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骨潭的潭水很清，可以清晰地倒映出人的麵容。白梨笙蹲在岸邊，端詳著自己的臉。
傳言每日辰時，潭中會起漩渦，那是進入萬寶祭壇的最佳時機。時候未到，此刻大家都在潭邊蹲守。
白梨笙環顧一圈，今日少說有二三十個要下潭，這底下小鬼們又要飽餐了。
她搖了搖頭，長此以往，這底下小鬼隻會越來越多，越來越強。若超過萬寶祭壇所能承載的極限，怕是又要生亂。
“彆搗亂，嚴肅著呢。”
察覺到有人扒拉，肯定又是慕西沉那小子，白梨笙頭也不回將其甩開。
但對方極不識趣，不停伸爪子刨她。
白梨笙不耐煩，猛地一甩胳膊。手邊的白兔立刻被丟出一個誇張的弧線，眼看就要掉入潭中。
“飽飽！”男子驚恐的聲音從身後傳來。
白梨笙抬頭看去，伸手去接兔子，差點栽入潭中。好在身旁坐在石塊上的慕西沉及時揪住了她的後衣領，將她拉回。又握著甘蔗一端，伸直胳膊接住白兔。
白兔反應極快，剛踩上甘蔗另一端，就順著甘蔗跑回，躍到慕西沉肩上。從他肩膀借力，跳到白梨笙頭頂，再起跳，完美落入著急跑來的主人懷抱。
“這兔子比你還靈活。”慕西沉幽幽道。
白梨笙沒好氣地剮了他一眼。
“我才走開一會兒，你又亂跑。”青衫男子微微斥責，但語氣一點兒也不重。
白兔討好地蹭了蹭他的臉，伸出一個爪子指向白梨笙的布包。
“你還沒吃飽？”青衫男子麵露無奈。
白梨笙把手伸進自己的布包，摸出了一包花生，麵露質疑，“這它也吃？”
白兔立刻蹦到她手中，抱起花生就跑，生怕錯過機會。
青衫男子從身上摸了摸，麵露尷尬。他在這裡耽擱太久了，食物和銀錢都已經見底。
他弓腰行禮，溫潤如玉，“靈寵多次叨擾，實在抱歉。在下秋孤鳴，過幾日一定賠償姑娘。”
白梨笙擺了擺手，並未在意。
秋孤鳴的視線追隨著躲進草叢裡啃花生的白兔，糾結一番道：“在下還有個不情之請。”
“啥？”
“想請姑娘在我進入萬寶祭壇那段時候，替我照顧飽飽，事後我定付酬勞。”
白梨笙還未有反應，慕西沉先皺起了眉，“她難道看起來靠譜嗎？”
“你什麼意思？”
白梨笙猛然站起，叉腰質問，傾身逼近。
慕西沉被迫後仰，視線躲避。
秋孤鳴退後半步，覺得此刻自己插話未免有些不禮貌，因而欲言又止。
他隻是覺得，飽飽跟著這姑娘，定然餓不著。
“來了！來了！”人群呼喊，眾人紛紛望去。
溫度驟降，潭水無端泛漣漪。落葉隨風飄起，歸宿皆在潭中。
漩渦一現，巨大的吸力好似要將岸邊所有人卷入其中。
已有人為搶占先機，一頭紮進漩渦。
慕西沉觀察片刻，眉頭輕蹙，“我也要下去了。”
“等等，這看起來也太危險了。”白梨笙忽然正經，神色憂愁，“你不能就這麼下去。”
突如其來的關心令人錯愕，慕西沉肉眼可見的呆愣。
白梨笙按上他的肩膀，一本正經地繞到他身後，然後“滾！”卯足力氣，猛然一腳。
慕西沉囫圇入水，驚起一個碩大的火花。
目睹全程的秋孤鳴被濺了滿臉的潭水，分外茫然。
白梨笙拍了拍手，滿臉得意，終於讓她逮著機會了，叫這小子老偷襲她。
回頭見秋孤鳴怔然，她忙收斂笑容，大方道：“你放心去吧，不就是隻兔子，我一定給你看好。”
語中有藏不住的好心情。
“那就多謝姑娘了。”秋孤鳴再度躬身禮謝。
往白骨潭走了兩步，他忽地頓住，又折回，“如若、如若在下沒能回來。還望姑娘，能為它尋個新的好歸宿。”
他說著，取下腰間白玉吊墜，放入白梨笙手心。
白梨笙愣了半晌，在他躍入白骨潭後，才將吊墜捏起，放在眼前打量。
不過幾息，跳入白骨潭的人已經不下二十。漩渦還未消失，向外展示著詭異的波紋。
潭下幽暗，幾乎辨彆不出人影和鬼魅。
“咳咳！”
嗆了水的慕西沉匆忙釋放靈力護身，在心裡咒罵後，還是將注意力放在了自己的處境上。
同所有人一樣，他漸漸沉入潭底，可見無數黑洞。
其中隻有一個是萬寶祭壇的入口，其他的，則是厲鬼的陷阱。
砰！砰！
沒有耐心的小鬼們已經主動出擊，它們如同一團黑色的煙霧，但撞擊在人身上卻如堅硬的實物，哐哐猛砸。
“今天的食物來啦！”
厲鬼興奮的叫喊從潭底深處傳來，與此同時，無數小鬼像得了信號般湧出，將所有人團團圍住。
恐嚇、衝撞、撕咬。
“呀哈哈唔唔……”
“鬼唳穿透，聽不得！”
在又哭又笑的鬼叫聲傳出時，有人揚聲大喊。
鬼唳入耳，帶來一陣頭暈目眩，讓人無法釋放靈力來保護自己。
“啊！”
慘叫聲不絕於耳。
被小鬼衝破護體之人，自然會淪為小鬼的食物。
一旦有血的味道蔓延，便會有成批的小鬼被吸引去爭搶。
因而，有人趁亂打傷同伴，通過製造靶子，讓自己順利逃脫小鬼包圍。
當一片昏暗中有劍光閃過，慕西沉便知道，自相殘殺開始了。
“血漂上來了！”岸上的人驚呼。
白梨笙蹲在岸邊觀察，逮回來的白兔被她摁在懷裡。
“姑娘，站遠些吧。”遠處有人朝她喊道，“現在是底下厲鬼興奮的時候，被它們拖下去就不好了！”
白梨笙並不放在心上，哪隻小鬼能有膽子招惹她？
不過漩渦已經消失，水麵的波動依舊激蕩，可見下麵狀況之慘烈。
“救……”
忽然，水麵竄出半個人影，他的呼救還沒喊完，就被不知名的東西狠狠拖回。
水花四濺，白梨笙閉上了眼睛。
再睜開，眼前突然出現一條滿身啃咬傷痕的手臂，如同找到救命稻草般死死抓住了她的腳踝。
“欸？”白梨笙低頭的一瞬間，巨大的拖力將她拽入潭中，“欸！欸！”
“噗通！”
不久前提醒過她的人連連搖頭，走得離潭邊更遠了。
手中無劍，慕西沉難以反擊，隻好躲避。但聚集的小鬼們遮蔽了他的視線，令他行動緩慢。
忽的，一束光似隕落般直墜潭中，無法令人忽略，卻又立刻黯淡。
小鬼們被瞬間驅散，視野忽然清明。慕西沉抬頭看去，方知又是有人墜入潭中，還以頗為滑稽的姿勢，且沒靈力護體。
莫不是跟他一樣，是被人踢下來的。
顯然，這人的運氣沒他好，這個節骨眼毫無防禦地加入“戰場”，是最顯眼的靶子和最合適的替死鬼。
果不其然，劍光綽綽，全朝那人湧去。鮮血暈染清潭，血腥味彌漫開來。
“嗚嗚，老大，我這就把這些不長眼的全都發配去畜牲道！”黑無常邊哭邊安慰。
猝不及防掉入潭中，白梨笙在溺水狀態下難有回應。鼻子、耳朵、嘴巴同時灌入帶著鐵鏽味的冰冷潭水，直到痛感蔓延到四肢百骸，她半睜的眼看到了快成篩子的自己，才明白，這血氣源於自己。
“嗚嗚，老大，嗚嗚，這些人比鬼都壞！”黑無常哭得一抽一抽的。
“飽飽！”
陡然聽到耳熟的呼喊，本已轉頭的慕西沉再次抬頭看去，瞥見一抹梨花相綴的衣角。
“白梨笙？”他頗覺匪夷所思。
白無常愣了愣，頭皮發麻，尖叫道：“我勒個去，救她呀！快救她呀！”
慕西沉不緊不慢地掌中結印，“開！”
渾厚的靈力的蕩開，小鬼們因感到灼燒而暫避。趁這瞬間，慕西沉往上遊去，直到拽上白梨笙的腳踝，將她拖入自己的靈力保護範圍內。
她的辮子上，還吊著瑟瑟發抖的小白兔。
“白梨笙，白梨笙！”
“咳咳！”
白梨笙頭昏腦脹，疑惑叢生，“為什麼咳！為、什麼都攻擊我？”
“我、我讓他們都、都賠錢了嗎？”
“痛！痛啊！”
她嘀嘀咕咕，慕西沉哭笑不得。
“痛死了，還不如、不如沒知覺呢。”
“我！我不管閒事，不管了還不行嗎？”
“痛啊，痛痛痛！”
奇怪的是，嗜血的小鬼們非但沒有興奮地湧來，反倒避之不及。
甚至潭底偽裝黑洞的厲鬼們仿若感到恐懼般瘋狂逃竄，唯一剩下的，隻有真正的，萬寶祭壇入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