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一生(1 / 1)

陣碎之聲如鏡碎,引起眾人驚慌。

剝骨之陣一碎,被反噬的慕紹靈力攻心,瞪圓了眼,噴出了血。

沾到血跡的銀色藤蔓愈發堅韌,將他纏得快要窒息。

“不可能,這不可能!”他啞著嗓子嘶吼。

白梨笙終於心情舒暢,大搖大擺在他們晃悠,“此乃藤縛之陣,為鬼帝大人所創。管你是上古陣法還是下古陣法,都敵不過我們創世至今的最強者——十方鬼帝!”

她瀟灑轉身,頓住,神情從得意變詫異,“你跪著乾嘛?”

“啊?”佟昭驚醒,連忙拍拍屁股站起來,麵露茫然。

白梨笙懶得管他,走到跪蹲在地,仍舊雙手握劍,且低著頭一動不動的慕西沉麵前。

她歪著頭去瞧他的臉,“你還起得來嗎?”

慕西沉毫無反應。

“不是吧,你……”白梨笙就差把自己扭過來。

良久,才聽到慕西沉悶哼一聲,聲音急促道:“搭把手。”

白梨笙伸出胳膊,慕西沉緩緩鬆開劍柄,用還在流血的手搭上她,借力站起來。

他踉踉蹌蹌往前走去,撿起一把掉落在慕西筠身旁的劍,將其抵在慕紹脖頸上。

“你瘋了嗎?”雖無甚作用,但看得出慕西筠在奮力掙紮著藤蔓,“你是要弑師弑父?”

“他隻是你的父。”慕西沉眸眼冷漠,“為了你,他可以生生將我剝筋抽骨,我難道不能以其人之道還其人之身嗎?”

“何況你們不是都知道嗎?我、大逆不道!”

慕西筠愕然,眼前的慕西沉,與他所認識的小沉似乎有些不一樣。

劍鋒沒過慕紹脖頸的血肉,已現血跡。他心脈半毀,有氣無力,“早早布置陣法,是打算請君入甕吧。我竟不知,你何時學會了使陰招。”

“畢竟教導我光明的人,從來不是真心實意。”慕西沉眉眼的恨意逐漸演變為涼薄,眼前人的生死不過他一念之間。

“小沉!”慕西筠低吼,“不管怎樣,當年你爹娘賣你,是師父把你帶了回來,給了你棲身之所,對你有養育之恩!縱然你心中有怨,可你不能否認你的命是他救的、你讀書識字是他教的、你手中的劍更是他千辛萬苦尋來送給你當生辰禮的!你如今好好的站在這裡,絕沒有資格對他下死手!”

“那倘若我已經死過一次了呢?”

慕西沉怒而轉身,手中劍轉而抵上慕西筠的脖頸。

此刻慌張的另有其人。

“不要、不要!”葉憐蘇淚眼婆娑,聲音懇切,“小沉不要!你不要傷害筠哥哥!他是有真心把你當弟弟的!你忘了嗎,不管你是生病還是受傷,都是筠哥哥守在你床邊照顧你。你不喜歡一個人吃飯,所以經常不吃。他從外麵辦完事哪怕很累了,也還會回來親手給你做你喜歡的吃食,看著你吃完才放心……”

“那麼多事情,都不是假的呀!十年,你叫了十年的哥哥,他怎麼可能對你沒有一絲真心?”

慕西沉神色冷漠,“你還有臉為他求情。”

“是我!”

唯恐慕西沉因葉憐蘇的話掉轉矛頭,慕西筠揚聲道:“是我,就是我。企圖害你性命,奪你劍骨的人是我。我和蘇蘇,第一次也是我強迫她的!你泄憤也好,報仇也罷,衝我一個人來便是!”

一石激起千層浪,天心宗的眾弟子們肉眼可見的錯愕與震驚。

“外麵的世界可真精彩。”站在側後方,占最佳視角目睹一切的佟昭不由感歎。

身側的白梨笙認可地點了點頭。

“你說……”佟昭歪著腦袋,“若是這天底下根本沒有什麼剝骨之陣,氣運之說,是不是就沒有今天這場麵了。”

白梨笙微怔,沒有回答。

其實,這剝骨之陣並不能達到替換根骨的作用,不過是那老道自以為是。慕西沉的劍骨的確會被剝離,卻不能為他人用,最終的結局,是讓劍骨淪為廢品。

按照原本的走向,慕西沉也不會死,會留有一口氣叛出師門,開始顛沛流離。他會遇到新的機緣,然後失去。他會成為比肩天之驕子的耀眼存在,然後被打敗,他的榮耀會成為彆人聲名鵲起的墊腳石。

命運就是命運,白梨笙心想。她的到來讓慕西沉保住了劍骨,但改變不了他被背叛,改變不了他的命格主調。

前世意外在慕西沉自戕了,他根本沒有強大的心性一次次從陰霾中走出來,他隻想死。

畢竟活著,就得用一輩子來接受自己不過是活在一場用溫情編織的騙局裡的事實。

如何釋懷。

白梨笙想起自己來凡間前,從天道口中,所得知的慕西沉的一生。

生而被棄逢恩師,養至少年奪根骨。

梨花樹下遇女郎,愛至濃時陰陽隔。

試比天驕正已名,奈何卦卦不得勝。

自詡天下第一劍,卻難救,眼前人。

“動手啊!”

白梨笙的思緒被慕西筠突然的高喝拉回。

“不要!”

一邊是慕西筠的催促,一邊是葉憐蘇的哀求。

慕西沉覺得可笑極了。

從頭到尾,他都是個外人。

砰!

慕西沉忽地收劍,一掌打向慕西筠的眉心。令其經脈寸斷,修為儘失。

纏繞其身的銀色藤蔓縮回地麵,慕西筠的身體沒了支撐,滾出幾丈遠。

“筠哥哥!筠哥哥……”葉憐蘇哭得上氣不接下氣。

下一刻,慕西沉掐上了她的脖子,對匍匐在地的慕西筠道:“把再生土給我,或許我可以饒他們不死。”

白梨笙睜大了眼睛,期待的情緒剛剛起來,就聽見一聲高昂的“不可!”

是那名天心宗的長老,“再生土乃我宗至寶,若是被你奪去,我宗門威嚴何在,立宗之基何在?”

慕西沉草草掃了他一眼,“關我何事?從今往後,我便不再是你們天心宗的人。”

“你若覺得那東西比你的命、比你們宗主、少宗主的命、比你們天心宗這麼多弟子命還重要的話。那我就隻好先殺了你們,再去奪寶。”

“你、你無恥!”長老怒罵。

“咻!”的一聲,慕西沉手裡的劍紮在了他跪著的□□。

慕西筠強撐著站起來,腳步虛浮,踉踉蹌蹌,“我去!”

他一走,慕西沉便鬆開了葉憐蘇,低頭猛咳。

白梨笙這才想起他維持陣法已經靈力耗儘,再用出剛剛那一掌恐怕是要到了強弩之末,她連忙上前,扶了一把。

慕西沉眸眼猩紅,緊緊抓著她的手腕,腳步不穩,低聲道了一句“走。”

白梨笙會意,對後邊的佟昭使了個眼色。

佟昭沒看懂,但小碎步上前來同她一起攙扶上慕西沉。

“拿到再生土,我們就走。”

*

一拿到再生土,佟昭便用千裡符帶他們溜之大吉。

已知慕紹被陣法反噬,心脈折損,好好養著或許還能活七八年。慕西筠被廢,再修行恐怕很難。

天心宗後續如何會有什麼舉措,他們無從知曉,也不再關心。

慕西沉從出了天心宗便不省人事,白梨笙和佟昭帶著他尋了個隱蔽的山洞暫時落腳。

不懂醫術,佟昭隻能通過渡靈力來嘗試救治慕西沉。挨到晚上,他耗儘心力癱在石塊上,雙眼空洞,終於可以依靠後頸印記不再灼熱來判斷,慕西沉已經沒有性命之憂。

“碰上你們,我真是倒了八輩子黴。”

“彆這麼說,小符師。”白梨笙就地坐著,背靠著他躺的那塊石頭,“你不是成功得到了你想要的了嗎?隻不過過程比想象中複雜了一點。”

佟昭蔫蔫的,“我是大符師!你說五十金?我要是真得到了也就算了,你不是還分了我一半嗎?”

白梨笙的精神頭極好,手上還拋著石子玩,“就當交個朋友嘛,我聽說在你們人間,朋友是很珍貴的。”

“哼,我還是離你們倆遠點,保平安要緊。我阿爹阿娘說得對,外麵果然很危險。等天一亮,我就馬不停蹄地趕去京城,一舉考上司天監!”

“司天監是什麼?”

“你這都不知道?”佟昭側目,“好吧,你這種小妖不知道也正常。司天監就是我朝為保天下安定所設捉妖驅邪的機構。若是有小妖在人間作亂,司天監便會派出術士或者符師出動,了結罪惡!”

可能相當鬼域一有事,她就派出的無常吧,白梨笙心想。

“你那麼急著去,考上有什麼好處嗎?”

“當然有啦!”

佟昭將雙手枕到腦後,翹起了腿,“進了司天監,我就不用擔心沒錢買符紙了。最重要的是,我爹說司天監上頭有大佬,進了司天監就有人罩。”

“哦。”白梨笙似懂非懂,回頭盯去,“我其實比較好奇另一件事。”

“什麼?”

白梨笙麵色坦然,伸出食指,戳了戳他的胸口。

“啊!”佟昭的驚叫在山洞裡有了回音,他“騰”的一下坐起抱緊了自己,“流氓啊你!”

白梨笙被他的模樣逗笑,“你一個姑娘家,為何要打扮成這副模樣?”

佟昭瞪了她一眼,“因為上京路途遙遠,我爹娘說打扮成男子行事方便,而且比較安全。”

“是嗎?”

“不然呢?”

白梨笙回過頭,透過山洞口,看見了天邊冷寂的月亮。

忽而感歎:“你們人間可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