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棲語的手心出了很多汗,她知道那幾年的路有多難走,如果不是在國外遇到了易行,每天被監督著去了醫院,可能她早就停在了21歲。
“齊煜。”安棲語的聲音有點啞。周圍的空氣似乎有些凝固,牆上的掛鐘“嗒噠嗒噠”地響著。她當初設想過齊煜會不會有苦衷,但越是這麼想,她越是矛盾,心裡的情感全都變成刺向她的刀刃,想一次,就劃上一道口。此刻,她有一萬句埋藏在心底整整十年想說出來的話,可當她抬頭看向齊煜的眼睛時,嗓子像是被按下了靜音鍵。她看見齊煜的黑色瞳孔中倒映著自己的臉,他的眉目中流露出一股溫柔卻又悲傷的情緒。
“易陽光跟你說什麼了?”齊煜看著眼前的女孩,她的眼眶有點濕潤,“他是不是欺負你了?”
“你說要一直陪著我。”
“我會一直陪著你。”
“你發誓。”
“我發誓。”
安棲語的眼睛像是被打開了閘門,似乎是要把這麼久沒流過的淚全釋放出來,她的眼眶瞬間溢滿眼淚,模糊了她的視線。
“我其實,”安棲語的聲音有點顫抖,眼眶再也兜不住這麼多淚了,一滴又一滴,順著白皙的臉滑落,“有點想你。”
齊煜看著眼前淚流滿麵的女孩,聽到這句很委屈的話,心裡瞬間慌了神。他抬手想擦掉女孩的眼淚,卻在碰到臉的前一秒停住了。
“安安,你真是讓我……”束手無措。他清楚安棲語是什麼意思,但此刻的他無法坦白。過去的事早已發生,他不知未來該如何做,才能抹平當初自己的一意孤行帶給安棲語的傷痛。他真的後悔極了,他憑什麼固執地認為自己的選擇是正確的,他憑什麼認為自己的離開能讓安棲語好過。他對安安好,總是為安安著想,可到頭來他從來沒問過安棲語的想法和選擇。他此刻才終於明白,即使重來一次,曾經的傷痛也依然存在,是憑歲月抹不掉的痕跡。
兩人就這麼沉默著,一個坐在椅子上默默流淚,一個站在旁邊默默看著,誰也沒再多說一句話。
吃完午飯,誰也沒再提剛才的事,像是什麼也沒發生過。安棲語的眼眶依然有點發紅,她躺在酒館門口的吊床上被齊一一強行拉著打雙人對戰遊戲,在贏了一局又一局後,齊一一不肯和她玩兒了。如願以償的她在吊床上晃著晃著閉上了眼睛。
她又做夢了,夢裡她看見十六歲的自己穿著淺藍色牛仔裙,提著漂亮的蛋糕盒敲響了齊煜的房門。如記憶中發生的一樣,齊煜沒有出來。她站的累了,就在地上鋪了一張紙,坐了下來。等待中的她漸漸睡著了。安棲語看見門打開了,齊煜走了出來,給她披上了外套,然後坐在她身旁,一直看著她。安棲語聽到齊煜小聲說了一句“對不起”。一直到黃昏,齊煜起身拍了拍褲子上的灰,進了房間。夜晚,醒來後的安棲語看向緊閉著的大門,又看了看自己身上的外套,開心地笑了起來。她朝著門大喊,“明天一起去上學哦!”然後回了家。
“安棲語,安棲語,醒醒。”
安棲語睜開眼睛,映入眼簾的是易陽光的大臉。“什麼?”
“你看見齊煜了嗎?”易陽光笑眯眯地盯著她,雙手背在身後。
“你覺得我剛剛在乾什麼?”安棲語忍住想翻白眼的衝動。
“睡覺啊。哦對,好吧。不好意思,人老了都這樣。”易陽光笑著抓了抓後腦勺,抬頭看向天空,“這雨下這麼大,他又沒帶傘,得成落湯雞咯。”
“嘩啦啦啦”夏季的雨總是又急又大。安棲語的裙擺被風吹起,她順著易陽光的視線看向天空,鼻腔裡充斥著雨水混雜著灰塵的氣味,心裡漸漸升起一股不安。
“借我把傘,易陽光。”
“好嘞。”易陽光像是早就準備好一樣,將手中的兩把傘遞給她。看著安棲語一臉懷疑的表情,他連忙擺了擺手,“誒可彆多想啊,我是本來準備自己去的,這不你醒了,年輕人,跑得快嘛!”
“行。”安棲語接過傘,撐開,快步走進雨中。
易陽光看著漸漸消失在雨中的白色身影,搖了搖頭,“年輕人啊。”
齊一一靠著門簷,雙手捧著遊戲機,嘴裡含著棒棒糖,右邊的臉圓圓鼓起,和易陽光視線同步,搖了搖頭,“年輕人啊。”
“你個小孩懂什麼。”
“你個老頭懂什麼?!”
安棲語快步走在雨中,鞋子早被濺起來的水花打濕一大片。其實她不太清楚自己應該往哪兒走,她忘了拿手機,聯係不上齊煜,也找不到方向。
在第三次看見一模一樣的路標時,安棲語意識到自己迷路了。她此刻心裡擔心的卻不是自己,而是齊煜。因為齊煜的母親,餘文靜,就是在這樣一個下暴雨的天氣,被汽車碾成了兩半。
安棲語曾經和齊煜一起在網上搜到過這段完整的監控視頻,被大雨衝刷得模糊鏡頭下,一個女人打著黃色的傘四處張望,突然一輛黑色的小轎車闖入鏡頭,直接撞飛了她,肇事司機甚至沒有下車,直接踩下油門將車從她身上碾了過去。安棲語看著視頻內心毫無波動,在她的印象中,齊煜的母親是像陳姨一樣的存在,她們都很愛笑,很溫柔,但是她們總是被欺負。齊煜當初的改變,和這場事故脫不了乾係。她從心理書上看到,如果一個人親眼目睹悲劇現場,很容易留下陰影,尤其是心思敏感的人。齊煜就是一個心思很敏感的人,安棲語很擔心他會有什麼應激反應。
“喵。”一聲虛弱的貓叫將安棲語的思緒拉了回來,她轉身,齊煜正打著一把小小的透明傘,背後背著吉他包,懷裡抱著一隻奶咖色小貓,站在她麵前。
“找到你了。”齊煜笑了起來,安棲語感覺周圍彌漫的冷空氣好像消散了。
“易陽光給我打電話說你出來找我,結果手機沒帶。你第一次去易陽光的酒館,就這麼出門鐵定會迷路。”
“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安棲語看著他露出來的兩顆虎牙,手指輕輕摩挲著傘柄。
“秘密。”齊煜笑著看了眼安棲語,眨了眨眼睛,“除非你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
“你先答應。”
安棲語在心裡盤算著,如果是很奇怪的要求,她不做就是了,反正話說出來是收不回去的,於是她點了點頭,“我答應。”
“你不會又想著反正可以耍賴吧?”
被一語點中的安棲語愣了一下,隨即眨了眨眼,看向彆處,“沒有。”
齊煜的眼睛笑的眯了起來,“你說謊的時候總會眨眼睛,不敢看我。”他往身前跨了兩步,彎腰鑽進安棲語的傘中,一隻手將透明傘收了起來。
兩人的距離忽然縮短,安棲語下意識將傘往上移一段距離。
安棲語忽然想起大學時候有門課是戀愛心理學,老師在講台上說,兩個人在下雨的時候打同一把傘,會產生很曖昧的情愫。就像身處孤島中隻有彼此的身影存在,離對方遠一寸,身體被雨打濕的風險就大一寸。兩個人互相攙扶,緊緊相貼,才能順利走完這一趟。
她其實沒怎麼認真聽這堂課,因為她認為戀愛是耗費精力和時間的事情,兩個人緊緊貼在一起互相依偎明明會走得更緩慢。
此刻她微微仰頭,和齊煜隻隔了一個手掌的距離。耳旁的雨聲好像變小了,是錯覺嗎?安棲語的心臟好像要跳出來了,她看著齊煜的臉,這張很多年隻在夢裡出現過的臉。
齊煜的眉毛很平整,眉尾彎彎向下,沒有一點凶氣,笑起來的時候臥蠶微微顯現,嘴角帶動臉頰,溫柔極了。
齊煜似乎意識到什麼,偏過頭清脆地咳嗽了兩聲,“你以後不要單獨去陌生地方,特彆是下暴雨的時候,特彆是沒有帶手機的時候。”他的視線再次落在安棲語臉上,“不要為了彆人,把自己弄丟了。”
安棲語緩緩轉過頭,看向齊煜懷裡的小貓,沒有說話。
“你不是彆人。”良久,安棲語忽然說了一句。
這句話一時讓齊煜有些答不上來,他有點高興,也有一點不高興。
“安安……”
“你怎麼找到我的?”齊煜的聲音被安棲語打斷。
他輕輕歎了一口氣,握住安棲語撐著傘柄的手,“我來撐傘吧。你知道嗎?你分不清方向的時候,總會下意識往右拐。”
安棲語愣住了,這是她從來沒有發現過的事情。她想起小時候有一次跟著班級去公園野營,結果上廁所的時候迷了路。蹲在路邊想哭不敢哭的她,看見了朝自己小跑過來的齊煜,那一刻,她的眼淚直接溢出眼眶。齊煜喘著粗氣用袖子擦乾她臉上的淚水,抓起她的手,對她說,“安安,對不起,把你搞丟了。我以後肯定不會讓你再走丟的,就算再走丟,我也一定會找到你。你不要害怕。”好像是從那時候起,總是分不清方向的安棲語真的離不開齊煜了。在她的心裡,齊煜總是能第一時間找到她,擦乾她的眼淚。
可現在的齊煜卻說了和當初不一樣的話。
“所以,如果未來有一天,又發生了今天的迷路事件,不要原地等待,要試著原路返回。”齊煜扯著嘴角,卻不怎麼笑得出來,“我不是每一次都能準時出現的,安安。”
“喵。”一聲貓叫把兩個人的思緒拉回現實。
“你不知道,這隻小奶貓是我回去取吉他遇到的,它就在我家門旁邊的牛奶箱上躲雨。”齊煜恢複了平時的笑容。“應該是有人放在上麵的,它這麼小,自己可上不去。”
“嗯。”安棲語伸出手,將小貓舉了起來。它眯著眼睛,渾身上下每一處都很乾淨。
“安安,你給它取個名字吧。以後我們有新的家庭成員了。”
“布丁。”
“嗯?”
“它的顏色像布丁。”安棲語看向懷裡的小奶貓,用手指輕輕揉了揉它的頭。
“好。”齊煜的嘴角上揚,他看著身旁的人,心裡軟了一片。
雨停了。夜幕降臨,酒館門口的牌子被翻轉一麵,“營業中”三個字出現在玻璃窗後。門內,昏暗的燈光掃過每一個坐著喝酒聊天的客人。
有節奏的音樂聲縈繞在安棲語周圍,她剛喝了一點易陽光遞給她的特調酒,荔枝味的,還挺好喝,就是頭開始有點發暈。不過這種程度的頭暈正好,她眼裡的事物變得柔和起來。
“到齊煜他們了。”易陽光敲了敲桌麵,示意安棲語往台上看,“是時候讓你見識下我那高價請來的駐唱美女了。”
“嗯。”安棲語應了一聲,看向舞台。
齊煜的衣服換成了黑色襯衣,袖口微微挽起一點,領口鬆開三個紐扣,耳朵上的銀色耳夾隨著燈光閃動,葉子掛墜貼著胸口,隱約可見他脖子上的紋身,是安棲語親手給他貼上去的。
換衣間裡。
“貼紋身?”安棲語看著背對著她的齊煜。
“嗯,這樣看起來不會被懷疑年紀。”齊煜將自己的衣領扯開,頭往另一側偏去,少年的脖頸暴露在她眼前。安棲語麵無表情地撕開紋身貼的膜,輕輕按上他的脖子。隔著紋身貼,她的手撫過鎖骨,一路輕按直到胸肌的上半截。看著少年清晰的下頜線和高挺的鼻梁,她用另一隻手從下往上輕輕挨著少年的另一側臉頰。
“嗯?”齊煜似乎有些疑惑她的舉動。
“我怕把你脖子按斷。”安棲語目不轉睛看著自己的手。
“哦,好。”齊煜的兩腿岔開坐在椅子上,安棲語站在他的兩腿之間,她鼻尖彌漫著淡淡的甜香,混雜著些許皮革的氣味,是齊煜身上的。安棲語很難形容那種味道,像是將馬卡龍和朗姆酒放在了一起。
整個房間安靜得隻剩下彼此的呼吸聲。安棲語親眼看見齊煜的耳朵從肉色變紅,她抿著嘴強裝鎮定。齊煜被剃過的鬢角冒出了一點點青黑色,發絲在暖色燈光的襯托下變得有些棕紅。
“好了。”安棲語移開自己的手,將紋身貼撕了下來,轉身走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