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銀針,是玄玉門之物?”
祝輕時頷首,道:“玄玉門以暗器聞名,所製暗器鋒利靈活,殺人於無聲之間。暗器上,都會刻有隱晦的‘玄’字。”
賀君安道:“玄玉門在東北雪山之地,離東注甚遠,這暗器,有沒有可能是假扮的?”
祝輕時道:“也有可能。不管是玄玉門之人所為,還是栽贓嫁禍,都與他們有牽連。原本以為這一切都是邪修所為,如今看來,也未必。”
自爆的匠人死前喊出一句“我與邪修不共戴天”,追擊他的人是真的邪修,還是偽裝的?又是誰非要殺害“明暗雙匠”?屠李府滿門的人與殺害另一位匠人的凶手是否為同一人?若非同一人,殺人的理由是什麼?若是同一人,如此選擇兩種殺人方式,又是在偽造什麼?栽贓嫁禍嗎,可為何選擇離玄玉門如此遙遠的東注?門環上的紙條又是誰留下的?
賀君安忽然想到一茬,道:“‘明暗雙匠’與玄玉門皆擅製器,這兩者可有什麼恩怨?”
祝輕時太陽穴“突突”直跳,她抬手揉了揉,閉目道:“不知。不過總有機會知道的。”
賀君安一頓,道:“你要去武盟大會問?”
祝輕時點點頭,道:“是。此事撲朔迷離,恐牽扯甚多,以你我二人怕是查不出什麼,更何況此事波及五十餘條生命,不弄清楚是不行的,地下的亡魂,也不得安息。”
她思緒紛繁,頭痛欲裂,眉眼間俱是疲憊。賀君安見狀,微微皺眉,道:“好。你還是先去歇息吧,你這個狀態,恐怕也理不出什麼思緒。”
祝輕時也不再推脫,叮嚀他有事就來找自己,便回房間歇息了。躺在床上,卻翻來覆去地睡不著,半睡半醒間,還做了一個夢。
夢中她被人死死壓在身下,她忍不住抽泣,嘴卻被人死死捂住,發不出一點聲音。身後那人溫熱的鮮血流到了她裸露的脖頸上,她忍不住打了一個哆嗦,就聽那人在她耳邊喝道:“彆動!”
他粗重的喘息聲擦著她的耳朵,卻控製著她,不讓她挪動分毫,他費勁地低聲道:“……彆動,花妮兒……你聽好了,等會不許動,不許發出任何聲音……聽到沒有!……”
她鼻腔裡全是刺鼻的血腥味,胃裡翻江倒海般想嘔吐,她眼淚禁不住“撲簌撲簌”往下掉。身後那人貼著她的耳朵,艱難地開口,破碎的語句斷斷續續地釘在她腦海裡。
“彆哭……彆害怕…………你要……要勇敢……”
“……好好活下去……好好……”
“……彆怕……”
那人氣息漸漸微弱,身體也冰涼沉重起來。她瞪大雙眼,感受到那人一動不動,終於忍不住,昏了過去。
“……”
祝輕時猛然驚醒,發現自己出了一身冷汗。日光透過窗欞,灑在案桌上,空中細小的塵灰,在光線中顯得格外清晰。祝輕時看看日光,原來,已經是傍晚了。周遭寂靜無聲,隻有蟋蟀叫聲遠遠傳來,卻平添了幾分寂寥。她靜靜在床上坐了一會,怔怔出神。
須臾,她起身下床,推開門,入目是一片竹林。她抬首望了望夕陽,又收回目光。她所居之地雖然較偏,但以往這時,正是弟子們趕著去用晚膳的時辰,歡聲笑語會順著風聲傳來。可今日,卻沒有半點人聲,仿佛這梨花齋上隻餘她一人一般。
祝輕時知道,弟子這幾天也累了,應當都在歇息,但她心中還是不禁有些惘然。
這時,忽聽竹林中傳出“簌簌”響動,伴隨著踩在青石板上的腳步聲,祝輕時站在門前佇立不動,望見有一人穿了進來,手中還拎著一個飯盒。他對上祝輕時的目光,微微一笑,道:“我來瞧瞧師姐醒了沒,可巧你醒了,你一天沒吃飯,餓了吧,我帶了些吃食。”
正是賀君安,他的聲音響在祝輕時耳中,總算是打破了她心中隱約的寂涼,祝輕時目光也柔和起來,道:“多謝你了。進屋吧。”
賀君安拎著飯盒進了屋,把飯菜擺出在桌子上。祝輕時則去打了盆水,稍微洗漱一番。片刻後,她坐在桌邊,接過賀君安遞給她的一雙筷子,莞爾致謝。賀君安也未曾吃飯,便在這裡一同吃了。
不知是餓的久了還是怎樣,祝輕時這次格外有胃口。兩人對坐,閒聊了一些話題,最終卻不由自主地聊到了李氏遺孤李玄錦。
祝輕時道:“李氏滿門俱已入棺,接下來如何,還得詢問玄錦的意見。”
賀君安道:“不勞師姐費心,我已問過,依他的意思,明日便可安葬。”
祝輕時心中“咯噔”一跳,道:“他方受此創,便問這件事,會不會有點……”
賀君安道:“是他先提及的,更何況,我們也沒有多少時間了。”
祝輕時思忖片刻,道:“也好。”
賀君安又道:“師姐打算何時動身?”
祝輕時知他在說武盟大會的事,這件事她早已想過,道:“武盟大會九月初五開,從梨花齋到南淨宮,若是不耽誤的話,至少也得要十天,原定中秋一過就去,不料發生了此事,況屆時要帶著玄錦,恐需要更多時間。既然他說明日安葬,我想,後日休整一日,大後日出發。”
賀君安頷首,望向她,又問:“那師姐,打算帶上我麼?”
祝輕時也望向他。梨花齋眾人中,她最喜歡賀君安,兩人之間話也多,她原本是打算帶上賀君安的,一來剩下的梨花齋弟子們,大多不願意離開東注;二來也是私心,想著兩人路上還能搭個伴解解悶。但如今,接連死亡事故後,她就要重新思量這件事了。發出的通告是給百姓看的,雖在東注大肆搜尋幾番仍沒找到凶手,但不代表,他不會卷土重來,因此,東注必須得有人守著,而剩下的弟子中,交給誰祝輕時都不放心,唯有賀君安。
她知道賀君安也必定知道這一點,但他還是問了,這就表示,他想去,但如果祝輕時安排他留下來,他也聽從。
四目相對,祝輕時一時多不出話來。片刻後,她移開目光,道:“此事我還在思量。”
賀君安道:“好。”又挑了一些家常話來閒聊。
送走賀君安後,祝輕時想了想,偷偷去了後山,敲響一間屋門。須臾,門被從裡麵打開,裡麵那人打著哈欠瞄了祝輕時一眼,笑道:“呦,稀客啊。”
祝輕時恭恭敬敬道:“三師叔。”
謝無垠倚在門上,半點沒個正行,笑嗬嗬道:“你若是專程來謝我那日解圍,便不用了。”
祝輕時道:“我是來道歉的。我沒護好東注,且那日言語魯莽,恐衝撞了師叔,望師叔見諒。”
謝無垠擺手道:“這個也沒必要。快說你來這的目的,彆老拿一些虛話來敷衍我。”
祝輕時見他始終攔在門前,半點沒有要請自己進屋的意思,心下便了然,道:“師叔可否借一步說話。”
謝無垠有些不耐煩,但還是跟著祝輕時走了,臨走時把門鎖好。兩人對坐在一間亭子中,祝輕時道:“我可否拜托師叔一件事?”
謝無垠掀起眼皮看她一眼,斬釘截鐵道:“不能。”
“……”祝輕時道,“我還沒說是什麼事呢。”
謝無垠道:“這還用說?我可是看著你長大的,你脫了褲子我就知道你要放什麼屁!”
祝輕時誠懇道:“師叔,僅此一回,我必定奉上美酒謝之。”
謝無垠“哼”了一聲,道:“沒門。我這麼大把年紀了,就彆折騰我了。況且我看那小子早不順眼了,憑何要幫他?”
祝輕時無奈地揉了揉眉心。賀君安以前貪玩,聽說謝無垠藏了幾壇好酒,跑到後山將他埋的酒都給挖了出來,偏生他自己是半點不能喝酒的,才飲了幾口就醉醺醺,一不小心又把謝無垠院子裡的酒窖給砸了。祝輕時找到他時,他正衣衫不整地倒在一堆酒水裡。謝無垠聞此大怒,恨不得當場了結了賀君安,幸被祝輕時攔住。祝輕時好言相勸很久,又托人在外麵帶來幾罐好酒,又象征性地懲罰了一下賀君安,才把謝無垠這滔天的怒火壓下去。但自此以後,謝無垠卻再看不得賀君安在他麵前晃悠。
祝輕時賠笑道:“師叔,多久的事了還放在心上,況他那時年紀尚小,何必跟他一番見識。”
頓了頓,她又笑道:“而且我聽聞師叔年輕時候也是風姿卓卓,修為高深,詩酒為家,快意江湖,如今幫我一點小忙,也定不費吹灰之力。”
謝無垠被她奉承幾句,頓覺有些飄飄然,笑嗬嗬道:“那可不是!想當年我氣盛的時候,你們這些小娃娃才剛出生咧!”
祝輕時順著他道:“是呢,在我心裡,師叔一直都這麼厲害,所以此次出行,梨花齋交給誰都不放心,就隻好交給您了!”
謝無垠一見她來,便知道她是想讓自己接管梨花齋,她好帶著賀君安一起前往武盟,如今聞她此言,便知自己被她繞了進去,正欲開口,又聽祝輕時忙道:“我們此行要經過原城,聽聞那裡盛產美酒,不知師叔更傾向於哪種,我們也要給師叔帶回些。”
謝無垠無言,定定看她一會,道:“你非要帶他去嗎?”
祝輕時望向他,輕聲道:“我沒理由把他一直困在東注。他如此天賦,浪費實在可惜。”
謝無垠道:“若他見識了四方天地,覺得東注狹隘,無法伸展,當真要去外間闖蕩一番,你待如何?”
祝輕時斂眉,道:“我必會尊重他的想法,他本是他自己的。”
謝無垠嗤笑一聲,道:“還‘尊重’,我看,到時候有你哭的!”
祝輕時一怔,微歎口氣,道:“走一步算一步吧。”
謝無垠搖搖頭,站起身來,雲團將月光團團圍住,涼風撲在身上,他伸了個懶腰,歎道:“我累了,先回去了。”
祝輕時也站起來,衝著他的背影道:“師叔!”
謝無垠擺擺手,朗聲道:“我要最濃最烈的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