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衣男子瞥了眼賀君安尚拎在手中的長劍,挑起一邊眉,道:“原來是軟劍。”
黃衣男子也看了過去,感歎道:“我就說,怎麼劍法如此飄忽詭譎。不過,能把軟劍練到如此神乎其神,也真是非常厲害了。”
與傳統的硬劍相比,軟劍施力點與手法都更為特殊,修煉起來也更為困難,一不小心還容易傷到自己,而且因為劍身偏薄,材質也奇特,若是與巨大兵器硬碰硬,顯然是十分吃虧的。其優點就是,軟劍劍法飄忽,使出來出其不意,也可以從各種刁鑽的角度傷到敵人要害。但終究是弊大於利的,因此古往今來,使用軟劍修煉的人並不多,練得好的更是少之又少。
賀君安手上這一柄,是前任梨花齋齋主留下的。賀君安剛上山時,喜歡偷偷躲起來看前齋主練劍,前齋主瞧他可愛,教了他幾招,觀他身法,認為他更適合練軟劍,於是著意栽培,去世前,將這柄軟劍送給了他。賀君安得此也是非常高興,取名為“四季”,平日裡纏在腰間,也省的背著重劍。
黃衣男子收起劍,笑著朝二人抱了抱拳,道:“在下瑾瑜山莊程瀾,這位是千鼎派江如琅。相逢一場,也算緣分,大家交個朋友,認識一下。”他分毫沒有方才被賀君安打的節節敗退的不滿,雙目明亮如星。
賀君安麵色不善,沒有搭話。祝輕時見他腰間配一白玉,上刻著“瀾”字,心下大大放鬆了警惕,心道可真是巧,在這裡居然能碰到這兩個門派的人——須知千鼎派坐鎮北方,家大勢大,與坐鎮南方的南淨宮並稱南淨北千,可謂風頭無量。而瑾瑜山莊,又有一彆稱“金玉山莊”,它雖領域範圍沒有其他幾個大門派大,但卻比任何門派都有錢,據傳瑾瑜山莊有好幾個地下金庫。可真是幫派和幫派之間完全沒有可比性,在梨花齋還要一分錢掰成兩半花的時候,人家卻可以視金錢如糞土,揮霍瀟灑自如。
梨花齋久居世外,祝輕時對當今各大門派的了解,都來自於師父留下的手稿,但具體有哪些著名人物,姓甚名誰,性情如何都不清楚,她隻記得,千鼎派家姓“江”,瑾瑜山莊家姓“程”,觀他們姓氏,應當是兩個門派的公子哥。隻是如今在這個地方見到兩人,而原城明顯發生了一些事情,是否真的是巧合,還有待斟酌。
祝輕時心念飛轉,也收了長劍,道:“梨花齋,祝輕時。”她朝賀君安方向一點頭,“賀君安。”
“梨花齋,”江如琅噙著笑,嗓音總是拖得懶懶的,“你們也是去武盟的?江湖險惡,一個姑娘家走在外麵多危險,你旁邊那位,護得住你麼?”
賀君安似乎對他頗為不滿,聞言冷笑一聲,道:“你死了,她都不可能出事。”
這話說得就有點冒昧了,江如琅久居高位,還從未有人對他這般言語,他收了折扇,輕輕點在下巴上,笑道:“好大的口氣!”
賀君安毫不退讓,道:“那又如何?”
眼看劍拔弩張,程瀾連忙攔在兩人中間,抬手道:“哎哎哎!好了好了,初次見麵,何必傷了和氣?”
祝輕時也道:“是啊,初次見麵,大家言語還是溫和一些是好。”
江如琅眼珠轉向她,笑吟吟道:“你倒是護他。”
祝輕時微微一笑。程瀾又道:“好了好了。”他轉首望向祝輕時,歉聲道:“實在是對不住,我二人並非有意偷聽,隻是觀這城中情景,擔憂祝姑娘安危,這才出此下策。”
祝輕時心念微轉,望向他,道:“何出此言?”
江如琅含笑道:“輕時姑娘既已知曉,何必裝傻?”
程瀾轉首望他,道:“啊呀小叔。”江如琅朝他歪歪頭。程瀾無奈,又轉回來,對眼前二人道:“二位,夜黑風高,也怪冷的,咱們要不找個地方坐下來再聊。”
祝輕時也感到了涼意,同意了。但是李玄錦如今在房內睡覺,祝輕時是不會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的,恐他出事。於是四人從窗戶翻進去,進入李玄錦所在上房。四人圍桌而坐,丟了個隔音符在屏風上,如此一來,他們說話言語便不會打擾到李玄錦休息。
程瀾猛灌了一口茶水,把茶杯“咯噔”一聲敲在桌上,道:“原城盛產美酒,我二人聞名而來,今日晌午才剛剛到,逛了一天,卻發現一個匪夷所思的事情——”
屋內點了四盞昏黃的燈,融於黑暗當中,時不時爆出一星燭花。程瀾停頓了一會,仿佛為了吸引大家注意力,他細細觀察了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須臾,低聲道:“這城中,居然沒有女人!”
“……”江如琅道,“程小公子,這件事情大家已經都知道了,就沒必要這麼渲染了吧。”
程瀾麵朝他,嗔道:“你懂什麼!這叫氛圍感。”
江如琅“哈哈”大笑起來,一展折扇,朝他點了點。
祝輕時也莞爾一笑。原本以為這些大門派公子哥不好接近,沒想到這位程瀾公子竟是個性情中人,性子跳脫,又十分自來熟。
她心念微轉,忽記起一茬,道:“你們在這城中,當真沒有見到一名女人嗎?”
江如琅不再和程瀾調笑,轉向祝輕時,道:“有啊。”
程瀾也道:“有的。這座城中是大街上沒有女人身影,但我們方才住店時,還瞧見掌櫃夫人了。”
江如琅摸了摸下巴,不知想到了什麼,歎了一聲,道:“是啊。”
程瀾望向他,道:“江叔何故歎氣?”
江如琅咂了咂嘴,道:“我在想,一座城中竟然沒有女子點綴,那還有什麼趣味。”他說著,眼神又不自覺的瞟向祝輕時。
程瀾恐多生事端,強行扭轉話題,輕咳一聲,道:“——總之,原城內並非是真的沒有女人存在,而是都藏了起來,不敢拋頭露麵。”
祝輕時手放在桌下,伸到賀君安那邊,輕輕捏了一下他的手,示意他不要衝動。聞言,她了然,程瀾口中的掌櫃夫人,恐怕就是自己方才無意間看到躲在屋裡洗衣服的女子。隻是不知,原城到底出了什麼事。
於是她問道:“二位對此,可有頭緒?”
程瀾搖搖頭,道:“我們也才來,毫無頭緒。隻不過,既然讓我們碰見了,就一定要查查清楚,總不能讓百姓一直處於慌亂當中。”
祝輕時莞爾道:“程公子果真俠義心腸。”
程瀾道:“那可不是!”他那樣子好像在拍胸脯向人宣揚保證一般,祝輕時忍俊不禁,心道他真是可愛。
程瀾眼珠轉向兩人,笑道:“不知二位可有興趣與我們共查此事?今日與二位一見如故,若是能成為好友,更是美事。”
祝輕時與賀君安對視一眼,略微思忖片刻,祝輕時道:“如此也好。正好我們這位同伴生著病,也要修養兩天。”
四人又商討了幾種可能的情況,見夜色已深,便打算睡下明日再說。程瀾和江如琅又從窗戶翻出去,臨走前,江如琅踏在屋簷上,轉身似乎想對祝輕時說些什麼,卻被賀君安“啪”的一聲關上窗戶,攔在了窗外。
“……”
窗外聲響很快消失,他們應當是已經回房歇息了。祝輕時望向賀君安,笑道:“你這麼急著趕人做什麼,人家豈不是要認為我們沒禮貌?”
賀君安“嗤”了一聲,道:“他愛怎麼想就怎麼想,我又不管他。反正我是不喜歡他。”
“哦?”祝輕時挑起一邊眉,問道,“何出此言?”
賀君安凝視著她,半響,憋出兩個字:“放蕩。”
祝輕時笑出了聲,邊笑邊歎道:“年輕公子風流放蕩豈不是常事?更何況,很多姑娘喜歡這種,認為他們瀟灑自由,活出了自我。”
賀君安一怔,道:“你,也喜歡這種?”
祝輕時道:“我不。我喜歡平平淡淡的。”
賀君安道:“哦。”
祝輕時見他樣子,有意打趣,笑問:“那你呢,你喜歡什麼樣的姑娘?我改明兒個給你物色物色。”
雖然屋內並不算明亮,祝輕時還是可以感受到,賀君安一定臉紅了。他凝神望著祝輕時,喉結上下滾動兩下,說不出一個字,半響,他悶聲道:“師姐最近真是越發愛拿我取笑了。”
祝輕時也意識到這個氛圍似乎有些不太對勁,伸手摸了摸鼻子,道:“我的錯,我的錯。”
賀君安輕咳一聲,把這件事掀了個篇,“師姐此番答應他們,是不相信他們?”
祝輕時也從善如流地轉移了話題,正色道:“是。並非不相信他們的身份,隻是他們如此出現,未免過於巧合。雖然在他們眼裡,我們的出現也很可疑……而且,他們說今日才到,真實情況如何,我們也不知道。所以我打算留下來,查出真凶,以防更多百姓受難。你覺得呢?”
賀君安道:“我同意。他們幾日來的,我們明日可以在城中打聽一下,雖然他們若是想藏,必定能藏得很好,但若是能發現他們撒謊了,那可疑性就大大提升了。”
祝輕時道:“他們家族高貴,光鮮亮麗,但具體其中的彎彎繞繞,外人也不清楚。”
她略微有些鬱悶,還帶著些無奈,賀君安望向她,張了張口,又咽下去,忽然道:“我也不喜歡。”
祝輕時抬首,問道:“嗯?”
賀君安轉移目光,道:“沒什麼。夜深了。該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