儘管太陽高懸,但結界覆蓋下,整個蒼月齋都無比黯淡。
白梨笙無數次嘗試著站起來,可身上猶有千斤重,壓得她毫無還手之力,甚至難以呼吸。
若她還是呼風喚雨的十方鬼帝,眼前屏障彈指可破。
可她現在隻是隻手無寸鐵的梨花妖,真煩。
“慕西沉!”她帶著怨氣喊道。
“不要指望他能救你。”慕紹輕嘲,“他有幾斤幾兩,我作為他的師父,可比你清楚。畢竟,他這一身本事,可都是我教的。”
慕西沉在重壓之下扯動嘴角,冷笑,“可惜我沒學到你最大的本事。”
“虛偽。”他咬字清晰,十足嘲諷。
慕紹絲毫不在意,“你若現在跪下,恭敬地叫為師一聲師父,我或許還能看在往日情分,饒你一命。”
“情分?從一開始就是你精心謀劃的騙局,何來情分!”
“你總是這樣不識時務。”
慕紹緩緩抬手,眸中無情,“若非如此,你我師徒也不必走到今日這步。”
慕西沉倔強地抬頭,泛紅的眼中儘是憤恨。
“啊!”
賭上所有,慕西沉突破全身禁錮,揮出一劍。
劍至眼前,慕紹麵不改色,掌心聚合靈力,往前一揮。
伴隨“砰!”的一聲。人劍皆墜,慕西沉重重砸在地上,剛好趴在了白梨笙身側。
白梨笙聽到了他骨頭碎裂的聲音,看到了他被鮮紅血跡渲染的半張臉和痛苦的神情。
在她恍神的這一瞬間,慕西沉的身體漂浮到了半空中。
慕紹聚精會神,掌中結印,蒼月齋四麵的牆上立刻出現了上十道的符文,各自射出一束金光,如利箭般,穿透慕西沉的肩膀、腰腹、雙膝等等部位。
仿佛將他於半空中釘住。
“啊!”
饒是慕西沉這麼能忍耐的人,也扛不住痛呼出聲。
白梨笙眼看著,從他身體裡流出的、新鮮的血,滴落自己的手背。綻開,如盛放的、豔麗的花。
剝骨之陣源自上古祭祀,選取人間至陽至烈的少年,將其血肉一片一片切割,將其骨頭一根一根剝離。
把□□上這些肮臟的東西祛除,獨留最純粹的靈魂,以供奉黑暗時代的神明。
“老大,現在怎麼辦?”黑無常的詢問從腦海裡冒出。
白梨笙歎氣,“還能怎麼辦,地府再會唄。提前警告那些亂竄的小鬼,再敢打劫彆人的氣運,有一個捏碎一個。”
“是。”
“完嘍。”白無常翻著筆記連連歎息,“這麼快就結束了,我還沒起作用呢。”
此刻的慕西沉在疼痛的折磨,和恨意的扭曲下意識混亂。
白無常絮絮叨叨,“看在我們也算有交情的份上,你要不彆輪回了,我給你引薦一下,你留在地府當差得了。”
“讓我想想,什麼活適合你呢。你這一身氣運不散,肯定不能和其他小鬼打交道,不然又要被搶。那你就隻能像我一樣在我們老大身邊當差,有老大罩著,你定然無事了。”
白無常靈光一動,“正好我們老大打底又要被罰四千年,肯定無聊啊。看你這長相定能稱霸鬼域,不如去競爭一下,給我們老大當麵首吧!若你能成功,做上我們老大第一個男人,那我就有了引薦之功,肯定比老黑在老大麵前得臉!”
他想想就開心,仰麵大笑,在地府有了回聲。
“砰!”
突然,結界破碎,整個蒼月齋猶若重見天日,躺在地上安然等死的白梨笙被陽光刺到了眼睛。
慕紹和慕西筠訝異回頭,和突然湧進蒼月齋的一大批人麵麵相覷。
全是天心宗的弟子,甚至還有一個天心宗的長老。
“這是……”聯合弟子,全力破開結界的天心宗長老將蒼月齋環顧一圈,滿臉迷茫。
慕紹不得不收回威壓,但並未讓陣法停下。
白梨笙感到身上一輕,立刻鯉魚打挺般翻身站起。她踮起腳,伸長了手,去夠慕西沉的身體。
可指尖,隻能觸到他垂落的發尾。
突然的變故令人迷茫,慕西筠眉頭緊鎖,回身問道:“你們怎麼來了?”
周衝站在弟子們最前麵,忙解釋道:“剛剛佟大師在廣場上敲鑼呼救,說慕西沉那小子劫持了葉姑娘,所以我們就趕來營救葉……葉姑娘沒事啊。”
葉憐蘇好好的站在慕西筠身旁,和他們一樣滿臉困惑。
“佟大師?”慕西筠目光掃尋。
眾人讓開路來,同他一起看向了沿著院牆貓著腰走動的佟昭。
如芒在背,佟昭難為情地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好像,是我搞錯了,不好意思啊。”
幸好眼下這場麵,大家的注意力都被懸在半空掙紮的慕西沉吸引,無心計較他的過錯。
“宗主這是在?”長老摸著胡子發問。
慕紹麵不改色,“懲教劣徒。”
他言之鑿鑿,“本來還想給他留些顏麵,既然你們都來了,那就好好看著,往後引以為戒!”
“是!”眾弟子立馬應聲道。
“勾結妖物,禍亂師門,這是你的第一錯。”慕紹沉聲道,“慕西沉,你認還是不認?”
“你怎麼不去唱戲呢?這麼能演!”
白梨笙轉身咒罵,忽地劍氣迎麵打來,將她掀翻在地。
這一劍帶著殺意,根本沒想讓她活。
“混賬!”白梨笙猛然抬頭,想要看看是哪個不知天高地厚的家夥對她對手,今天就算是死了也要記他一筆!
可是,抬眼恰好撞入慕西沉布滿紅血絲的眼睛。他脖頸痙攣,一張好看的臉上寫滿痛苦與不甘。
白梨笙怔然,腦子裡忽然蹦出似曾相識的畫麵,攪得她頭暈目眩。
“老大你怎麼了?”黑無常疑惑地問道。
白梨笙晃了晃腦袋,隻覺天旋地轉。
她沒死,小小的讓慕紹訝異了片刻,但並未在意。
他依舊在天心宗眾弟子的注視下,用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看向慕西沉,“忤逆師長,劍指同門。這是你的第二錯,你認還是不認?”
“已失初心,不知悔改。這是你的第三錯,你認還是不認?”
“這些年你恃才傲物,同門對你多有指摘,你不懂得反思自己,甚至變本加厲。當然,這其中也有為師的錯。為師總覺得你年紀小,對你多有縱容,卻不曾想,你能頑劣至此,甚至與妖族為伍!”
“今日,為師親自施刑,毀你修為,斷你根骨,禁足十年,你服還是不服?”
慕紹說著,掌中結印。
無人注意的小角落裡,佟昭摸了摸後頸發燙的印記,然後苦著臉在自己靴子裡掏了掏。
一張爆炸符,是阿爹親手所繪,在他臨行前給他的。據阿爹所說,此符可以擊退一名扶搖境強者,要留著保命用。
可是看現在這個情況,擊退對方也不一定能逃出去。
但……沒辦法了,隻能死馬當活馬醫。
眼看慕紹手中靈力成刃,對準了慕西沉。佟昭咬著牙,跑向中央,嘴裡念念有詞,將黃符一丟!
砰!
震聲如雷,陣法被打斷一瞬。煙霧四起,眾人連連後退。
慕西沉的身體從空中墜落,佟昭想要接住他,跑進煙霧中。
煙霧迷眼,慕紹在閉上眼睛的前一刻看到了他鬼祟的身影,一劍掃去。
佟昭意識到危險時已經晚了,驚得睜大了無措的眼睛。
忽然有人狠狠拽了他一把,且擋在他身前。奈何那道劍氣太過霸道,兩人一同被震到牆上,滾落在地。
“噗!”
佟昭隻覺五臟六腑都被震碎,吐出一口鮮血。幸好有白梨笙突然出現,幫他分攤了傷害,否則這一下他必死無疑。
“慕西沉!趁現在!”回過神來的白梨笙高喝。
掉落犄角旮旯的劍被召回,慕西沉頑強地握其在手。他跪蹲在地,將全身的靈力注入劍中,再將劍插入陣眼。
慕紹冷哼一聲,揮袖蕩開煙霧。
隻見他那頑劣徒兒顫抖著身軀,狼狽地將手中劍插入地中。腳下霎時金光乍現,向四麵蔓延。
“陣法?”慕紹嗤笑,“為師可沒教過你這個。”
他重新結印,啟動剝骨之陣的同時,說道:“罷了,就當為師再教你最後一次。以陣碰陣,論陣高低。輕則壓製,重則反噬。”
四方靈力彙聚,向慕西沉湧去。
兩道陣法碰撞,一個散開,一個聚合。
“咳!”慕西沉咳出一口鮮血,身形不穩。
“完了。”剛緩過來的佟昭見狀,癱倒在白梨笙懷中,神情絕望,“完了完了,徹底完了。”
白梨笙死死捏著他的胳膊,些許激動,“慕西沉!你眼前人騙你欺你,從未有過一絲真心,你難道要讓他們如願嗎?”
“嗬。”慕西沉冷笑,修長的食指緊扣於劍柄,鮮血從指縫中流出,“休想!”
忽地靈力爆發,孤注一擲,不留餘力。
慕紹的眸光驟然淩厲,“上古陣法神威,豈容你放肆!”
“你才放肆!”白梨笙怒吼,生怕慕西沉被他嚇住,因而剛起的氣勢被滅。
“出自我手的東西,才不會被他的雕蟲小技壓製!”白梨笙揮著拳頭,“慕西沉!給我碾碎他!”
砰!
院牆承受不住陣法之威,炸後坍塌。
眾弟子躲避,人人自危時,白梨笙卻眼睛一亮,來了底氣,高喝:
“爾等雜碎,給我……”
“跪下!”
瞬息驚變,慕紹及天心宗眾人皆變了臉色。
地生銀白藤蔓,遮天蔽日。劍砍不斷,火燒不掉,強行將他們纏繞、拖拽跪地。
天地間,遍地陰影下,能夠站立的,竟然隻剩那隻,看似迎風就倒的梨花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