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死身(一)(1 / 1)

“這些先放在一邊吧,你們去清點一下落冥石的數量。”

蕭塵找過來的時候,就聽見蕭刻的聲音在一個亮著燭火的暗室裡傳了過來。

一進去,就見蕭刻正在桌案前記著些什麼,屍體則齊整地放在一旁,隨身的雜物也都整理了出來,可見這裡裡外外,都已被仔細查過了。

他看向那幾個被柒白所殺的璃人,就見他們脖頸處凝著的寒冰此時隻是微微有些洇開,光憑目力看去,的確看不出區彆。

在眾人眼皮底下做幻術,又敢就這麼任人帶走,柒白她自是有不會被發現的底氣。

正記著東西的蕭刻見是蕭塵來了,當即放下筆走到他近前,微微皺著眉打量他。

就見蕭塵那一身傷已經被新換的衣服遮得乾乾淨淨,腰身站得筆直,完全和平日無彆。再讓那淬著寒意的鴉青一襯,整個人更如冷刃一般。

若非是他過分蒼白的臉色和那股靠近才能聞到的藥味,還真看不出有受過傷的模樣。

一時間蕭刻不知該說他是真硬氣,還是真的能藏。

他暗歎一聲,問蕭塵:“我讓人拿給你的魂藥都用上了嗎?剛剛顧著檢查,沒來得及去看你。”

“無礙了,蕭遊都盯著我上好了。”蕭塵點點頭示意父親放心,接著道,“沈書清那邊我審出了些結果,有些麻煩,得先報給樓主,父親您這邊怎麼樣?”

“這沈書清交代得倒是快。”

蕭刻瞥了一眼蕭塵手裡的折子,知道定是有什麼不便在這說的,他也不問,隻將目光轉向地上的屍體道:“死的全都查過了,身上沒有能表明身份的東西,沒有特殊的文身,隻是有好些個人手腕上有些舊傷。領頭的那兩人都是被奪舍占身的,除了魂台有損也沒什麼特彆。你去看看,還有沒有什麼遺漏的。”

蕭塵依言向屍體那邊走了過去,他並未一上來就去查看那個假死之人,而是先看他們的手腕,去找蕭刻說的舊傷,等查到那人時,才悄悄探了下他的魂台。

這一探就發現他魂台裡隻缺了一條地魂,而其他兩魂全都完好。人的三魂不會在死後立刻全部消散,想要徹底散儘需要七日的時間。所以如果事前不知,即便查了這人的魂台,也很難生疑。

更何況他頸間還有幻術留下的割喉血痕。

至於領頭的那對男女,和蕭刻的判斷一樣,蕭塵隻發現了強行奪舍後留在魂台上的暗傷。

待他看了一圈,蕭刻方問他:“可看出什麼古怪嗎?”。

蕭塵微一搖頭道:“沒什麼特彆的,就是覺得這血殺術還真是厲害。”

鮫人生來擅長控水,尤其對於那些魂力高強的鮫人而言,血和水並無太大區彆。

所以他們可以無視身魄保護,直接對人血加以操控,是讓其加速流動,還是直接破出體外,都無不可。

除非能用相當的魂力護住身魄,否則絕無可防。

“的確,鮫人極少離海,這等術法我也是第一次見。”蕭刻瞥向那傷口,低歎道,“這些人魂力也不算弱,卻這麼簡單就被奪了性命,這位斷水刀主還真是殺名不虛。”

蕭塵聽了這話眸色微微一沉,剛想說些什麼,就聽一旁的弟子開口道:“蕭門主,這裡一共有五十三顆落冥石。”

蕭刻當即皺起了眉,話音裡帶著些錯愕地道:“怎會這麼多?”

蕭塵也是心中生疑,落冥石極陰至純,是極佳的儲魂之物,即便放置百年也不會使魂氣有分毫外泄。以前淩颯修者都用它來儲存魂力,在畫咒布陣時取用。

但熙國一統晟坤後,便和淩颯一道收繳民間魂石,並依照魂石等級定下相應私藏罪責,這其中,私藏落冥石的罪責是最重的。

私藏者一經發現便須處死,就連知而不告者也須杖責五十。

如此一來,便叫這魂石在晟坤上沒了影。

這些年淩鋒除了巡視靈域之外,還負責抓捕私自修玄的散修,這類魂石不是沒有收繳過,但也不過十餘顆。

這些璃人手上怎會有如此之多?

正想著,就聽見隔壁又有一聲慘叫傳了過來。這聲慘叫和剛才比起來有些不同,不甚淒厲卻尾音綿長,估計是何覃又換了新刑具。

“那些活的審得如何了?”蕭塵不由問。

“都中了降術,不大好開口,有消息何門主會上報的。你先和我去把目前的情況報給樓主。”蕭刻轉而對一旁的弟子道,“東西先登記入冊,屍體都先送去落雪堂。”

之後,父子倆就一道出了暗室,沿著甬道在地宮裡上行。

這地宮在月魄湖中,是底層陣台的一部分,並不與懸樓相接。離那些被鎮壓的荒獸極近,也跟著染上了陰冷之感。

等沿著層層台階出來時,二人就見樓外已是日色儘褪,一片墨色中唯有風雪蕭然,但這些都遠不及剛剛地宮裡的寒意深。

蕭塵不由舒了一口氣,這鬼地方他也算是經常出入,但每次出來都有種重歸陽世的感覺。

“這底下的荒獸還真是厲害,過了千年怨氣都不肯散。”

“估計斬濁之後能好上一些罷。”蕭刻也鬆了一口氣,招來一隻閒雲繞和蕭塵踏了上去。

閒雲繞徐徐上升,一層層的燭火將蕭刻的臉映得時明時暗,順著本應在後日舉行的斬濁,他想起了要去落棲山的事。

他揉了揉眉心,對蕭塵道:“等下若樓主沒有彆的安排,你就先回去休息,明日卯時你還得跟著我們去墮冰鬼域。”

聽了這話蕭塵便問:“還有誰要去?”

“那裡不知會有什麼情況,得多帶上些弟子才行,”說著蕭刻將目光落向蕭塵,繼續道,“還有柒大人,她也一同去。”

“好。”

蕭塵輕輕應著,一道光恰好透過窗格於他眼前劃過,映得他眼中也似有一點星燃起,但很快又暗在夜裡了。

“這位……柒大人是一直都在冥陣裡嗎?”片刻後,他接著問。

“對,但她說她之前受了重傷,是近五年才醒的。”

說著蕭刻微微皺起眉道:“據她說,是斷水寒裡留著的一魂幫她保住了性命,而她的魂獸護住了她的身魄,才讓她又恢複了過來。想她有鮫人血統,壽命和自愈能力都遠非常人能及,應該所言不假。”

“什麼傷要休養一百多年?”蕭塵問。

蕭刻輕歎一聲:“能讓棣淵樓主誤以為身死,和死也差不離了吧。”

說話間兩人已經到了協天殿。

在弟子通傳後,二人走了進去。就見殿內除了古望溪外,還有個和他年歲相近的老者,一頭半銀長發半束半披,意態上較古望溪少了些沉穩,卻多了幾分流雲飛雪的瀟灑意。

這人是風雪崖上專事掌刑的大思者葉觀海。

父子二人對古望溪和葉觀海分彆行了禮,然後蕭塵上前一步稟報道:“樓主,沈書清那邊已審出了結果。的確是他開啟的脊海生花陣,隻是他也不知道要他這麼做的人是誰,因為他和那人聯係的方法,是夢。”

“夢?”

殿內三人聽了都是一驚,一時間都不明白蕭塵說的是什麼意思。

蕭塵將筆錄呈了過去,然後講了一下審問來的大致內容。

古望溪越聽眉頭皺得越深,他知道很多影響人心魂的辦法,但入夢這等玄虛的手段還真是聞所未聞。

夢可是全然無法留存之物,是徹底的虛妄。

若真要比較,怕是留住日出後的一片晨霧,都要比留住一個夢來得簡單。

無端渺冥,要如何尋,又如何查。

古望溪微微皺起眉,手指在桌案上輕輕扣了一下,問:“沈書清他知不知道為何會做這樣的夢?”

“他也不清楚,他說那個夢來得沒有任何由頭。”

“你們這一路都在一起,若是有人在旁下咒很難不被發覺,就算瞞得過彆人,也不大可能瞞得過蕭塵你。”一旁葉觀海略一思忖,捋著長須開口問,“會不會是有人在飲食裡做了手腳,用了什麼能引人幻覺的魂藥?”

古望溪聽了葉觀海的話點點頭,他問向蕭塵,“淩鋒衛吃住都在一處,很難隻給一人下毒,蕭塵,你可做過類似的夢?”

就見蕭塵回想了一下,然後答道:“未曾,等下弟子去問一問其他淩鋒衛。”

“樓主,葉掌刑,我倒是聽聞鮫人有一名為遊魚引的術法,可以織幻造夢,要不要將柒大人請來,讓她看看這術法的來路。”一旁蕭刻提議道。

古望溪沉吟了一下,而後說:“先不急問她,師兄,晚些你帶著沈書清去下康楓那裡,讓他看看,若真是在魂台裡做了什麼手段,怕是淩颯上下也隻有他能弄清楚了。”

葉觀海聽了一笑,但那笑容裡難說沒有無奈:“好,我將人帶過去,不過康楓的情況你也知道,一時糊塗一時清醒的,不一定那麼快就有答複。”

“我明白,師兄費心了。”古望溪點點頭轉而問向蕭刻,“你那邊查得如何了?”

蕭刻回稟道:“活的那幾個何門主還在審,但他們都被下了極古怪的降術,問什麼都不開口。魂醫堂的人已經過去了,尚未找出解法。至於那些屍體,除了有幾人手腕上有相似的舊傷外沒查出什麼特彆。現在隻知道放在不知風裡的落冥石,共有五十三顆。”

“這麼多?”聽了這數字古望溪話音裡流露出幾分錯愕。

一旁葉觀海麵上也帶著些難以置信的神色:“要是我沒記錯,九年前那個被蕭塵殺了的魔修李棹手裡也不過才有五六顆,其他散修就算有所私藏也絕到不了這個數……”

他沉默了一下,接著道:“眼下這晟坤之上,除了淩颯和熙國皇庭,還真難說哪裡能有這麼多落冥石了。”

此話一出,殿內頓時靜可聞針,葉觀海卻是神色如常,似乎真的隻是在單純分析這魂石會來自哪。

可古望溪臉上卻露出了明顯的不悅,話音也跟著沉了幾分:“當年戰後璃人散落晟坤,若說是他們的私藏也不無可能。猜測無用,先看看落棲山那邊能查出些什麼結果。”

說著他看向蕭刻蕭塵道:“明日你們父子二人去墮冰鬼域時務必謹慎小心,不要放過任何線索。柒白大人如何行事,也要多多留意。璃人這次來得古怪,她又在這時出現,需得多多小心。”

見他二人一並答是,古望溪微一點頭,便抬手叫他們先退下。

待他們出了殿門,他才轉臉看向葉觀海,語氣有些冷肅地道:“師兄,往後這等話不可隨意亂說了。”

葉觀海不以為意地挑了下眉:“不過是些推測而已,師弟你也太過小心了吧。”

但古望溪卻微微搖頭,深看了他一眼道:“我剛得了消息,那老皇帝禹鉞群這次是真的病重了。要是此次生亂,斷斷不會像五年前那樣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