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生靈見而不識，鬼域之眾懼其威嚴，未敢直視，上界諸仙隻聞其名。所以，縱然名聲赫赫，實際上卻甚少有人得知，十方鬼域之主的真麵目。
唯有幾個親近的下屬，曾見她於忘川河畔獨自走來。墨發墜腰，黑袍曳地，萬千鬼魅俯於腳下。
是如此尊貴、威懾、氣勢磅礴，令人心生畏懼。
而此刻的白梨笙，身在人間成衣鋪，為了防止忘記自己現在的身份是梨花妖，特意選了一條帶梨花點綴的束腰窄袖裙衫。
她眉頭緊鎖，眸中帶著些不確定的迷茫，試探地反問：“一百兩，有點貴了吧。”
成衣鋪掌櫃忙道：“這哪裡貴了，瞧瞧這麵料，瞧瞧這繡藝，瞧瞧您二位穿起來多合身，多般配啊！”
“……”
櫃台前的白梨笙和慕西沉下意識對看一眼。
“哼！”各自彆過臉去。
總不能裸著身體，隻穿個黑鬥篷招搖過市，白梨笙揣著錢袋子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買衣服。慕西沉也不能再穿天心宗的弟子袍，勢必要換新衣。
似乎都想從氣勢上壓倒對方，不約而同選了壓迫感最強的深黑。隻是一個點綴的白梨花，另一個點綴的金海棠。
麻花辮和高馬尾，黑裙和黑袍，白梨花和金海棠。站在一起，掌櫃的怎麼看他們都覺得般配。
“這兩身真的很配二位，我敢說再沒有年輕後生能把這兩件衣服，穿出您二位這等氣勢。二位再考慮考慮，要還是不要？”
白梨笙勾了勾手指，慕西沉麵上不情願地朝她走了兩步。
“聽說你們人間買東西都要砍價的。”
慕西沉難掩質疑，“你會？”
“很難嗎？”
白梨笙不屑地瞥了他一眼，往櫃台走去，換了副平易近人的語氣，“掌櫃的，一百兩實在太貴了，我們出門在外沒帶那麼多錢。你看能不能便宜點，合適的話我們兩件都買了。”
掌櫃的歎了口氣，“那姑娘你覺得多少合適？”
白梨笙摸著下巴斟酌片刻，自信道：“那就……九十八兩！”
慕西沉：“？”
掌櫃的難掩震驚，接著沉思，麵露為難。
一番顯露的糾結之後，他捂著胸口，忍痛道：“罷了罷了，我看姑娘你麵善，九十八兩就九十八兩吧。”
“掌櫃的你人真好。”
“不敢當不敢當。”
白梨笙回頭，拋了個挑釁的眼神。
慕西沉如鯁在喉，她在得意什麼？
“誇她，誇她呀！”白無常忿忿道，“快點誇她呀！”
慕西沉麵不改色，任腦子裡的家夥說破喉嚨也不為所動。
省下的二兩銀子正好買個黑布包，白梨笙在裡頭放入兩個包子，一把花生，一個橘子和所剩不多的銀錢，心滿意足地拍了拍，往外走去。
“二位慢走！”掌櫃的吆喝著。
沒走出成衣鋪幾步，白梨笙突然感到有人重重往她頭頂一拍，她的腦袋因此像球一樣朝下砸去。
好心情頓時煙消雲散，她用掌心捂著腦袋，立馬回身質問：“你有完沒完？”
慕西沉“？”
又來？
“這話應該我問你吧，我可沒碰你！”
“我不跟你計較，你倒是蹬鼻子上臉了？這點小把戲玩不膩是嗎？”
慕西沉咬緊後槽牙，“明明是你倒打一耙！”
四目相對，滿滿都是怨氣。
“哼！”
大路朝天，各走一邊。
到了十字路口，慕西沉左拐三步忽然頓住，回頭一看，果然。
“你走反了！”
“我知道！”
已經右拐七步的白梨笙匆匆刹住，為了不讓他看去破綻，順手在旁邊小販手裡買了根棍。
然後拎著比她自己還長的棍，氣衝衝朝慕西沉所在的方向大步邁進，擦身而過時，她扭頭理直氣壯道：“我不過看那賣棍的稀奇，買來耍耍，怎麼了？”
慕西沉白她一眼，快步走在她前麵，免得又被她冤枉。
超過她時還鄙夷地撂下一句——
“那是甘蔗。”
*
一個劍修不能沒有劍，慕西沉姑且信了識海裡的白無常，按他所說，前往萬寶祭壇。
傳言萬寶祭壇位於深潭之下，潭中厲鬼無數，但每年為尋寶而主動跳入潭中之人卻成千上萬。
可真正能得到祭壇中寶物認主，且成功上岸之人不足一百。
而那些沒有活著回來的人，便成了潭中鬼魂。積年累月，白骨浮於潭麵，堆於岸邊。
所以世人把這汪作為萬寶祭壇入口的深潭，稱之為白骨潭。
白梨笙常去萬寶祭壇，因為這隸屬十方鬼域之一。雖然此地每年都有無數人喪生，但這已經是十方鬼域中，除秩序嚴明的地府外，危險程度最不值一提的一處。
“前麵七天，白骨潭中多了鬼魂二百三十三個，萬寶祭壇中多了鬼魂九十三個，無常從這兩處地方撿回地府的鬼魂是一百零七個。”黑無常彙報道，“而萬寶祭壇中的寶物認主後被帶走的有兩個。”
“你們凡人真的那麼喜歡寶貝嗎？”走在路上，白梨笙一邊用嘴剝著甘蔗皮，一邊含糊不清地問，“明知是九死一生的事情，還擠破頭要去。”
慕西沉同樣從白無常口中得知了萬寶祭壇的近況。但不同的是，白無常語氣高昂，拍著胸脯跟他保證道：“你放心，你是氣運之子，絕對可以活著出來！”
“能修道的本就是萬裡挑一。”慕西沉漫不經心道。
白梨笙搖了搖頭，不予評價。
越靠近白骨潭，她便越能感覺到身體裡有什麼在蠢蠢欲動。
“近來萬寶祭壇有異動嗎？”她問黑無常道。
黑無常查看了一眼昨日巡邏的無常，所遞呈的記錄，“沒有啊，一切如常。”
“那我怎麼感覺心裡突突的。”
黑無常略加思索，“或許是因為，鬼域是老大你的地盤。沒準在鬼域，天道對你的壓製會減弱。”
白梨笙聽來眼前一亮，那她沒準能在鬼域重獲自己的力量，把慕西沉這混賬小子揍一頓不在話下！
她如此想著，加快了腳步。
慕西沉已經不敢走她身後，一個勁地追。兩人跟比賽似的，走著走著，就差跑起來。
白梨笙以為自己可以馬上“回家”，將要看到白骨叢生，陰風陣陣，濕冷的密林死寂中偶爾傳出幾聲鬼哭的畫麵，緊接著是小鬼竊竊的笑聲。
這對彆人而言或許望而生畏，脊背發涼。但對她而言是司空見慣，甚至倍感親切。
所以，當她站在傳說中的白骨潭前，看到張燈結彩，橫幅漫天，遍地花紅柳綠，且耳邊儘是吆喝和叫賣聲時，癡呆了整整半刻鐘。
好生熱鬨。
好滿的煙火氣。
好和諧、自由的場麵。
她來錯地了？
“崇陽山為您尋寶保駕護航！金字招牌崇陽山啊！”
“萬寶祭壇尋寶經驗貼，十兩一份！十兩一份！”
“五兩為您卜吉凶，先來一卦不吃虧啊！”
……
突然感到手裡一熱，且醉人的香味撲鼻，白梨笙低頭看去，一個熱乎乎的葫蘆出現在手心。
“馬到成功葫蘆酒，討個吉利，祝您今日一舉奪寶。討個彩頭，此酒隻需五兩銀！”
白梨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