眉道:“對,我竟忘了。所以說,讓女子不敢出門的,應當是另有原因,我們要知道原因,並且搞清楚殺害這位夫人的凶手和導致原城如此情況的,是否為同一人,或者,同一群人。若是同一人,為何忽然開始改變方略了;若非同一人,又是有何恩怨。還有,這牆上的字,到底是寫給誰看的?”
江如琅又往牆上看了一眼,鮮血淋漓,他悠悠搖著折扇,道:“不知。反正不是寫與我看的。”
程瀾卻道:“這可未必,小叔。他說‘來找我吧,等你很久了’,總不能是寫給這家客棧掌櫃看的吧。”
祝輕時也在思量這件事,他們此行方到這裡,就碰到如此事情,真不知是巧合,還是有人有意為之。她忽又記起東注發生的難事,和李府大門上掛著的一張紙條,若不是這兩個字跡完全不一樣,她都要懷疑這兩件事有牽扯了。可儘管字跡不一樣,她也不能全然放心。
她又聽江如琅有些奇怪道:“真不知他是如何做到的,昨晚上竟然一點聲響也沒聽到。”
程瀾道:“迷魂藥什麼的,讓人不發出聲響的東西很多的。”
江如琅卻道:“不。我的意思是,他是如何進來的。”他一指客棧大門,“門不是還從裡麵好好拴著的嗎?”
眾人順著他指的方向看過去,果然見大門栓的好好的,還另用兩根大木頭堵得死死的。祝輕時又轉首看向這間房間,窗戶被從內釘得死死的,隻有牆壁高處有一個一掌來寬,用來通風透光的小格子。她想了想,道:“也可能是從彆的窗戶翻進來的。”
江如琅半笑不笑看著她,道:“這沒可能。昨夜,我在外麵把每個房間都檢查了一遍,發現所有房間的窗戶,都在天黑後被老板鎖上,隻有兩間沒有。”
祝輕時內心十分了然,他說的是自己和他們那一間,她微微一笑,道:“江公子這是懷疑我們?”
江如琅笑道:“我可沒有。我的意思是,若是趁幾位熟睡,凶手偷偷翻進來,也未必沒可能。”
賀君安卻道:“沒可能。你與其一直懷疑彆人,不若仔細考量一下自己的水平。”
江如琅道:“這位賀公子,我感覺你似乎很不喜歡我。”
賀君安道:“是麼,那你的感覺沒有錯。”
“……”江如琅歎道,“你憑這種心性走江湖,遲早要吃虧的。”
賀君安反問道:“關你什麼事?”
江如琅將折扇點在下巴上,湊近他,道:“看不得碰不得,你就好好藏在家裡,不然又來怨彆人。”
賀君安一頭霧水,皺眉道:“你在說什麼?”
江如琅輕笑一聲,道:“我在說什麼,你心知肚明。”
賀君安本就不想理他,這時候轉首去找祝輕時,卻見她已走出房間,去樓梯口著意安慰起了李玄錦,李玄錦坐在樓梯上,低著頭像是在擦眼淚。
賀君安也走了過去,就聽李玄錦抽抽搭搭道:“……我害怕……”
祝輕時溫聲道:“彆怕,玄錦,沒發生什麼事的,不要害怕。”她手搭在李玄錦的背上,一下一下撫著,很能起到寬慰的作用。但李玄錦情緒上來,豈能就這麼安定下來,他肩膀劇烈顫抖著,嗚咽一聲,道:“……我想回家。”
這一聲像是觸到了他某一點,他一下子抓住了祝輕時,涕淚橫流,道:“我想回家……祝姐姐,我想回家……我想回家!……”
祝輕時被他抓的怔了一下,而後抿了抿唇,目光複雜,輕聲道:“……玄錦。”
賀君安同樣也坐在樓梯上,握住了李玄錦另一隻手。李玄錦顫聲道:“我想回家……你們帶我回家,好不好?我求求你們了,求求……”
祝輕時知道,李玄錦這些天又是噩耗,又是疾病,還要舟車勞頓,原本錦衣玉食的少爺,一下子家破人亡,像是一場夢一般,他神經崩的太緊,怕是要斷掉了。但是沒有辦法,木已成舟,隻能向前走。她深吸一口氣,道:“玄錦,你要勇敢。”
李玄錦猛地搖頭:“不!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另外兩人也聞聲走了過來,程瀾道:“這是哪家小公子?”江如琅也略有些稀奇,道:“發生了什麼事?”
祝輕時心一抽一抽的,她微微蹙眉,忽然見眼前李玄錦倒了下去,祝輕時抬首,正望向賀君安,他一隻手將李玄錦打暈,道:“先讓他休息一下吧。”
祝輕時心亂如麻,胡亂點了點頭。李玄錦手脫力,鬆開了祝輕時,他方才死死抓著祝輕時的手,像是抓著最後一根救命稻草,指甲深深陷入祝輕時手背上,赫然留下幾道紅痕,還泛出絲絲血跡。
祝輕時並沒在意,她不知在想些什麼,垂著眸,因而沒有注意到,賀君安眼神不自覺的落在了她手上。而這些,卻被江如琅看的一清二楚,他挑起一邊眉,悠悠歎了口氣。
程瀾疑惑道:“小叔,你近日怎麼總愛歎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