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蘭坊的“紫玉蘭”廂房中，一少女正側臥在榻上，一頭墨發被金冠高高豎起，慵懶隨意地垂散於扶手上。

又見她腰上的玉帶稍稍鬆解，身上的紫袍鬆鬆垮垮的，她一手握著酒瓶頸口，留有酒液的嘴唇被斜陽照的晶瑩透亮，臉頰上暈染開一抹嫣紅，颯爽的裝束和稚嫩粉紅的臉蛋此時倒顯得略不匹配。

“明月小姐～還未到開市的時辰你便來了，莫不是遇到什麼煩心事兒了嗎？”

一玉麵少年郎一曲舞罷，隔斷窗子外的吵鬨聲，單手一抖，一麵狂草題詞的紙扇“欻”的一聲展開於胸前，冥淵公子緩緩走到酒桌旁坐下，用手肘撐著桌麵，饒有趣味地一邊斟著酒，一邊睨著榻上的少女。

“酒、酒瓶空了……”

孫曌瑛憨憨地笑了起來，晃晃手中的空酒瓶示意他再添一壺。

少年笑了笑，轉身端起酒杯，拈杯的手指輕輕在杯壁上點了兩下，那杯中的酒液瞬間發綠，下一瞬又轉變回正常的透明色澤。

“明月小姐，奴家特意為小姐調製的三果酒，且嘗嘗？”

阿曌抬了抬有些沉重的眼皮，眼前的白袍少年一臉柔情似水，瑩潤的眼眸中秋水漣漣，如此充滿嫵媚與嬌嬈的眸子真是足以教人忘卻一切。

她沒有猶豫，接過酒杯闔眼仰頭一口悶下，眼角不知是什麼，滾燙的，迅速地劃過臉頰和脖頸藏進了衣領。

“再來一杯！”

就這樣不知道酒過幾巡，阿曌感到腦袋昏沉的難受，意識變得模糊，眼皮似有千斤重，身體漸而麻木動彈不得，她甚至感受不到自己想說話的嘴唇到底張開了沒有。

“怎麼我當了傘主，母親就閉關修煉去了，她根本就是想躲著我……”

“是我不配，是我不配……”

旁人耳中，孫曌瑛斷斷續續、含糊不清地來回重複這幾句話。

冥淵公子仍是一副溫柔的神色，輕聲道：“彆著急，你的痛苦很快就解脫了～”

見眼前的人兒再也灌不下去多餘的酒，捏著酒杯的手一鬆，杯子墜落在地毯上悶哼一聲，酒液迸濺灑落，汙了那充滿波斯風情的長方毯子。

冥淵將癱倒的少女麵朝上翻了個身，解開了她外衣的衣扣，忽而阿曌眉心的火焰亮起，冥淵好似是被強光耀了眼，雙手遮擋著向後退幾步。

雙目被灼得生痛，幾乎是睜不開眼了，他卻還不放棄，雙手化作一對毛茸茸的爪子，上麵排布著整齊的利爪，欲再次向孫曌瑛的胸口探去。

突然！

樓底下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貓叫聲，樓底的姑娘們被發狂的黑貓嚇得退散到兩米開外。

黑貓縱身一躍便跳上了二樓的瓦簷，閉上的窗子被它狠狠撞開，冥淵驚得有些愣神，這根本不像是正常野貓的力量。

黑貓從窗台輕巧地躍到酒桌上，桌上酒壺被它一腳蹬在了地上，“啷當”一聲，不知翻滾了幾圈後被側邊屏風的腳架擋停。

緊接著，貓兒身後的斷尾一個鱗片挨著一個鱗片，不出片刻便長出了一條完整的蛇尾，玄色的鱗片光滑無暇，在燈火不同角度的映射下竟呈現一片絢爛之色，斑斕詭譎讓人渾身起栗。

酒桌上的托盤和下酒小碟被那尾巴輕輕一掃，全數散落在地毯上，幾顆葡萄球滾落到冥淵的腳下，他眯起眼睛盯著眼前的黑貓。

貓兒翹起的背脊緩緩下沉，優雅地端坐在桌上，紫瞳豎起，幽幽散發出寒氣死死盯著麵前之人，尾巴似彎刀懸在半空，鱗片振動碰撞發出“嘩啦嘩啦”的聲音，仿佛在挑釁道：“你是什麼東西我心知肚明……”

冥淵臉上慢慢浮起狡獪之色，試探著用轉為人形的手去拉起榻上的少女，黑貓全身的毛發立刻炸起，對著他呲牙咧嘴哈氣不止，獠牙上分泌出的毒液“吧嗒吧嗒”地滴在桌子上。

聽到這熟悉的哈氣聲，孫曌瑛一下子從睡夢中驚醒。

她自榻上彈了起來，抓過抱枕擋在胸前，眼睛都還沒完全睜開，嘴裡已經本能地叫著：“誒～彆咬彆咬！”

冥淵見到榻上之人已醒，一下子嬌弱地撲倒在床塌邊上，掩麵委屈道：“嘶～小姐保護奴家～”

孫曌瑛耳邊傳來冥淵公子吃痛的呻吟聲，她終於睜開眼看清了眼前的畫麵，果然如聽到的那樣，那隻黑貓像是地府裡爬出來的索命惡鬼，一路追著她來到此處。

難不成特意跑來咬她嗎！？

阿曌低頭一看，竟然還抓傷了無辜的冥淵公子？

隻見冥淵手臂上多出了三道血淋淋的抓痕，此時還在汩汩冒血，冥淵公子伏在床塌一側柔若無骨地噎泣，十分委屈可憐。

我堂堂鎮魂傘傘主，身負守護百姓職責，怎麼能在這種時刻退縮害怕！

她心中頓時有點點星火燎原之勢，越想越氣，狠狠跺著步子跳下床塌來到了那黑貓麵前。

那貓兒在孫曌瑛靠近時已經順毛坐下，雙腳並排十分端莊，見到她氣勢洶洶地逼近，它一雙耳朵忍不住往後壓去。圓溜溜的黑瞳擴的越來越大，清晰地映出少女的身影。

孫曌瑛雖然氣勢凶狠，但雙手仍死死地抱著那條抱枕擋在胸前，將自己和那貓隔開，她繞去黑貓的側麵，來來回回地觀察，看到貓兒的確沒有發狂的跡象，便瞅準了時機一把捏住了黑貓的後脖頸。

貓兒四蹄收起一動不動任由她擺弄，嘴裡卻是哼哼唧唧不斷的嗚咽聲。

“冥淵公子，對不住啊，家貓頑劣，我殿內有上好的創藥，稍後立刻讓人送來！保準不會讓你留疤的。”阿曌捏著貓脖子的手離身體很遠，忍住恐懼哆哆嗦嗦地向冥淵賠禮。

她又從懷中摸出一張銀票拍在桌上，“這錢你趕緊拿著先去看大夫，那我們……先不打擾了！”

說著，一貓一人出了門，在慕蘭坊人來人往的注視下灰溜溜的逃竄出了慕蘭坊的大門。

紫玉蘭廂房中頓時隻剩一人，冥淵一手撫上傷口，那片血淋淋的傷口瞬間不見，他轉而走到窗口向下眺望，看著一路飛奔的少女不禁嘴角噙著笑，手裡的折扇一抖，幽幽開口……

“甚是有趣呢～”

***

出了門，孫曌瑛一路狂奔進了暗巷，那隻黑貓的分量真是不輕，一路上她的手酸痛無比，到了地方直接手一撇，那貓被甩到地上。

貓兒在空中調整了姿勢，四腳穩穩踩在地麵上，它轉身麵對著阿曌不緊不慢地優雅坐下，絲毫沒有收到孫曌瑛的怒色威懾。

巷子裡光線晦暗，與外麵的燈火通明仿佛兩個世界。

酒意半消時才更醉人，借著酒勁兒，阿曌弓著身向前撲了過去，貓兒一轉身便站在了少女的側麵。

她又蓄力，黑貓搖了搖屁股，也在準備著，孫曌瑛抬腿一腳，被自己踢空的腿帶著轉了一圈差點歪倒，“好你個狡猾的畜生，不信我今日教訓不了你！”

孫曌瑛袖子一卷就是一副要乾仗的架勢，雙腿大開馬步，宛如草原上準備摔跤的壯士。

左撲一下右撲一下，常在河邊走哪有不濕鞋，黑貓沒抓到，倒是一下子沒穩住竟自己把自己帶倒了，少女狠狠摔趴在地上揚起了一圈兒灰塵。

全程沒有一拳一腳是落在那黑貓身上，全都懟在了空氣上。

酒氣未消，又被貓兒耍著轉了好幾圈，孫曌瑛頭暈眼花，力氣全無，直接死死睡了過去。

“喵～？”

貓兒一隻前爪按在了少女頭頂，仿佛在嘲諷她三腳貓的功夫。

它盯著阿曌嘴邊流涎水的樣子，竟兀自欣賞了起來，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的昏暗逐漸變得明亮，一團濃霧逐漸從暗處漂浮出來，散發的猩紅光暈將一貓一人完全籠罩。

突然發現自己按在人類少女頭上的爪子成了紅色，黑貓遽然轉身，那一團濃霧懸在空中不斷震動，霧氣被震成一層疊一層的光圈向外彈去。

“裝神弄鬼！”

黑貓擋在孫曌瑛麵前，以為眼前的妖物是衝自己而來，正準備應戰，可那霧氣目標十分明確，一下子找準貓兒躍起的空隙將地上昏睡的少女卷到空中，阿曌被霧氣包裹進內部的旋風之中，她被那妖邪卷縮成了一小團，宛如母親腹中的嬰兒一般，睡眠安詳深沉。

黑貓大驚，聞到了絲絲縷縷腥甜的血氣，這血氣它再熟悉不過，是人類少女血液的味道。

她在流血！？

不仔細去看，鮮少能注意到一團紅色下的旋風正在貪婪地吸取著阿曌香甜的血液。

“敢在我麵前隱藏正身？”

貓兒眼裡滿是不屑，立刻俯身蓄力蹬地，下一瞬便躍入了旋風之中，一口將滿是毒液的獠牙刺入旋風中的一處。

驟然間，一猿猴形態的靈體顯現在霧中，吃痛捂著腰間被咬住的地方嘶叫著，霧氣瞬間四散，半透明的靈體中能看見渾濁的毒液順著靈脈注入了猿猴全身。

少女被鬆開了禁錮，直直地向下墜落。

黑貓轉頭鬆了口，立即在星霧煙雲中幻化成一穿著月白長袍的男子，及時接住了從空中墜落的阿曌，他抬頭再望向空中時，那血霧中的猿猴已經逃走，隻剩下空中殘留的腥甜。

懷中的人滿臉滲著血珠，那股槐香摻著甜膩的血氣更加誘人了，少年忍不住將臉湊向孫曌瑛的麵龐，香甜的味道更加清晰，宛若帶著誘餌的魚鉤，而他則似已經饑餓了百年的食人魚。

抵擋了片刻後再也抑製不住內心的渴望，少年的薄唇本沒有多少血色，待丈量過她臉龐上的每一寸肌膚後，唇瓣轉為朱紅，蒼白的臉色配上一抹朱紅平添了妖異鬼魅之色。

少女臉上的血珠被舔吮乾淨，一滴也沒有浪費。

一番折騰下來，孫曌瑛皺著眉頭有些不耐煩，醉意朦朧間感到自己仿佛被誰抱著，微微睜開一條縫隙，模糊昏暗的小巷裡什麼也看不清，黑乎乎的一團影子下辨不清楚人臉，隻看到那少年胸前的衣袍似是繡著海棠暗紋……

海棠花……

冥淵公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