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曌瑛回到寢殿,踹掉鞋子“咚咚”跺著腳往書架旁走去,麻利地將所有的咒法書籍全部都翻找了出來。
點翠看出她怒氣滿懷,柔聲關心道:“小姐……你沒事吧?”
阿曌沒空搭理她,隻是自顧自地將一摞子功法秘籍全部堆在了桌案上,隨手翻開一本,她輕哼一聲:“不就是高階縛妖咒,雲垓長老使得出我也使得出!”
清脆的一聲訣音,隻聽“呲啦”一聲,一道金光擦著窗沿打到了外麵。
緊接著院子裡突然傳來一聲慘叫,那劈了叉的嗓音像是掉進陷阱裡的野豬,孫曌瑛忽地睜圓了雙眼,和身旁同樣嚇了一激靈的點翠對視一眼,而後,二人循著她施訣的方向找出去。
假山後頭,一隻斷了尾巴的黑貓被閃爍著金光的繩索五花大綁,像是一條擱淺的黑鯉魚,此時正扭身甩腿蹦躂著。
點翠見到地上不安分的小獸立馬竄到了孫曌瑛身後,驚叫道:“小姐!又是那隻黑狸子!”
正巧兒阿曌有氣沒地兒發泄,給她開了四個血洞的狗東西好巧不巧就撞上了槍口,這可不能怪她心狠手辣了……
“終於落到我手裡了……”
孫曌瑛在一旁咬牙切齒,“先狠狠餓他一天再說!”
“啊?”
點翠還沒反應過來便被她拉著頭也不甩地回到寢殿內,那黑貓好似能聽懂人話一樣,更加痛苦地在門外一聲接著一聲嚎叫。
點翠十分有眼力見兒地去關上了大門,又“啪嗒啪嗒”一路小跑去鎖上窗子,兩個人的耳朵終於清靜了一點。
“小姐,就一直讓他在外麵叫嘛?”
“萬一讓彆人聽見會不會不太好啊……”點翠比阿曌還要小兩歲,可此時想得卻比她周到多了。
兩日後就是授傘儀式,還是最好彆惹出什麼多餘的事端,讓旁人抓到不定怎麼編排她……
如此讓這貓在外嘯叫也確實不是辦法,孫曌瑛無奈右手一拂解了它的禁錮,那貓兒的聲音立刻小了,哼哼唧唧地跳到窗台上來回踱步,夾著嗓子蹭了蹭窗戶。
孫曌瑛根本不吃這套,抽出身旁的一本書就朝著窗子扔了過去,“喵嗚~”一聲,那黑貓瞬間受驚飛彈到一米開外。
“離開我的無憂殿!”
她毫不留情地驅趕,黑貓的耳朵向後撇去,灰溜溜地翻牆下了山……
兩日後——
孫曌瑛身著靛紫雲錦長袍,上有遊麟暗繡,金冠玉帶,腳下踩玄色緞麵長靴,豔陽高照下,錦緞絲綢映出一層淡淡的光暈環繞在她身旁。
各殿主事長老端坐在浮光殿兩側,身後站著各長老的得意弟子。
石階之上,鎮魂傘懸於空中靜止不動,待孫曌瑛在階下站定後,一旁的弟子朗聲道:“鎮魂傘認主儀式,啟~”
她徐徐踏上階梯,拿起一旁鎏金托盤上的彎刀劃破了手掌,幾滴血化在傘身上被瞬間吸收,隻見那傘緩緩撐開,傘內邊沿一圈兒垂下了一排紅色的絲線,其上懸掛金色鈴鐺。
搖晃的鈴鐺發出一陣陣聲波,但人類卻無法聽見,隻有妖獸恐其瞬間傳遍萬裡的威壓。
“鎮魂傘已認主,孫曌瑛為孫氏第二十八代鎮魂傘傘主,禮成!”孫崢聲音洪亮,一乾人齊齊拱手作拜,無人再敢有異議。
“極鋒門乃一代英娥孫家家祖孫長風所創,一人一傘屠萬妖之城,守護蒼生萬民,立下累世功勳。而今,孫家女孫曌瑛,願你謹記家訓,傳承先輩遺誌,創新績振興我門!”
一番慷慨激昂後,孫崢轉而同阿曌低語:“今後的七七四十九天,你日日到浮光殿以血滋養鎮魂傘,四十九天後認主儀式方可結束。”
孫曌瑛一一恭順地應下,手一揮鎮魂傘已入她身,至此,大局已定。
……
回無憂殿的路上,孫曌瑛沒有想象中的高興,反倒是一臉恍惚地胡亂邁著步子。
“四時八商,顯~”
她手一揮,鎮魂傘赫然浮現在麵前,玄色傘身發出幽幽的紅光,仿佛裡麵有無數怨靈呼之欲出。
孫曌瑛轉而坐在了花園的八角亭中,怔怔的看著鎮魂傘發起了呆。
“三妹體弱,繞山跑都到不了終點,拿得動這鎮壓了無數妖靈的鎮魂傘嗎?”人未到聲先至,遠處飄來一聲冷哼和譏諷的話語。
“二姐!”
阿曌慌忙收了傘,起身行禮,欲解釋些什麼:“二姐,我不是……”
話到了嘴邊她卻說不下去了,難道要說自己不是故意奪魁的嗎?誰會相信這種話?
孫家的女兒生來就是為了鎮魂傘傘主之位而活的,奪得魁首,降妖除魔,重振家族榮耀的使命是她們生來就注定背負的,人人都是為了傘主之位這件事無可否認。
“二姐……”
孫曌瑛低下頭咬住唇,她知道二姐付出的努力比所有姊妹加起來的總和還要多,平時對所有弟子和姐妹都客氣有禮,二姐這樣的人才稱得上是德才兼備,眾望所歸……
而她,則是不知道哪裡來的狗屎運罷了,僥幸才得到這傘主之位。
她越想越覺得自己的確不配,頭越埋越低,極力忍住奪眶而出的衝動。
“你不是什麼?總不會要說你本不想要傘主之位吧?三妹不必在這裡惺惺作態了,沒得讓彆人覺得二姐我輸了比賽還要欺負親妹。”孫灼華有些鄙夷地彆過頭去,鼻隙間的氣息重了幾分。
“難道二姐也覺得我勝之不武嗎?”
阿曌怎麼都想不明白自己如何就落到了這般“眾叛親離”的下場,隻因為鎮魂傘的傘主是她便不行嗎!?
“我……”
“我隻是想給小影報仇!”
說到這裡阿曌再難忍住眼淚,一邊大吼一邊任由鹹到發澀的淚滴流進嘴裡。
“小影隻有十歲,每次想到他曾在我們後麵姐姐、姐姐地追著玩耍打鬨,他還什麼都不懂何其無辜,我恨自己為什麼沒能救下他,我隻想親手剖出血魔的妖靈以報殺弟之仇!”
孫曌瑛覺得自己有些失態,偏過頭去抹掉臉上的淚,又重新看向二姐,冷冷地問:“或許你還能記起小影的樣子嗎?”
“二姐你知道嗎?書上寫抽筋扒皮渾身插滿導血魔杵才能將玄陰血功效發揮到最強……”
“小影被擄走那天我……”
孫曌瑛咬著唇泣不成聲,她絲毫不敢想阿影被抓走之後發生了什麼。
“我什麼都沒做,我竟然什麼都沒做,我不配小影叫我姐姐!”
孫灼華這才正眼看向她,她抿了抿嘴唇,眼眶壓低,聲音卻仍然保持鎮靜,“小影也是我的親弟弟,殺弟之仇何止你想報,孫家女兒個個都想報,不用你提醒。”
說罷,孫灼華扭頭看向彆處,沉默了半晌再次昂起頭時,她已經恢複了那張冰冷到不近人情的臉。
“祝你如願……”
匆匆撇下一句話,孫灼華轉身離去,隻留阿曌一個人在原地回味無儘的悔恨和內疚,交織的複雜情緒全部湧了上來,少女緩緩沉下去將腦袋埋進了膝蓋。
二姐說的對,這傘主之位從來不應是我,如果是二姐奪魁,應該比我這個廢物更快能為小影報仇雪恨。
或許,鎮魂傘應該物歸原主才是。
***
郢都——
精雕紅木太師椅上,一位身著絳紫色官袍的男子正一手撐肘緩緩地捋著眉毛,一邊闔著雙眼養神。
片刻後,他對旁邊的人道:“王淼,我的眼角是不是又多了一條皺紋。”
粗麻布衣的侍從領會了其中的意思,一臉諂媚回道:“大人,今日剛送來的補品新鮮著呢,已經在偏殿備下了~”
男子未做他語,殿內隨後陷入一片寂靜,隻有一陣陣“劈啪”的聲響,是那人手裡盤轉的一對醬色天珠發出的聲音。
座上之人仿佛看不見眼前正在地上跪著的人,他渾身瑟瑟發抖,終於等來了意料之中的質問,“身強體壯的載體精血更加滋補,鄭方士,你是如何辦的差事?竟選出了一個體弱的病秧子給我!?”
太師椅上的人聲音極其平靜,明明是出言責怪卻聽不出一絲發怒的情緒來。
地上那人一身墨色鬥袍,方巾覆麵,太陽穴上滑下的汗珠已經出賣了他內心的惶恐,“大人息怒,且聽小人細細道明原委……”
他咽了咽口水,繼續道:“那鎮魂傘常年連接於赤楓山上的冰淩木和結界,連接不斷便無法輕易拿出,若想將那鎮魂傘帶出需要它重新認主,經其七七四十九天滴血滋養,認主儀式才算完成,那連接方可斷開。”
座上之人並無答話,他擦擦額頭上的汗水,壯著膽子兀自說了下去。
“孫家行三自小體弱多病,近日來各地又多有妖獸出沒,將她選為鎮魂傘傘主之後,她勢必要前去各地降服作亂的妖獸,那荒僻之地的妖獸凶猛,若她赴職路途中偶遇那麼一兩隻……”
說到此處,鄭方士微微抬眸察看貴人的臉色,華貴官服男子原本不耐的樣子仿佛緩和了幾分,鄭方士頓時像得到了鼓勵,語氣更加堅定道:“萬一其遭遇不測,鎮魂傘自當收歸大人所用,一切都順理成章,絕不會漏出任何破綻給大人添麻煩的!”
“而那極鋒門沒有了鎮魂傘,再加以小人的傀儡術,到時候任憑大人差遣驅使,再將那孫家大女兒和二女兒抓來做成血蠱,到時玄陰血更是取之不儘用之不竭,貴人的大業將成,恭喜大人!賀喜大人!”
座上之人手中的珠子停止了動作,他放下二郎腿俯身向前,半眯起眼睛道:“若你再令我失望,該當如何?”
此話一出,鄭方士的上半身像是上了發條的木偶,一遍又一遍的狠狠將頭撞向大理石磚地。
“大人放心,小人已安排妥帖,絕不會失誤!不日便可殺之取傘!”
“哈哈哈哈哈哈哈,好~”那人終於大笑起來,十分滿意,“我就知道沒看錯你,事情若辦得好,金山銀礦任你挑選。”
鄭方士臉上一下子掛上了劫後餘生的喜色,誰知道那男子話鋒一轉,威脅著:“可……這差事若是再辦砸了,你的血……”
他刻意頓了一下,看著鄭方士發抖的身軀十分滿意,轉而道:“貴人雖然咽不下玄陰血以外的補品,可用來泡泡腳也是極好的……”
鄭方士整個人趴伏到地麵上,卑微恭敬道:“小人自當拚儘全力為大人效勞!”
***
暮色下的洛水大街華燈初上,酒肆茶樓紛紛擺出了招牌,朱樓綺戶之上,曼妙身姿的舞伶極儘嫵媚之色,搖扇拂袖招攬恩客的青眼。
一隻黑貓循著槐花香的指引跟隨到了“慕蘭坊”的樓下,隻見一群女子簇擁著擠在一處地方,二樓窗台旁站著的舞伶身著雲白長衫繡以海棠銀紋,如此風流倜儻的紋飾全風堐鎮便隻有冥淵公子了。
她們高聲喊著舞伶的名字,萬分期盼樓上的玉麵公子能多看自己一眼,人群中又有羞怯的姑娘暗暗向樓上送去秋波。
似是那公子的恩客已到,他轉身斟完酒便執扇起舞,一身白衣,風姿綽約,舞姿翩翩,底下的女子望著公子的優雅身姿更是雙眼放閃,流露出一副垂涎之色。
貓兒看看樓上的舞伶,又轉而盯著底下的人群歪頭思索了一會,他似乎想到了什麼主意,調頭繞到了慕蘭坊後巷的小門前,聽著門內沒人,接著縱身一躍便從那矮牆上翻了進去。
後院中支起的竹竿上掛滿還未晾乾的衣衫,貓兒巡看了一會兒,果然發現了一套繡有海棠暗紋的雲白錦袍,四下無人,一團青雲像是煙花般陡然炸開,煙絲渺渺飄散後,站在竹竿下的已是赤裸著的精壯少年郎。
那少年一把拽下半乾未乾的袍子套在了自己身上,貌似小了一些,他又使勁往下扯了扯衣角,想起樓底下那位羞澀姑娘滿是仰慕之情的笑臉,少年不覺臉上略有笑意。
換上新衣,他轉身朝後門走去,推了半天門怎麼也打不開,隻是吱嘎吱嘎地作響,遂加重了手上的力道,那門閂一下子崩裂,右邊那半扇門向外倒去,赤裸裸地“橫屍”巷中,左門扇尚有一絲相連,微微晃悠著耷拉在門框上。
少年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雙手,驚訝在眼底一閃而過,隨後他抖了抖衣袍滿意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