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怎的，小鬼們四散而逃，仍在白骨潭中存活的人肉眼可見它們的恐懼。

不再有攻擊，不再有迷惑，瞬間暢通無阻，使得萬寶祭壇頭一回同時進入那麼多活人。

二十多人擠在漆黑的空間裡，迷失方向。

忽然，四麵燃起燭火，可見無數墳塚。

眾人驚駭，本能地聚攏成群。

墳塚上未立墓碑，而是一件件武器。

劍、弓、琴……數不勝數。

慕西沉扛著還在喊疼的白梨笙原地轉了一圈，將四周環顧。

秋孤鳴接住從白梨笙辮子上掉落的小白兔，終於鬆了口氣。

他難掩詫異，“白姑娘，這樣沒事嗎？”

“應該是死不了。”慕西沉不確定道，“但如果你覺得她可憐的話，也可以伸出援手。”

“疼、疼啊，好疼。”白梨笙嘟嘟囔囔。

秋孤鳴瞧了她一會兒，從袖中摸出個白瓷瓶，倒出一顆綠色的丹藥，喂到了她嘴邊。

“白姑娘，這是止血止疼的。”

白梨笙終於抬頭，一口咬上，在嘴裡使勁嚼，含糊不清道：“你人真好。”

說著，還揪了一把慕西沉的耳朵。

“我本來是要備傷藥的，不是你不給我買嗎？”慕西沉冷哼道，“自作自受，再亂動彆怪我把你丟了。”

砰！

“寶”在眼前，有人伸手觸碰，卻被強大的力量震翻，波及到了所有人。

“疼、疼、疼！”

剛好一點又摔得紮紮實實，白梨笙欲哭無淚，扒拉著慕西沉給自己當墊背。

眾人困惑，傳言萬寶祭壇有無數的惡鬼和無數的“寶”，此刻一隻鬼都不見，“寶”近在咫尺卻隻能乾看著。

“今日這萬寶祭壇這麼容易進？可現在是什麼情況？”

眾人議論紛紛。

砰！

又有不死心的伸手觸“寶”，強大的力量再次震蕩，將所有人掀翻，竟還未停。

一波接著一波，震感越來越強，哪怕所有人都老實了也未有絲毫減弱。甚至墳塚前的寶物都在顫動，仿佛整個萬寶祭壇都在動蕩。

“咻咻！”

“那是什麼？”

站不穩的眾人以各種姿勢抬頭看去，一把通體銀白且銳利的長劍劃破暗夜，似要衝出鬼域。

這把劍飛得又快又低，掠走所有人的目光。

不知是誰驚呼，“這是……天諭之子的佩劍！”

啊？沒仔細看的白梨笙昂首再觀，那老古董動彈了？

“天諭之子，黑暗時代的終結者，他的佩劍天律可是已經沉寂九千年了。九千年來，無數人為它來此，它都沒有給過回應，今日竟然主動擇主嗎？”

眾人難掩激動。

白梨笙的視線追隨。

九千年前，鬼祟邪靈偽裝神明，切斷人間和上界的連接，且大肆捕殺藏在人間的應劫者。自此上界諸神不知凡間疾苦，漫漫歲月未有新神誕生。人間以惡為生存之念，自相殘殺供奉神靈。

持續三百年後，一凡人以劍證道，得以飛升。他以自己為橋梁，重新打通凡間通往上界之路，終使諸神得知人間苦難。

那三百年，謂之黑暗時代。此證道者，即天諭之子。

當年，凡間無數英烈合力將部分鬼祟邪靈逼進一處關押。他們死後，則由陪伴他們征戰畢生的法寶繼續鎮守，因而有了萬寶祭壇。

其中，天諭之子的佩劍天律，最為人神往。

“哇哦！哇哦！”白無常亢奮得手舞足蹈，“肯定是來找你的！我跟你說了，有把絕世之劍在這等你很久了，你這回信了吧。”

慕西沉怔怔抬頭，不知為何，心中沒由來的生出了抗拒感。

天律忽然停在了他眼前。

場麵漸漸靜了下來，眉頭輕蹙的慕西沉霎時成了全場焦點。

驀然被這麼多人盯著，把他當靠墊的白梨笙默默收斂，忍痛直起了自己的腰。

恍惚之中，慕西沉好似看到了熟悉又陌生的人，隔著歲月的長河與他遙遙相望。那人的眼睛，是如此美麗，卻又疲憊、痛苦，甚至閃爍淚光。

“天律……是選擇他了嗎？”有人遲疑問道。

沒有人回答。

白梨笙心生狐疑，雖說真正的傳奇是天諭之子這個人，而非天律這把劍。但天律跟隨主人那麼久，早生靈智，怎會感應不到倒黴鬼的命格基調。

選他，怕是要辱沒名聲了。

天律忽的失了光澤。

但隻是片刻，又重新煥發活力，從慕西沉眼前離開，飛過所有人頭頂。

最終又落在、秋孤鳴的麵前。

白梨笙和慕西沉雙雙望去，秋孤鳴眸中微微驚愕，但也算得上處變不驚。在他懷裡的兔子蹦蹦跳跳，顯然比主人興奮得多。

是短暫的停留，還是最終的選擇？

秋孤鳴遲疑著，緩緩伸出手。還未摸到劍柄，他和天律在所有人的注視下，同時消失。

無辜的兔子掉落在地，白梨笙好心地撿起了它。

忽然，冷入脊髓的陰風刮過，吹滅了所有的燭火。

頓時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鬼唳聲響起，眾人陷入恐慌。

“往前走吧，它在儘頭等你。”

冷寂的女聲倏忽響起，為迷茫的人帶來指引。

白梨笙盤坐在地，感覺到了人群的散開，也感知得到慕西沉還在她身邊。

現在才是萬寶祭壇迎來尋寶者的真正模樣，剛剛發生的一切，純屬意外。

她陡然笑道：“天律沒選你，失望嗎？”

“沒有。”

“切。”

“愛信不信。”

白梨笙輕哼，“我要是天律，我也選人家。人家什麼人品，再看看你。”

慕西沉沒有反駁，隻是問道：“剛剛那個聲音怎麼那麼像你？”

白梨笙：“……”

因為就是她。

有尋寶者入內，都會觸發她的提示。在儘頭等待的，也許是寶物的考驗，也許是厲鬼的獠牙。

“可能好聽的聲音都有相似之處吧。”她隨口道，自然地轉移話題，“你怎麼還不往前走？”

慕西沉沉默片刻，問：“你怎麼辦？”

“我本就是小鬼，還能被彆的小鬼吃了不成？”

“這裡都是惡鬼。”

“我也可以很惡啊！”

慕西沉忽的笑了，“又惡又蠢的，通常下場最慘。”

“滾。”白梨笙沒好氣道，手中突然被塞了個東西。

她低頭一看，是那顆三十兩銀子買來的夜明珠。

慕西沉已經不在她身邊了。

“他這是什麼意思？”白梨笙捏起夜明珠，放在了眼前。

黑無常撓了撓頭，“不知道。”他有更關心的事情，“怎麼樣老大，在鬼域，天道的壓製有減弱嗎？”

“有。”白梨笙被他一提醒，身上的傷口全都瞬間愈合。

她放平托著夜明珠的掌心，黑紫色的靈力纏繞著夜明珠升起。她失望道：“才千萬分之一的缺口，夠乾什麼呢？”

白梨笙歎了口氣，往前走去，眸中生紫，將周圍的一切收入眼底。

“出來。”她冷聲道。

隱匿的惡鬼紛紛現身，低眉垂眼，不敢吱聲。

“在白骨潭中故意對本尊出手的那幾個，賞你們了。”

“是！”

惡鬼們如逃跑般領命而去。

白梨笙的腳步未停，並披上了之前那件黑鬥篷，把自己罩得嚴嚴實實。

在她走出萬寶祭壇的那一刻，天邊陰雲密布，驚現閃電、響起驚雷，下起了瓢潑大雨。

外麵的商販們紛紛避雨，但是做生意的熱情並未減少。

白梨笙瞬閃而至白骨潭上，腳踩淩波。雨水在即將碰到她的時候炸開，化成氣消散。

她忽而抬手，飄揚在天際的旗幟、彩色綢緞全都褪色，無數懸掛的燈籠也頃刻間暗掉。

天地失色。

“怎麼了！”

“鬼魂逃出來了？”

“……”

人群騷動，眾人驚慌失措。

白梨笙再抬手，陰風呼嘯，將所有人卷起。

哭嚎聲、悲鳴聲不絕於耳。

所有人都以為自己要死了，但他們被吹到十裡之外，平安落地。

他們睜大了驚恐的眼睛，眼看前方十裡揚起白幡、瘴氣滿天，一道威嚴而無情的女聲仿若破天而來。

“白骨潭外，十裡揚幡；禁千紅，禁歡鳴；違者，天誅。”

幾道驚雷劈入人群，雖未傷人，但極為震懾。

“厲鬼來了！快跑啊！”

“……”

眾人連滾帶爬、落荒而逃。

人群散去，白梨笙摘下了鬥篷的帽子。在她四麵，瘴氣彌漫，天地黯然，像在進行一場盛大的葬禮。

“老大彆生氣，凡間的人需要為生計發愁，並非存了心思害人。”黑無常最是了解他的鬼帝大人，出言安撫道。

“你可看到今日白骨潭又入了多少惡魂？”白梨笙麵無表情，冷聲問。

此刻的她，和半刻鐘之前的她，判若兩人。

黑無常翻了翻記錄，不自覺歎了口氣，“十七個。”

他們原本無一不是年輕而蓬勃的靈魂。

“人間千千萬萬的修士，妖族更是人數龐大，可真正的天之驕子萬裡挑一。年少者輕狂，誰都以為自己就是那萬中之一。總有人覺得，自己隻是少了一份機緣，再加上旁人的慫恿，利益者莫須有的保證，便輕易踏上那萬丈深淵，葬送性命。”

“他們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不是一件可以心存僥幸的事情。”

黑無常些許惆悵，“儘管如此，怕也攔不住多少人。”

白梨笙轉身，沉入潭中。

此後這十裡，禁止禦劍、禁止傳送，凡間修士，妖族後生，隻能步行。

“鬼唳悲歌中徒步十裡仍不願回頭的人，即便不是天之驕子，也不會甘於平庸活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