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起2(1 / 1)

祝輕時和賀君安同時轉首,見那邊有一婦人,正捧著胸口,瞠目欲倒。她身邊一名十五六歲的少年用身體支撐著她。祝輕時連忙過去,伸出手在她眼前晃一晃,“李夫人,您還好嗎?”

李夫人瞪著眼睛看著她,嘴唇哆嗦著說不出話,顯然不能算是還好。祝輕時示意旁邊的少年先把李夫人扶到一邊坐下,但那名少年哆嗦著腿,小心翼翼地問:“祝、祝姐姐,這這這……”

祝輕時遮擋住他們視線,安撫道:“沒事,不要害怕。玄錦,不要看了。”

李玄錦聽話地低下頭,但還是沒辦法扶著他母親離開,他自己都快撐不住了。祝輕時見他們兩位隨時要倒的樣子,擔心一會引來更多人,隻好先對賀君安道:“你回齋內,叫上弟子們,去……”

說到這裡,她頓了一下,餘光瞥到李氏母子,李玄錦立刻用一隻手捂住耳朵,叫道:“聽不到聽不到!祝姐姐你自去安排吧。”

祝輕時微微一笑,道:“不是刻意要瞞著你們,隻是今日中秋佳節,卻讓你們看到如此場景,怕徒增你們擔憂。”

她又轉向賀君安,“先派兩位來這邊守著,其餘人,重點去查與他身形相仿的,還有麵生的,也要多加注意。辛苦了。”

賀君安道:“明白了,那你……”

祝輕時道:“我先處理一下這邊的事。”

賀君安也不多言,轉身就走。祝輕時轉身,和李玄錦一起攙扶著李夫人到一旁坐下,李夫人處於半昏迷狀態,她的頭軟軟的垂下,李玄錦從她懷中掏出她常備的藥,一點一點喂她吃下去。

他對著祝輕時赧顏道:“娘親一向膽小。”

祝輕時微笑,溫聲道:“這地方平日裡人跡罕至,今天怎麼想著來這裡了?”

李夫人有清醒的跡象,李玄錦扶正她,對著祝輕時道:“娘親聽聞祝姐姐常在這裡和賀大哥下棋,念著今日中秋,想來贈送一些家裡做的月餅,以感謝梨花齋多年來的幫助。”

他說著,把手中拎著的月餅遞給祝輕時,祝輕時接過,道了謝。她不提方才發生了什麼事,李玄錦也識趣地不再問。就在這時,李夫人悠悠轉醒,她猝然哆嗦一下,立刻抓住祝輕時的手,慘聲道:“祝姑娘!我我我——我看到了、看到……!”

祝輕時握了握她的手,柔聲道:“夫人,您是不是看錯了?”

李夫人先是愣了一下,接著堅定道:“不可能。”她皺皺鼻子,泫然欲泣,仿佛馬上又要暈過去一般,“祝姑娘,這是怎麼一回事啊?嚇死我了都。”

祝輕時著意安撫,熟練地轉移話題,道:“今日是我們監管不力,驚了夫人,實在是對不住。我這邊有幾粒安魂丹,作為歉禮,還請夫人笑納。”

李夫人自小在蜜餞裡長大,向來沒什麼心眼,很快被祝輕時帶著走了,也忘記一開始問的什麼。祝輕時安慰母子倆一會後,見兩人無甚大礙,就勞李玄錦攙著他母親回家,不要將此事外傳。

祝輕時在外邊又坐了一會,梨花齋兩位弟子就到來。那二人朝祝輕時規規矩矩地行了禮,喚了聲:“師父。”祝輕時看這二人,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一位跛了一隻腳,一位瞎了一隻眼,內心不禁微微歎氣。梨花齋留下的十餘名弟子,不是身有殘缺,就是無父無母,無家可歸,與其說是一個門派,不若說是一家養濟院。

祝輕時道:“方才君安可與你們說過那人模樣?”

跛腳弟子點點頭,道:“賀師叔說了,那人身長九尺,麵容可怖,半邊臉上都是黑色胎記。”

“是了,”祝輕時道,“你們就在這裡守著,不要讓普通百姓靠近。若是有形容似你方才所言那般人,便先攔下,表明自己的身份,請他來梨花齋坐坐。若是有其他麵生的人靠近,也要多加注意。但切記,萬事以自身安危為重,千萬不要冒險行事,有問題先來找我。”

兩人紛紛點頭,“謹遵師命。”

祝輕時頷首,忽見獨眼弟子神情有異,於是問:“可有疑問?”

獨眼弟子猶豫一下,道:“師父,那一塊是……”

他瞥向那塊血肉模糊的地方,麵色發怵,祝輕時淡淡掃過他的麵龐,道:“有人自爆了。”

“啊?”“啊?”

祝輕時對上兩人驚異的神情,繼續道:“不用害怕,那一灘血肉並不能傷害你們。”

她聲音平平淡淡,跛腳弟子卻打了個寒顫,嘟囔道:“真有人會自爆……滲人啊……”

不管是視覺衝擊,還是味覺衝擊,都十分讓人有作嘔的欲望。祝輕時看著二位弟子偷偷交換眼神,略有些嚴肅道:“身為梨花齋弟子,便有庇護一方百姓的職責,若是自己先膽怯了,如何護得了他人?”

兩位弟子紛紛擺正身份,他們明白,自己師父為人處世雖溫和,但觸碰到原則性問題,是半點不能容忍的。

祝輕時看二人一副垂首知錯的樣子,放緩語氣道:“好了,你們年紀尚小,我也沒有責怪的意思,你們且去吧。”

待二人守好,祝輕時想了想,也離去了。東注向來民風淳樸,極少有如此惡性之案件,此番瞞著他們,也是不想在如此佳節徒增慌亂。天色向晚,華燈初上,祝輕時沿著長夢河走,點亮的河燈在長夢河上飄飄蕩蕩,熠熠生輝,不時還有孩童在河邊嬉戲,推入自己折的紙船等,點綴這一方美景。祝輕時和幾位熟識的人打了招呼,隨即順著一條路,直往街裡走。街上也是十分熱鬨,小販已支起攤,吆喝著行人駐足觀看,男女老少紛紛出動,笑逐顏開,猜燈謎,賞圓月,好一番其樂融融的場景。這塊地區名錦繡坊,住的都是當地一些大戶人家,梨花齋一下山,入的便是錦繡坊。祝輕時就在這裡,望見了賀君安。

彼時他一身乾淨利落的竹綠色衣裳,領口處雪白而整潔,袖口用幾條玄色綁帶紮住,舉手投足間自有一派精神。他正被一群女子團團圍住,她們往他身上擲桂花,口中笑吟吟地道祝詞。

原來東注有一風俗,中秋圓月這日,若是女子有心愛之人,可摘得桂花向那人擲去,以此得神明保佑那人餘生平安。因此每逢中秋,當地男子也有一種奇怪的攀比風俗,好像哪個人身上桂花味更濃,那人便更有氣概,更得人喜愛。雖隻是笑談,但也算是平添了一份節日氣氛。

東注女子熱情又大方,賀君安儘管連連推卻,還是擋不住這似潮水般的善意。忽地目光一轉,望見了祝輕時。

“師姐!”

好容易掙脫出來,賀君安忙不迭地向祝輕時跑來,他甫一靠近,祝輕時就嗅到一股濃烈的桂花香,她含笑道:“很香啊。”

賀君安微微紅了臉,佯嗔道:“師姐就快彆拿我取笑了。”

祝輕時見狀,也正了顏色,道:“可都安排好了?”

賀君安道:“嗯。除去河邊守著的康壽康樂,餘十四民弟子,五名派在錦繡坊,四名在寶珠坊,三名在安樂坊,還有兩名去了太平坊。我準備也去太平坊看著。”

東注雖地窮,坊間名字卻取得一個賽一個華麗,東注共四坊,其中錦繡坊相對有錢,居住的人也最多,寶珠坊次之。其餘兩坊挨在一起,居住的百姓加在一起都沒有錦繡坊多。太平坊在東注最邊上,雖名為太平,相對於其他三坊,卻是最不太平的,居住在此地的大都是些流民,人煙稀少,多是破敗遺棄的房屋。

那自爆的雙匠之一原是在安樂坊和太平坊接壤處,這說明他們與邪修在那處有過一番爭鬥,而後這位用生命給自己的兄弟拖出一條生路。今日佳節,人多眼雜,另一位雙匠逃脫時多半沒有朝人多的地方去,否則如此麵孔,早已被人舉報到祝輕時這裡來了。由此觀之,他最有可能的地方,便是往荒郊野嶺般的太平坊。

儘管如此,對於其餘三坊也不可大意,因而大多數的梨花齋弟子被安排在了這三坊,而由於他們大多資質凡凡,恐對上邪修吃力,因此目前來說危險係數最大的太平坊,賀君安決定親自前往。

祝輕時思忖一會,道:“罷了。我去太平坊瞧瞧,你在這邊守著,若有情況,弟子來找你彙報。若是雙匠在這露麵,便立刻來尋我。”

賀君安有些著急,道:“師姐這是不相信我的能力?”

祝輕時望向他,道:“我並非懷疑你的能力,隻是敵人不明,萬不能冒險。”

賀君安還是不同意,皺眉道:“師姐這是何意,說句話師姐莫怪,我的武功尚在師姐上乘。”

祝輕時張了張嘴,又吞下去,須臾,道:“好了。便聽我的罷,如此糾纏,要到何時?”

賀君安斬釘截鐵道:“不!除非我同你一起去。”

祝輕時正欲答言,這時,遠遠的有人在喊些什麼,人群中漸漸有些騷動,祝輕時凝神望去,就聽那喊聲口口相傳,愈傳愈近:“走水了!走水了!!”

祝輕時眉尖一抽,向前撥開幾人,問道:“哪裡走水了?!”

“山上、山上走水了!梨花齋走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