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認出葉珍鈺的一瞬間,葉星簌就毫不猶豫地撤了全部神力。
然而葉珍鈺的長劍緊追不舍,“轟”地一聲,直接毀掉她的護體金陣。冷錐般的劍風厲然襲麵,葉星簌直接摔坐進血水裡,下意識抬起手臂擋在眼前。
“阿姐……”
劍鋒所指,葉星簌皓腕上的血痕眩目驚心,鮮血一滴一滴地滑落,突兀的紅刺痛了葉珍鈺的眼睛。她呼吸一亂,猛地收力,長劍懸停在距離葉星簌腕間僅僅毫厘的地方。
“你……”葉珍鈺呼吸深重,諸多話堵在喉口。
她突然就忘了自己該說些什麼、問些什麼,她更無法理解葉星簌剛剛的反應。或許,她該問一句“為何殺人”,但來自心底的、對葉星簌無法忽視的在意讓葉珍鈺覺得,這些問題太蠢了。
一時,四下寂寥。
許久都沒人說話,“嗖”地幾道風聲,十幾位仙侍禦劍跟了過來。
血氣翻湧、滿是屍首的院子,冷不丁地多了些不速之客。
葉珍鈺內心掙紮的同時,葉星簌也有些迷惑,沒想到她會緊急收手。
葉星簌緩緩放下手臂,仰頭看向滿身冷肅的姐姐,試探喚道:“阿姐……”
葉珍鈺:“……”
葉珍鈺環視四周,曹府之慘烈,令她倒吸一口冷氣,揚聲叱問道:“這些凡人到底怎麼回事?!”
“真的不是我!”葉星簌辯解的話脫口而出,愣了下,又連忙道:“阿姐,小玄山附近陸陸續續失蹤山民數十人,我查過,不是魔族乾的,是凡人。我可以肯定此事與曹家脫不了乾係,所以才一路追到這裡。我今天上午才來冀州城,還不足半日,根本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事。”
葉珍鈺的長劍一動不動,其實心中已信了大半,問道:“方才那個凡人,為何說是你殺的?”
葉星簌立即轉頭看向簷下,卿岌滿臉好整以暇,見她望了過來,抬腳踢了踢腳邊暈倒的少年,挑眉示意。
葉星簌隻好回頭解釋道:“阿姐,我驗過屍,曹家人家全都死於昨夜。如果真是我做的,那我何必浪費時間與剛剛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凡人周旋?至於他說的話,我猜可能是他親眼目睹了昨夜慘劇,驚魂未定,被生人嚇著了。”
葉珍鈺麵無表情,葉星簌又道:“阿姐,真的不是我。你察覺到了嗎?這裡到處都是很重的妖氣,修為不低,是大妖。”
院內隱隱縈繞的魚腥妖氣過於濃烈,葉珍鈺也早就察覺到了。
姐妹二人對視片刻,葉珍鈺重重哼了一聲,手一揮收了劍,道:“說的也是,你自小隨心所欲,殺人之後恨不得敲鑼打鼓,生怕旁人不知你的王女威名。”葉珍鈺眼底染上幾分恨意,冷冷一笑,似自諷,又似悔恨,淡聲道:“你要殺誰,是壓根不會顧慮我的,更不會像此刻這般還紆尊與我解釋。”
葉星簌百口莫辯:“阿姐,我……”
葉珍鈺再沒耐心繼續聽下去,不再看她一眼,嫌惡地抬步離開,“來人!”
一眾仙侍持劍上前,葉珍鈺點了幾個人,吩咐道:“速將曹家一事上報九重天和聶陽王城,其他人留下徹查此事,務必找到真凶,並儘快查探大妖的身份,另外,還要加派人手——”葉珍鈺皺眉看向院中慘狀,沉聲道:“為這些凡人處理後事。”
“是!”
葉星簌撐著劍站起身,悻悻地站在一邊,沒敢打擾葉珍鈺辦差。
她看向阿姐乾練且有條不紊的身影,隻覺得陌生又恍惚。於人間遊曆、為百姓除魔降妖,是葉珍鈺始終堅持在做的事情,卻是葉星簌第一次親見親曆。
聶陽王城日夜受人間香火供奉,卻唯獨葉珍鈺一人擔了護佑眾生的責任。
察覺到她在發呆,卿岌嗤笑一聲,“還以為隻有我那幾個哥哥鬩牆相爭,沒想到你們仙域王女也對姐妹刀劍相向。”
葉星簌沒好氣道:“你懂什麼……又沒打得你死我活,算什麼刀劍相向。”
卿岌轉頭睨著她,意味深長道:“也是,你不止沒打,甚至沒用力,似乎連劍都想扔了。”
這時,一位仙侍狐疑地看他們一眼,隨即附耳與葉珍鈺嘀咕幾句。
葉珍鈺立刻抬頭氣勢洶洶地瞪過來。
葉星簌不明所以,卿岌笑了笑:“好像在說我們壞話。”
果然,那位仙侍彙稟完,葉珍鈺便直接大步過來,看著卿岌,話卻是問她的,“他是誰?”
葉星簌下意識替卿岌遮掩,道:“朋、朋友,他就是個普通修士。”
“是嗎。”葉珍鈺顯然不信,但也不再跟妹妹廢話,手臂一抬,命令道:“把人帶走,送去刑堂。”
葉星簌連忙上前擋在卿岌身前,長劍一橫,道:“阿姐,你這是何意?”
一眾仙侍上前也不是,退後也不是,畢竟麵前的兩位都是王女。平常聽候大王女差遣是一回事,可要忤逆王上最寵愛的小女兒就是另外一回事了。若是小王女在王上跟前添油加醋抱怨幾句,他們會連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葉珍鈺也意識到仙侍們的心思,冷冷一笑,“你的這位朋友,似乎並不磊落。”
葉珍鈺看向方才跟她咬耳朵的下人,命令道:“把你剛剛說的話,再為小王女重複一遍。”
那人惴惴上前,掙紮片刻,最終垂眉低眼道:“方、方才兩位王女交手之時,臣下親眼所見,是……是這位公子趁亂用石頭將那個凡人擊暈的……”
葉星簌不解地看向卿岌,後者事不關己地一挑眉,道:“他一直在叫,特彆吵,打擾兩位王女切磋。”
葉星簌瞪了他一眼,隨即轉向葉珍鈺,為卿岌開脫道:“阿姐,我這朋友重傷未愈,心神不穩,平日最喜清靜,冷不丁看見這般慘象已經夠傷神了……再說,那凡人受了刺激,現在什麼都問不出來,讓他先好好睡一覺未嘗不可。”
聶陽王城的其他地方倒也罷了,她都能護住卿岌,但刑堂不行,刑堂掌事隻聽命於聶陽王君。卿岌若是被帶去刑堂,怕是很難再出來了。
卿岌的身份能瞞過葉珍鈺和一眾仙侍,但絕對瞞不過聶陽王君。
屆時可就麻煩了。
葉珍鈺皺眉打量卿岌,這個男人讓她很不舒服。
感受不到他身上的神力、妖氣或是魔氣,應該就是個普通凡人,可……葉珍鈺總感覺有種說不上來的古怪。
常年遊曆四海八荒的經驗告訴她,不能放過任何一個不同尋常之處。
於是,葉珍鈺二話不說便閃身上前,目標是卿岌。
她這動作從一開始就沒逃過卿岌的眼睛,男人垂下的手悄然縈繞血氣,眸中嗜血與寒意翻湧。
但他的長刀還未現,胸口卻被人猛地一推。
卿岌後錯兩步,站穩才看清,葉星簌的動作竟比他二人都快,單薄的身軀擋在他身前。
“錚”地一聲劍刃相撞,如雷貫耳,兩道神力互不相讓,撞得空氣激蕩。
葉星簌反手握著劍柄,看著葉珍鈺的眼睛,語速極快道:“阿姐,這事跟他沒關係。”
葉珍鈺厲聲道:“你是個蠢貨不成?!睜大你的眼睛好好看清楚,此人絕非善類!”說著,手上力氣加重。
葉星簌悄然注力,輕而易舉地扛住對麵排山倒海般壓來的力道,道:“無憑無據,難不成你要靠感覺拿人?”
葉珍鈺一頓,一言不發地瞪著她。
趁此機會,葉星簌手腕一旋,寒玉劍刃倏地將僵持的神力擊散,她又聚力一送,把葉珍鈺推得後趔幾步。
白光乍閃,葉星簌將長劍收了,掌心金光流轉,“阿姐,我帶那個凡人找大夫,你有人手,而且對六界了解頗多,可以查探大妖的來曆和下落,拜托了。”
話音一落,環形金陣出現在地麵上。
眨眼間,葉星簌、卿岌和地麵上暈死的少年消失得無影無蹤。
眾仙侍下意識地追上前,葉珍鈺沉著臉:“不必追了。該乾什麼乾什麼去,好好徹查來過此地的大妖。”
一人上前,麵露為難道:“啟稟王女,此地彌留的妖氣很重,隻怕不是山野間修煉而成的普通妖怪……”
這話欲言又止,不過葉珍鈺知道他想說的是什麼——
大妖在人間現身本就不是小事,現在又牽扯進滅門命案裡,若是尋常妖物倒也罷了,但此處妖氣之重,誰都能猜到這大妖一定來曆不凡……
她沉吟片刻,道:“我知道了。曹家的事就交給你們,我去一趟沉岫海都。”
“是,王女!”
眾人在院中忙活起來,葉珍鈺垂下視線,看著自己那隻握劍的手,暗暗咬牙。在和葉星簌交手之後,她的手腕就控製不住地顫抖,那股強悍的力道竟出於葉星簌之手……
算起來,這應該是她們姐妹第一次正經交手。
原來,葉星簌的修為早已在她之上……
葉珍鈺吐出一口濁氣,方才若非葉星簌處處收斂,自己根本不是她的對手。本以為整日胡鬨的小妹不過是個空有父親撐腰的花架子,誰料這個看似渾渾噩噩的人,卻能輕而易舉地趕超她的千年修為。
葉珍鈺用力攥緊了拳,試圖止住那無法控製的顫抖。
列仙為了拍聶陽王君馬屁,常常閉著眼盛讚小王女是多麼有天賦,可……葉珍鈺滿臉嘲諷,如果真的是天賦異稟就好了,那她就能坦然接受這千百年的努力原來如此不堪一擊的事實。
可一想到為了提升葉星簌的修為,父親大肆搜刮奇珍異寶、宰殺靈獸仙鶴為她鋪路搭橋,葉珍鈺的心中除了不甘還是不甘。
一聲長歎,葉珍鈺將雜念拋出腦後,捏了個訣,動身前往沉岫海都。
……
晏夢年始終在回想卿岌的話,以至於他的注意力總是被門口張望小主人的白霓吸引,心神一亂,藥抓錯了。
他索性扔了小秤杆,兀自平複心中不忿。師父不明不白地死了那麼多年,如今線索近在眼前,卿岌卻讓他不要輕舉妄動。他半生行醫救人,原來逆天改命的醫術在通天神力和仙家權勢麵前是這般不值一提。
門外突然刮起一陣勁風。
晏夢年察覺到白霓看了他一眼,於是裝模作樣地沒動彈,連眼都不抬。
幾息功夫過後,門外傳來葉星簌的聲音,“晏大夫!曹家滿門被屠,就剩下一個活口,您快來瞧瞧這人身上有沒有傷。”
晏夢年瞳孔一縮——
曹家滿門被屠?!!
他連忙奔出去,還沒來得及細看傷患,就直直對上卿岌戲謔玩味又暗含警告的眼神。
晏夢年心頭一震,他太了解卿岌了——
這副表情,分明就是在說,曹家人都是他殺的。
可是,這廝昨夜不是去取刀了嗎?
怎會莫名犯了瘋病屠人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