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棲語做了一個夢。夢裡,二十六歲的她坐在觀眾席,目不轉睛地盯著舞台。整個音樂館座無虛席,卻很安靜。台上那人穿著白色衛衣,戴著鴨舌帽,懷裡抱著吉他。
“溫柔你的手,輕輕揉著我的發…..”熟悉的聲音從四周傳來,縈繞在她耳邊。易行在安棲語心中算是為數不多的朋友,所以當易行向她推薦這裡時,她便隨手記在了備忘錄裡。她隻去了這一次,台上的這個人她卻下意識記了很久。後來在手機平台上偶然刷到有人隨手拍下的他,卻沒人找到他的詳細資料。
安棲語聽著歌,耳邊音樂節奏漸漸變快,最後變成清晰的“噠噠噠噠噠”。她緩緩睜開眼睛,摸到手機拿起一看,是齊煜,想也不想就掛掉。剛閉上眼,鈴聲再次響起,她閉著眼睛不情願地按了接通。
“有事直說。”
“我有朋友想介紹給你認識一下。”
“不去。”
“包飯。”
“什麼時候?”
安棲語睜開眼睛,她昨天一整天隻吃了一個超市隨便買的麵包,晚上餓的遲遲無法入睡。一句包飯,將她勾引得死死的。如果是以前工作,她有事做就會直接忽略掉餓不餓。可現在每天在家躺著,什麼事都沒做,肚子的感受變得格外強烈。
“二十分鐘後吧。我現在做早飯,想吃什麼?”
“煎蛋麵。”
安棲語光是想想,肚子就已經餓起來了。她隨手紮起低馬尾,換上黑T和牛仔褲,站在鏡子前看了看,皺了皺眉,又轉身在衣櫃裡拿出白色吊帶裙,取下了頭上的黑色皮筋。
“咚咚咚”安棲語敲響了齊煜的房門。
這次開門的是齊一一,他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短袖和淺藍色牛仔背帶褲,看起來快到安棲語胸口的位置了。安棲語很久沒見過齊一一了,按時間算,他現在應該已經快小學畢業了。
“姐姐好。”他嘴裡含著棒棒糖,向安棲語問好,眼睛一直盯著電視機,生怕漏下一秒。
安棲語一進門便聞到了一股熟悉的煎蛋香,她放輕腳步,走到廚房門口。齊煜穿著圍裙,正在專心致誌地煎雞蛋。清早的陽光還不強烈,填滿了半個廚房。她看著這一幕,心裡有點小動容。她無法形容這種感受,就像是躺在沙發裡,手裡拿著遊戲機,屏幕上顯示“win”的字樣。
“啊!”安棲語看得入神,以至於齊煜轉過頭來被嚇了一跳,煎蛋垂直落在地上,發出“啪”的一聲。
“你什麼時候學會無聲步了!嚇我一跳。”齊煜用筷子將地上的煎蛋夾起,扔進垃圾桶。地上留下了黃色液體蛋黃,齊煜一臉開心地指著地,“你看,我成功了。溏心煎雞蛋!”
“幼稚。”安棲語拿起紙巾,將地上殘留的蛋黃擦乾淨。接著端起兩碗麵走了出去,“就這樣吃吧。”
“可是沒有煎蛋怎麼算煎蛋麵!你等等我再……”
“不用了,齊大廚,煎蛋麵明天吃吧。今天吃無蔥清湯麵。”
“你明天也想吃我做的麵嗎?”
安棲語默默用右手端起第三碗麵,左手將齊煜手裡的鍋鏟放進洗碗池,身體緩緩湊近齊煜。安棲語的臉突然出現在眼前,齊煜一時有點緊張,將自己的頭轉向一邊,耳朵瞬間紅了起來。緊接著他感受到自己身上的圍裙被取了下來。
“該吃飯了,齊大廚。”安棲語無聲笑了起來,真是個純情的可愛小孩。
“哦!安棲語,你真的學壞了!”
吃完飯,他們三人來到齊煜的朋友家裡。說是家,好像也不太對,因為這裡是一個名字叫“1度”的小酒館。他們平時住在三樓,一樓酒館營業,二樓是雜物間。
爬上三樓,映入眼簾的是裝修成榻榻米式風格的空間。共有三個房間,一個廁所,門全是推拉式的。
跟著齊煜,安棲語進入第一個房間。房間一處堆著衣服,一處堆著酒瓶,一處堆了些遊戲機和書。房間正中間是一坨鼓起來的被子。
齊煜走近那坨被子,臉湊近,“易陽光,太陽曬屁股了。”
“……”無人應答。
“易陽光,你穿衣服了嗎?”
“滾。”
齊煜微微一笑,朝齊一一眨了下眼睛,齊一一收到信號,走到另一邊。
“3,2,1”倒數完,兩人分彆抓住兩側被子,猛的往上一扯,一個隻穿著白色內褲的裸男出現在安棲語眼前。
安棲語想都沒想立馬轉過身去,“有少兒不宜的畫麵你們能不能提前說一聲!”
“哎呀,我忘了他愛裸睡了。”齊煜撓了撓頭,“易陽光,穿衣服,有女孩兒。”
皮膚突然暴露在空氣中,冷的易陽光一哆嗦,他猛地坐起身抓住被子,卻爭不過齊煜和齊一一。他努力睜開自己的眼睛,看了眼齊煜,將自己的齊肩發往後撩,看了眼門口的女生,不管不顧地繼續躺下去。
不對。易陽光再次睜眼,看向門外,一個長發齊腰,身穿白色長裙,背對著門的,女生?!他慌亂地抓起一條黑色長褲套上,“她誰啊?你談戀愛了?你怎麼不提前說啊!”
“我說過了啊!”
“放屁!你什麼時候……”易陽光忽然想起昨晚上他好像確實接過一個電話。
昨晚。
易陽光正和新交的朋友一起喝酒,那人的酒量太好,他都喝暈了,那人還是很清醒。好勝心強的易陽光強裝鎮定,灌了一瓶又一瓶。正當他喝得起勁,齊煜的電話打了過來。
“易陽光,記得我之前說的那個女孩嗎?我明天帶她過來一趟。”
“好好好。”其實易陽光沒聽清,但他知道肯定不是什麼重要的事,便匆匆掛斷了。
見易陽光回想起來,齊煜將衣服扔給他,“快穿上,樓下等你。”
安棲語坐在吧台的轉椅上左右轉動,手裡拿著吸管不停地戳被子裡的檸檬。剛剛的畫麵在她腦海裡揮之不去,雖然她當初學服裝設計的時候見過不少肌肉漂亮的男性模特,但是剛剛那麼突然的一幕,還是讓她老臉一紅。
“安安,我也有肌肉。”齊煜一臉認真地看著安棲語,他似乎總能輕易地看穿自己的心思。“他已經老了,他……”
“停。”
“誰老了?!”一個穿著白色老頭背心的男人從樓上走下來,他的身材是標準的倒三角,平時肯定沒少健身,他蓬鬆的紅色齊肩卷發更讓安棲語移不開眼。
“彆看了安安。他長得再好看也隻是鼻梁有點高,頭發有點長有點卷身材有點好而已。他已經是離過三次婚還帶一個十六歲娃的老年人了。”齊煜用身體擋住安棲語的視線。
“你再說我老呢?!我才四十歲,正是男人最有魅力的年紀!”
“是四十三歲。”
“誒你小子!”他雖然嘴上這麼說,臉上的笑意卻藏不住。
“你就是安安?”男人走到吧台裡麵,拿出兩瓶汽水,“噗呲”“噗呲”接連兩聲,汽水瓶被打開。
“她叫安棲語,安安是我喊的。”
“齊煜,你好幼稚。”安棲語拿起一瓶汽水,遞給齊煜。“你的頭發是自來卷?”
“當然是燙的。我跟理發店老板熟,燙染一起打了五折。你下次去報我名字,”說著,易陽光開了一罐啤酒,猛的灌了一大口,“他就知道你是誰的朋友了。”
“假的!我上次就說了易陽光三個字,甚至都還沒來得及說我們什麼關係,就被趕出來了。”齊一一在一旁打著遊戲,語氣略帶幽怨地說道。
“哈哈哈哈哈,你真去了?”易陽光一臉計謀得逞的樣子。
“你真離過三次婚?”安棲語問道。
“離過三次婚可不代表我人不好。”
“代表你是個不重視婚姻的渣男。”齊一一幽幽地說了一句。
“齊煜你,你管管你弟!十二歲小孩懂什麼。大人的世界可是很複雜的!”
“易陽光,你,好,幼,稚。”齊煜盯著易陽光,一字一頓地說。
聽到這,安棲語沒忍住笑了起來。
“從剛才開始就一臉嚴肅,我還以為你不會笑呢。”易陽光笑著看向安棲語。
“確實不怎麼會。”安棲語收起笑容,心情依然有點愉快。
“齊煜,你去幫我把二樓的酒搬下來呢。”
“老年人,你一身肌肉不用還要我這個小孩來搬東西?”
“時薪漲20。”
“行。”
“你沒有其他想問的?”支走了齊煜,易陽光一臉神秘地看向安棲語。
安棲語被這麼一看有點不自在,她看著手裡的汽水瓶,仔細想了想,“你有娃?”
“有啊!看我這黑眼圈,看我這皺紋,沒有娃哪兒會老這麼快!”說著,易陽光指了指自己的眼尾。
“可我爸不怎麼管我也有啊。”
“他是他,我是我!我當年可是顏值很高的,沒一個女孩兒不被我的容貌所傾倒!”
“行,我知道了。”
“知道什麼了。”
“知道你愛吹牛了。”
“你們這個年紀的孩子就知道氣人。先不說這個,你就不想問問齊煜?”易陽光再次露出那神秘的微笑。
安棲語仔細想了想,她確實沒有什麼特彆想知道的,齊煜除了當初莫名其妙冷淡她沒告訴她理由,其他事情完全沒刻意隱瞞。她很想問這件事的緣由,但經過上次餛飩店那次後,她不確定這一世齊煜是否有冷淡過他。
“你就不想知道他為什麼隻穿長袖?”
“什麼?”
“你沒發現嗎?他再熱的天氣,也穿的是長袖,而且從來不脫。你看今天,你穿裙子,我穿背心,他……”
“易陽光,搬完了。”齊煜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現在了安棲語背後,嚇得安棲語一哆嗦,有一種背後討論被當事人抓包的不知所措。
易陽光乾笑了幾聲,“哈哈,搬完啦!這麼快。果然是年輕人。那什麼,”他晃了眼時間,“哦!十一點了,時間過得也太快了!我去買菜做飯了哈。你們慢慢聊,我就不打擾了。”
易陽光走後,安棲語悄悄打量著齊煜。他今天穿了一件黑色短袖和暗紅色條紋長袖一體的假兩件,褲子依舊是黑色牛仔褲,頭上戴了黑色鴨舌帽,胸前是葉子掉墜。如果沒有易陽光那句話,安棲語隻會覺得這身打扮不錯,可在聽到那些沒來得及說完的話後,她心裡忽然生出強烈的不安——她也有一段時間隻穿長袖長褲,哪怕是快被熱空氣蒸乾了,也不會脫下。
高三,臨近高考,教室裡的學習氛圍越來越壓抑。安棲語內心的焦躁感越發深重,她剛開始隻是精力旺盛,哪怕學習一個通宵,第二天也能照常上課。她以為是自己太緊張了,直到一周後,她像是泄了氣的皮球,連呼吸都覺得累。她一直沒有多想,直到在血泊中躺了整整兩天,班主任因為她兩天沒去上課,來家訪才發現。她被送去了醫院,醫生說要留院觀察,安平昌卻不同意,理由是高考在即,有壓力是正常的。於是安棲語在炎熱的五六月,堅持穿著長袖,寫完了高考最後一張試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