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動密林,給人以風雨欲來的緊迫感。
一大批人湧入空曠的河邊,其中包括身長九尺,膀大腰圓的金玄境體修、背弓握箭,騎馬而來的乘黃境箭修、體態修長,禦劍而來的金玄境劍修、坐在狗熊頭上,嚼著餅悠哉而來的嬌小禦獸師……十幾人氣勢洶洶而來。
“人呢?”體修左右張望,“你這不靠譜的術士,莫不是又算錯了?”
被他質疑的術士手中結印,眼前亮著金色圓環,環中是一條舊發帶,環外標有四方位。
他冷哼道:“你說的是什麼鬼話?若不是那該死的符師偷偷在我背後貼了逆反符,讓我術中方向錯位,我從一開始就不會錯!”
“那有人!”清脆的聲音從狗熊頭頂傳來。
眾人紛紛看去,河邊燒儘的火堆旁,姿態端方地坐著個灰頭土臉且書生打扮的人。
“他怎麼這麼像那個想吃獨食的符師?”體修眯著眼,和大家夥一起圍了上去。
正襟危坐在河邊石塊上的符師聞聲睜眼,他原本在閉眼調息,隻是看起來虔誠得有些過分,尤其脖頸僵直,咽起唾沫來小心翼翼。
他笑道:“你們終於來了。”
“真是你這小子,吃我一拳!”
“欸!”符師害怕地閉上眼,輕飄飄地伸手阻攔,“如果不是我,你們現在可都沒命了!”
他的話成功讓體修的拳頭停在了他眼前。
“你這話是什麼意思?我們被你騙了,還要感謝你咯!”趴在狗熊頭頂的俏麗姑娘捧著自己的臉,滿臉質疑。
“感謝我倒也不需要,的確是我有錯在先。”符師歎了口氣,“可你們看我這樣子,可謂是死裡逃生啊。”
術士冷哼,“不過一個沒到乘黃境的劍修和一隻剛剛化形的梨花妖,竟能讓你這麼狼狽?”
“此言差矣!”符師緊鎖眉頭,“那劍修確實不足為奇,可那隻梨花妖卻是可怕的很啊!我差點被她美麗的外表欺騙,以為她不足為懼,結果呢?她一拳碎石,兩拳樹倒,三拳地動又山搖啊!”
“若不是我跑得快,昨夜就已經在她的拳頭下化作了齏粉,消散於天地間了。你們相信我,那隻梨花妖實在太過強大,要麼她不是剛剛化形,要麼她就是天生強大!不是你我等凡人能夠與之對抗的啊!”
眾人聽得狐疑不決。
“你又玩什麼把戲?”術士冷笑,眸光銳利,“莫不是又想把我們支開,好自己吃獨食!”
符師一副無奈的模樣,“你們不信就算了,反正我是沒那本事接這懸賞了。”
他將自己的布包翻開,“我用光了所有的符才逃出生天,你們要繼續去送死我也不攔著。”
他指向後方,“我是從那邊逃過來的,你們要是還想去抓他們,就趕緊去吧。反正我是已經被那妖法高深,力拔山兮的梨花妖打服了。”
眾人見他布包中確定空空如也,人也狼狽不堪,心中有了動搖。
“我已經身受重傷,短時間內無法自己移動,你們誰能發發善心,帶我離開這片林子嗎?”符師眨巴著眼睛,真誠又期待地問。
眾人相互看一眼,四散而開。有的前往他指的方向,有的原路返回。
沒有人願意伸出援手,獨留符師在原地可憐兮兮,不敢動彈。
待他們消失得無影無蹤,林中恢複平靜,符師依舊坐得端正。但是在他身後,無聲無息出現兩個人的身影。
正是手背上貼著隱身符的白梨笙和慕西沉,後者還將劍架在符師的脖子上。
白梨笙終於可以仰天大笑,一個勁地拍著符師的肩膀。
慕西沉:“……”
幸好這家夥不是做大王的,不然身邊全是諂媚之臣,妥妥昏君。
符師欲哭無淚,“我都已經照你們說的做了,能不能先把劍拿開。”
“真不錯啊小符師。”白梨笙繞到他麵前解圍,伸手撥開慕西沉的劍,還用食指挑了挑符師的下巴,“至少是達到乘黃九境才能畫出的隱身符,竟然被你一個小小乘黃三境在那麼短時間畫出來了,還真是前途無量啊。”
“嗯。”符師終於放心大口喘氣,反應極快地糾正道:“我是大符師!”
天底下的符師雖多,一生能修到乘黃境已是不易,而他可是十八歲就已是乘黃三境的天才符師!
白梨笙點點頭,“好的小符師,你叫什麼名字?”
符師不滿地悶哼一聲,但老實道:“佟昭。”
“咳咳。”慕西沉收劍,空閒的手捂上心口,“咳咳。”
白梨笙差點忘了這茬,“你若是不給他解了你說的那什麼符,我們是不可能放你走的。”
“我……”佟昭神色為難,“一般解符咒隻要將符毀了就行,但我這個是炸開生效,就像毒一樣被人吸入體內,所以得用藥,但我手頭上沒有藥。”
“咳咳。”
慕西沉掌心結印,調動體內靈力,壓製符咒在體內作用。
白梨笙嘖嘖稱奇,“你這符玩得跟炸藥似的。”
“不過他隻吸入一點,兩天之內肯定無事,找解藥的時間還很充足。”佟昭偷瞄他們神色道。
“好吧。”
白梨笙說著從佟昭的布包中抽出筆,在她的後頸圈畫出一個類似半翅蝴蝶的印記,又將慕西沉拉過來。
“在這上麵注入你的靈力,能讓你們三天之內性命相通。其中一個死了,另一個必定跟著掛,天道都救不回來的那種。”
佟昭霎時後背發涼,“還有這種東西?”
慕西沉將信將疑,結印在半翅蝴蝶上注入自己的靈力。
“你不知道的東西多著呢。”白梨笙微微昂首,“我知道的東西也多著呢。”
後頸癢了一會兒,但隨著慕西沉的動作停下,便沒有了感覺。佟昭迫不及待地站起來,摸摸後頸,又舒展了一下身子。
“當真隻有三天?”她擔憂地問。
白梨笙認真地點了點頭,“現在,你得不遺餘力地幫我們了。”
佟昭麵露警惕,“我不是什麼都做的,違背天理法規或者喪良心的事我可都乾不了。我還要上京趕考呢,有了案底就直接出局了。”
“是嗎?”慕西沉淡淡地掃她一眼,“你騙那些人走錯方向,想自己獨占賞金,難道很道德?”
“有何不道德?”佟昭理直氣壯,“本就是各憑本事的事情,我不過提前出手而已。”
反正小命暫時保住了,她說起話來硬氣了許多。
慕西沉懶得與他掰扯,麵無表情地彆過身去。
“陣法學會了?”白梨笙歪著頭到他眼前問。
“嗯。”
“那該啟程回天心宗了。”
佟昭聞言睜大了眼,“你們要回去乾嘛,自投羅網?”
白梨笙沒有回答他,而是提醒慕西沉道:“以你現在的修為,肯定是不能將陣法擴散到整個天心宗的。”
“我趁夜……”
“誒誒!”佟昭舉著手插進話來,些許激動,“問我問我,咱們現在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你肩上還扛著我的命,可不能隨便冒險啊!”
他目光灼灼,“我接懸賞令的時候,你們天心宗的特意強調了,梨花妖無所謂,但你一定要抓活的。”
白梨笙翻了個白眼,她的命就不是命了?
慕西沉冷哼了一聲,他若死了,劍骨自然就廢了,當然要抓活的。
“為此,他們還提醒說,你性情倔強。如果真的抓到你了,一定要在帶回你的路上防著你自戕。”
佟昭重重拍了拍手,“這不是好機會嘛!我有辦法讓你們合理回天心宗,而且還能賺到五十金!”
越往後說,他的眼睛便越亮,尤其是咬字在“五十金”時。
*
天心宗的弟子基本上都住在弟子院舍,但也有例外。與弟子院舍相反的方向,有一間獨立的,名叫“蒼月齋”小院子,是宗主義子所居。
這是宗主親子都沒有的待遇,眾弟子質問緣由時,隻得到一句“他身懷劍骨,天縱之姿,豈能和你們一概而論?”的回答。
這便是慕西沉從來到天心宗的第一天就不受待見的原因。
後來因為所居不同地,習劍不同師,他也少有和其他弟子打交道的機會,漸漸便習慣了獨來獨往。
他不在意,至少大師兄會時常來看他,還與他同住。
慕西筠為了養傷,昨日便搬進了蒼月齋,此刻便坐在院中石桌旁,喝茶看劍譜。
晌午,葉憐蘇提著食盒來給他送飯,結果周衝禦劍而來,搶在她前頭進了院子。
“大師兄,宗門外頭來了位姓佟的符師,說他用符控製了慕西沉那小子。”
慕西筠放下茶杯,略有懷疑,“小沉被他帶回來了?”
周衝搖了搖頭,“我沒看到那小子,那符師說中途出了點差錯,想和你麵談。”
果然沒那麼容易,慕西筠心想,“帶他進來。”
“是。”
葉憐蘇與快步折回的周衝擦肩而過,她進院後便把食盒放下,將飯菜擺放到桌上。
“竟然這麼快就有結果了。”
慕西筠若有所思,接過她遞來的筷子又放下,“小沉的性子你我都清楚,找個打得過他的人或許不難,但要把他安然帶回來,恐怕沒那麼容易。”
沒過半刻鐘,周衝便將佟符師領進了蒼月齋。
石桌上除了飯菜,還擺著一個木盒子。待佟昭一走進,葉憐蘇便打開了盒子。
滿滿的黃金,佟昭看得眼睛都直了。
“佟符師?”慕西筠起身相迎。
“啊……對!”佟昭強迫自己挪開視線,“是我。”
他一邊將自己所接下的懸賞令掏出,一邊道:“想必貴宗弟子已經將情況說明,現在貴宗那位被妖物蠱惑而叛逃的弟子已經中了我的止氣符,活不過兩日。我告訴他,如果他老實跟我來向貴宗交差,我就為他解符,結果他是寧死不從啊!”
意料之中,慕西筠回身,極其自然地將裝滿黃金的木盒蓋上,“若是如此,這賞金恐怕……”
“欸!”佟昭擺手道,“但通過我不懈的努力,以及快磨破嘴皮子的說服,他終於答應,甚至說可以自己回來。”
慕西筠不自覺眉頭輕蹙,這可不是他那犟種義弟會有態度,要麼有詐,要麼……
“但是,他有兩個條件。”佟昭一本正經道,“他說,隻要大師兄答應他這兩個條件,他就願意回來,並且相信自己之前是誤會大師兄了。”
“什麼條件?”
佟昭微笑道:“第一,他永遠不會再上刑台。”
刑台上藏著剝骨之陣,慕西筠不確定,他是不是知道了,又或者隻是單純覺得屈辱。
“好。”他爽快應下,畢竟當務之急,還是先把人穩住。
“第二,你們不許傷害他的小梨花。”
慕西筠:“……”
他的、小梨花?
看似荒謬的事情,放在他那向來劍走偏鋒的師弟身上,似乎讓一切都合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