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影聽聞白君婉之言仍沒抬頭,隨手撿起來旁邊的一條木枝子,一甩腕,那樹枝便精準地越過衣架落在了另一側。
少年隨即又拿著原來的那根棍子自顧自地繼續翻著火堆,阿曌在一旁安靜地看戲,雖然表麵淡定平靜,但內心接連閃過一串哇塞,哇靠和我的天,簡直如海上的波濤連綿交替,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這可比赤楓山下戲館兒的話本子精彩多了!
白君婉的臉色在一片沉默中變得有些尷尬,她默默地將手收回,順勢撿起了地上的樹枝。
“謝過公子。”
女子婉轉而自帶媚色的聲音再次傳來,白君婉握著樹枝仍然踮著腳拱手作禮,在孫曌瑛的角度看過去倒是顯得有些滑稽。
那頭的少年像是根本聽不見似的,一聲都未回應,連頭也不曾抬起。
“誒,誒~人家姑娘謝你呢。”
阿曌拐了拐他的手肘,暗暗歎道這小朋友真是不解風情,怎麼能讓如此嬌弱可憐的美人尷尬呢!
她注視著孫影的側臉,想要從這個神秘少年的表情中探尋到什麼,可他隻是不鹹不淡地接道:“要謝就趕緊穿好衣服,我就能直起腰了。”
“……”
孫曌瑛一臉無語,這不像是到處遊曆的人該有的情商啊,送上門的可人兒都不垂憐。
白君婉的臉色更為難看,不再撐著勁兒瞬間矮了一截兒,倏地轉過身去,自覺地穿上了裡衣。
阿曌嘴上憋著笑,饒有趣味地偷瞄孫影的反應,卻沒注意到身後白君婉從衣服裡掏出了一顆丹丸,趁著衣架後麵二人都未注意這邊的時候,隨手將它掖在架子上掛著的包袱裡。
做完這一切,白君婉從衣架後麵走了出來,若無其事地慢慢坐回了二人身旁。
空氣中彌漫著寂靜,後半夜的氣溫越發走向了最低點,孫曌瑛身上隻有一層單衣,她不自覺打了個哆嗦,孫影直起了身,眼睛卻直勾勾地盯著少女的臉。
阿曌注意到了身邊人的目光,回看過去,果然四目相撞,孫曌瑛瞪大了充滿疑惑的雙眼,無聲地質問:“你看我作甚?”
隨後她又朝著白君婉的方向默然抬了抬下巴,似在說:“看美人啊~”
他無視孫曌瑛的暗示,極敏銳地捕捉到了她的冷意,孫影徑自走向晾衣杆,抽走位於最中間的那件紫色金袍。
衣服的位置是他後調整的,不像旁邊的兩件還有些潮濕,這件已經徹底乾了。
少年先是穿好自己的玄色袍子,又拎起了阿曌的衣服抖了抖,不著痕跡的披在了她身上。
孫曌瑛坐在凳子上原地轉了半圈,整理好了衣袍後又重新把架子移回了火堆旁。
“白小姐冷嗎?再烤一會兒你這件也快乾了。”她看到隻剩白君婉一人單薄著,心裡有些過意不去。
“我沒事。”
白君婉將孫影的動作看在眼裡,此刻的語氣變得十分冷淡。
“對了,我家離這裡有些遠,身上又沒有盤纏,我能先跟著二位貴人嗎?”
聽聞此言,孫曌瑛心裡不由咯噔一下,她是來遵旨意查案的,按理說有公務在身不便讓來路不明的人員隨便跟著,可……白小姐的身世確實淒慘,被族人拋棄逼上死路,如何能讓人拒絕這樣一位極為可憐之人。
她正思忖著要不要編出一個婉轉的借口,既能拒絕美人兒的請求又能不傷害她的脆弱心靈,可借口還沒想到,就聽到那低沉的嗓音發了話。
“不方便。”孫影眼皮都沒抬,三個字乾脆利落地蹦了出來。
“這荒山之地,我一人獨行,身上什麼都沒有,怕是……活不下去了。”
白君婉說著說著掩麵抽泣,薄肩隨著“吧嗒吧嗒”的淚滴聲也跟著一上一下的,委屈至極令人心生憐愛。
“最煩人哭哭啼啼了,閉嘴!”孫影似是已經忍無可忍,咬牙切齒道。
孫曌瑛輕拍了一下孫影的肩膀試圖安撫他,轉而對一旁的白小姐說:“罷了,白小姐先跟著我吧,我需先到般若村辦點事情,待完事之後我送你回極夜國。”
正好,她轉念一想,極夜國的晝夜規律如此反常,極有可能是妖物作祟,她這誅妖師不去誰去?
“君婉多謝孫小姐救命之恩!”說完白君婉便要跪到地上去,阿曌眼疾手快趕緊攔住了。
“沒事,沒事,彆這樣。”孫曌瑛客氣地尬笑,卻沒看到身後出現一雙幽怨委屈的葡萄大眼。
天已微白——
孫曌瑛起身拿起架子上的包袱,同二人道:“咱們出發吧。”
說罷,少女率先邁出了大門,身後一抹黑影立馬也衝出門跟在她身後,玄色的袍角被風吹到後頭,半束起的墨發在空中歡快躍動。
“這下子你有的是奇聞軼事可以同彆人講了。”
阿曌轉身迎上了跑來的少年,她實在憋不住想要調侃麵前的人,那少年聞言撓了撓頭,皮笑肉不笑。
白君婉挑了嫁衣的其中兩層穿上身,趕緊出門追上了二人,一行人又搭便車又問路地摸索到了一座刻有“般若村”的石碑前。
村內一片連綿的瓦頂映入眼簾,牆體條石為底,青磚為身。
村口處開著一家嶄新的客棧,牌匾上寫著“雲夢客棧”,那雕花木門新應該是打了蠟油亮油亮的,與村落的灰牆青瓦相比過於精致有些格格不入。
“村中是在焚燒什麼嗎?”
孫曌瑛自剛才就聞到一股濃鬱沉重的香氣,與以前無憂殿中焚燒的熏香很不相同,走到了般若村內部更是煙霧繚繞。
“像是檀香。”孫影答道。
“檀香?這煙霧濃得像是哪處燒起來了,怎麼會是普通焚香所致……”她看著這宛如置身雲霧裡的村子,覺得真像是哪處不小心走水了。
“咕~~~”
阿曌正在一臉嚴肅地摸著下巴思索,肚子卻不識趣兒地破壞了她足智多謀的神探形象。
孫影嘴角帶著笑,道:“正好我也餓了。”
三人從陰陽河中死裡逃生後,一夜未眠,滴水未進,腹中隻有路上薅的幾個酸澀的野果。
她心想這倆人真能忍,倒是顯得自己多麼貪吃似的。
“那咱們先進客棧,吃點東西休息一下。”
也不管什麼麵子不麵子了,孫曌瑛自顧自走進了客棧,準備先來一桌子好酒好菜撫慰一下自己初上任緊張不安的心靈。
“吱呀”一聲推開了門,客棧裡的凳子全都倒扣在桌子上,紅紅的燈籠上落了灰並未點亮,客棧內空無一人。
阿曌口渴的不行,提起桌子上的壺就向嘴裡傾倒,可抖了三抖發現壺裡卻是空空蕩蕩。
“掌櫃的?有人嗎?”阿曌向客棧內喊了一聲。
三人在門口挑了一張桌子自己搬了凳子坐下,片刻後,樓上推門走出一中年男子,看到樓下的三人怔了一下,很快換上一副殷勤的諂笑:“歡迎光臨,幾位客官吃點什麼?”
“上招牌菜,兩葷兩素,再來點主食。”孫曌瑛觀察著客棧的環境,目光最後才落在眼前的中年男子身上。
“先來壺水~”她補充道。
這掌櫃身著赭石色錦衫,大拇指上戴著一翠玉扳指,小小村落看著並無多少過路的旅客,生意冷清但此人的穿著倒真有派頭。
若不是親自看到這客棧內的蕭條景象,真會誤以為這位掌櫃經營的酒樓定然是車馬不斷,生意紅火。
“好嘞,各位客官稍坐,馬上就來。”掌櫃連連拱手,神色中卻藏了些倉皇。
白君婉略略擺手,好似為難道:“孫小姐,不用點這麼多,我吃不了多少的。”
“可我吃的多。”
孫曌瑛衝著她露出一個標準的微笑,“況且,這不還有個半大小子嘛。”
她又用下巴點了點對麵坐著的孫影,“沒事,我乾了,你隨意,能吃多少就吃多少彆勉強。”
那白君婉也略略擠出笑容回應,隨後拎起新添了水的茶壺替自己滿了一杯,兀自端著茶杯輕抿了幾口。
“孫影,你來般若村是找人嗎?”
孫曌瑛才想到除了這個白君婉,對麵這個少年也是來路不明,一路狗皮膏藥似的跟著自己,竟也從未聽他說過來此處所為何事。
雖然孫影在河中遇險時救了自己,看起來也並無威脅,甚至讓她有種熟悉的感覺,但阿曌總覺得孫影說他也要來般若村是因為先套了自己的話。
總之,直覺!
直覺在告訴她,眼前這倆人都有什麼秘密瞞著她。
“我來找人。”孫影答得乾脆。
“誰?”孫曌瑛追問。
“一位姑娘。”
“姑娘?什麼姑娘?姐姐?妹妹?姑姑?嬸嬸?”
“心上人……”孫影說完便低下頭盯著碗,沒再看對麵帶著審視而眯起的眼睛。
“心上人?!”
孫曌瑛聞言一怔,偷偷瞥了白君婉一眼。
完了完了,那白小姐豈不是一番情意錯付了嗎?爹不疼娘不愛,族人驅趕,死裡逃生……這重重的打擊之下該不會想不開吧?
可看著白君婉的表情似乎根本沒在意他們的對話,隻一味自顧自夾著菜,並沒有她預期中的錯愕轉委屈轉傷心欲絕轉要死要活之類的神色……
“咳咳……”
阿曌清了清嗓子,試圖調節一下氣氛:“怎麼認識的呀?姑娘長得水靈嗎?”
見到白君婉沒啥反應,可能人家也並非認真,她突然壓抑不住熊熊燃燒的八卦之魂,繼續追問下去。
孫影聞言微微抬起頭,那一雙汪著水的眸子瞬間亮起兩顆星子一般,他小心翼翼地盯了阿曌一眼,少年瓷白的臉頰上瞬間飛起霞色,而後又迅速低下頭將視線埋進碗裡。
孫曌瑛不明所以,皺起眉頭思索他為啥像個小嬌夫似的,誰對他做了什麼嗎?
雖然是極為短暫的一眼,但阿曌一下子就被他盯得有些不自在,孫影眼中飽含難以言說的心思,仿佛他們倆是有千世萬世情感糾纏的怨侶。
而他,則帶著累積萬年的欲言又止,期望眼前人能看穿平靜湖麵下的洶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