店裡的人走得差不多了,風扇依舊在嘩嘩地轉,桌上的紙巾被吹的左搖右晃。安棲語和齊煜依舊麵對麵坐著,沒有人主動打破沉默。
“安安,你相信重生嗎?”
安棲語猛的抬頭,看向對麵的人。
“我如果說我重生,你是不是會覺得我腦子有病呀,哈哈。是有一點離譜。”齊煜摸了摸自己的後頸,“騙你的啦。其實是我做了一個很長的夢,夢裡我和其他人玩兒,不理你,你在我家門口坐了一夜又一夜,我全當沒看見。中考過後,我們就再也沒聯係了。我完全得不到你的消息,心裡特彆難受。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樣,我怎麼能不理安安呢。你一個人,這麼多年,怎麼過來的呀。但是我後來又打聽到你的消息,他們都說你很棒,開了自己的公司,公司裡的演員也越來越有名氣。看見你過得好,我也就不擔心了,你好就好。”
安棲語看著齊煜的笑臉,心裡難受得厲害,她似乎又回到了自己生日那天晚上,似乎又想起了當初齊煜留下的背影。眼淚漸漸堆積在眼眶中,齊煜的臉漸漸變得模糊起來。她埋下頭,任由眼淚順著臉頰滑落。
“但是忽然有一天,新聞上報道了一個挾持槍擊案。我對這些不太感興趣的,恰好那天看了新聞,那個案件隻有一個受害者,你知道我看見是誰嗎?是你。我一下就特彆害怕,怎麼會是你呢。你那麼怕疼,還平白無故挨了四槍。”
齊煜拿起紙巾,遞給安棲語,“不過好在夢醒了,我再次睜眼,又看見了你。失而複得竟然讓我碰到了,我真幸運。”
對他來說,上一世,是夢嗎?安棲語抓起車鑰匙,擦了擦下巴上的淚,“走了,考試,我騎。”
“安安。”齊煜抓住安棲語背上的包。
“既然是夢,暫時原諒你了。”安棲語轉頭看著那張總是溫柔卻又猜不透的臉。
教室。
“叮——考試結束,請同學們放下手中的筆,等待監考老師收卷……”
安棲語合上自己的筆蓋。最後一門考的英語,對於在國外呆了兩年的她來說,輕而易舉。可她卻依然沒有放鬆,因為父親回來了。考試時她一直期盼時間過慢一點,再慢一點。她四十分鐘能填完的試卷,硬是滿打滿算拖到打鈴才放下筆。
走出教室,齊煜站在樓梯口,看著來來往往的學生發呆,臉上沒什麼表情。看見安棲語出來,他的嘴角上揚,“走吧,回家,大學霸。”
回到家後,安棲語在玄關換上拖鞋,她看著門口擺著的男士皮鞋,心裡不自覺感到緊張。今天中午沒回家吃飯。
走到客廳,一個穿著白色襯衣黑色西裝褲的男人正在看報紙。
“爸。”
聽到聲音,男人將手中的報紙折起來放在茶幾上,指了指旁邊的位置,“回來啦。來,坐。有點事需要談談。”
安棲語卻絲毫沒有要動的意思,“我站會兒吧,今天坐一整天了。”
“行。”男人取下鼻梁上的金絲眼鏡,歲月在他臉上留下痕跡,他的帥氣卻不減分毫。“今天怎麼沒回家吃飯呀?”
這個男人就是安棲語的父親安平昌,那個一年都不一定見到一次,卻從來不錯過任何一次懲罰自己機會的父親。
“下午要考試,怕來不及。”安棲語的手心出了點汗,她鬆開了抓緊書包帶子的手。
“怕來不及?”安平昌嘴角上揚,帶動著淺淺的法令紋。“今天早上怎麼不怕來不及?”
又來了。纏繞安棲語十幾年的恐懼感又出現了——每次自己犯錯,她的父親不在身邊,懲罰卻非常到位。比如之前安棲語和齊煜去玩兒錯過門禁,以至於自己連續兩天沒飯吃,又比如之前安棲語遲了五分鐘到學校,他讓自己從學校跑到家再從家跑到學校來回跑了一整個晚上。安棲語這麼多年很少犯錯,她也努力在讓自己學會冷漠應對,隱瞞自己的愛好,試圖讓父親在罰自己的時候下手輕一點。今天錯過考試的她,會被怎樣懲罰呢?
“你直接罰我吧。”安棲語低著頭,悶悶地說了一句。
“看來你長大了。”安平昌收起臉上的笑容,她旁邊站著的女人彎下腰,小聲說道:“安總,時間到了。”
安平昌嗯了一聲,起身將眼鏡重新戴回自己臉上,“既然你長大了,就不能當小孩對待了。你一個人也能照顧好自己吧?”
安平昌走到門口停住了,“陳姨,讓她這頓飯吃完,你就可以回去了。既然平時家裡有事要忙,那就不用來了。工資我跟財務提過醒了,你直接去領就好。”
安平昌離開後,安棲語聽到陳姨歎了一口氣,“吃吧安安,等你吃完我再走。今天你中午沒回來,安總發了很大的脾氣。好在他沒又罰你跑步,隻是以後我不在,你也不會做飯,和小齊互相照應著吧,兩個孩子,總比一個人要好。”
安棲語盯著盤子裡的土豆絲,心裡有點難受。“對不起,阿姨,害你丟了工作。”
“這怎麼能怪你呢。公司最近裁員裁得厲害,我走是遲早的事。彆多想,快吃吧。”
上輩子阿姨是在上高中的時候被辭掉的,這輩子竟提前了兩個月。安棲語默默夾起土豆絲,已經冷掉了。
阿姨走後,房子變得安靜下來,隻有一盞走廊的燈亮著。
桌上的手機亮了起來。安棲語從沙發上坐起來。
“做了冰糖草莓,吃嗎?”緊接著一張冰糖葫蘆的圖片彈了出來。
安棲語看著黑漆漆的房間,打出一個字,“吃。”
她走到齊煜家門口,敲響這個在印象中十年都沒有開過的門。
門開了,齊煜穿著黑色居家服,白色毛巾搭在濕漉漉的頭發上,看樣子是剛洗完澡。
“這麼快,等我吹個頭發。”他說著,走進廁所,吹風機的聲音響起。安棲語仔細打量著這個很多年沒見過的房間,屋裡的陳設依舊,淺色沙發上的抱枕依然是左側一個黑的,右側三個白的。電視機放著動畫片,齊一一穿著灰色睡衣,正一臉嚴肅地啃著草莓上的籽。
安棲語看了眼桌上放著的草莓糖葫蘆,徑直往樓梯口走去。齊煜家和她家雖挨在一起,構造卻大不相同——齊煜家有負一樓,是個地下室。
說是地下室,其實被齊煜布置得很溫馨,牆上貼滿了各種各樣的畫。安棲語記得這些畫,是她和齊煜以前一起畫的。暖黃色的燈光下,兩隻灰色和白色的兔子玩偶緊緊挨在一起,朝著安棲語笑。她走近單人沙發,坐了下來。她記得以前周末和齊煜坐在這裡一起玩遊戲,一起看電視,一起寫作業。她還想起以前兔子玩偶隻有一個,她總和齊煜爭著抱,但每次猜拳她都會輸掉,好在後來她和齊煜攢錢又買了一隻。上輩子,她強迫自己忘掉那些快樂的時光,好讓自己的孤獨顯得不那麼脆弱。當她看見這裡的一切,回憶如浪潮般波濤洶湧地將她淹沒。
“今天是你扔垃圾哦!”小齊煜咬了一口手裡的冰淇淋,巧克力脆殼被咬碎,裡麵露出草莓味夾心。
“好好好,這把打完我就去。”安棲語的冰淇淋早已吃完,剩下的小木棍卻被她一直含在嘴裡。
屏幕上出現“game over”,她抬頭看了一眼齊煜,“誒!你吃第二個了!一天隻能吃一個!不然會鬨肚子的!”
“誰說會鬨肚子了?我肚子好著呢。”齊煜坐在地毯上,背靠著沙發。
“我才不管你了。等你拉肚子你就會知道了!”說完,安棲語將垃圾提著走上了樓梯。其實她從來沒扔過垃圾,每次都是放在自己家門口,拜托阿姨扔垃圾的時候一起扔掉的。安棲語覺得自己這樣做真是聰明絕頂,誰讓公共垃圾箱這麼遠呢?得走完一整條街到儘頭才能看見。
等安棲語回到地下室,齊煜捂著肚子,眼裡充滿淚水,她一猜就知道他肯定是剛才吃冰淇淋吃壞肚子了。
“我就說不能吃兩個冰淇淋吧!多痛會兒,讓你長長記性。”她嘴上這麼嘟囔著,手上翻找藥箱的動作卻很迅速。
“真是個笨蛋。”安棲語在心裡說。齊煜小小年紀,胃一直很脆弱,吃多了疼,不吃會疼,吃涼的會疼,吃辣的也會疼。安棲語和他相反,就算辣的涼的一起吃,她也能安然無恙。隻是後來工作太忙,她餓過了就不吃,可能是年紀大了,營養跟不上,也落下了胃病。她每次胃疼都會想起小時候齊煜捂著肚子滿臉愁容,胃疼原來是這樣嗎?每當這個時候,她就會覺得其實胃疼也沒那麼糟糕。
“安安?”齊煜的聲音將安棲語的思緒拉了回來,她睜開眼睛,閉的有點久了,眼前的一切有些模糊。
“我看這裡燈亮著,你果然在這裡。”齊煜含笑走了過來,手裡端著裝滿冰糖草莓的盤子。安棲語的視線停在齊煜胸口的吊墜上,是一片葉子。
“你什麼時候學會的吉他?”安棲語指著角落裡擺著棕色木吉他。
“秘密。”齊煜將盤子放在書桌上,走向吉他,拿了起來。安棲語看著盤子裡的草莓,透明糖衣在燈光的照射下顯得晶瑩剔透,色澤誘人。
“we were both young when I first saw you,I close my eyes and the flashback starts……”
歌聲響起,齊煜的左手按著吉他頭,右手有節奏地彈著吉他弦。
“That you were Romeo you were throwing
pebbles,”齊煜忽然笑了起來,眼睛彎彎,裡麵好似閃著光。
“And my daddy said,stay away from Juliet……”安棲語看著他,眼前的人讓她想起了曾經在酒館看見的那個駐唱歌手。那是她偶然被易行邀請去酒館過生日時,恰好遇到他在唱歌。易行說那人是他朋友,特意來為他唱歌的。安棲語沒有在意,隻是他的聲音卻一直忘不掉。
一隻手忽然出現在安棲語眼前,晃了晃,“你怎麼發起呆了呀,安安小朋友。很無聊嗎?我可是會傷心的。”
“不是,很好聽。想起來以前見過的一個人。”安棲語回過神來。
“誰呀?什麼時候認識的?”齊煜眨了眨眼睛,一臉好奇地看著她。
“秘密。”安棲語久違地勾起嘴角。
“你學壞了啊,安安。”齊煜抬起手,在摸到安棲語頭發的前一秒停了下來。“好聽嗎?”
“嗯。”
“我暑假想去我一個朋友那裡兼職駐唱,你覺得呢?”
“可以。”
“你會來聽嗎?”
“看心情咯。”
就這樣一直唱下去吧齊煜,我想看看未來的你,那個不知道的長大了的你,我願意一直成為觀眾裡的一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