抱著懷中不省人事的少女，少年從洛水大街一路行至小徑，不知不覺路過了她曾經救過自己地方。

他忽然駐足停在此處，濕潤的葡萄般的圓瞳望向懷中酣睡的人類少女，一段記憶瞬間被勾起，那晚自己被一抹槐香裹住的情景出現在腦海裡，眼中漸而似一汪清潭滿是水波柔情。

“欠你的怕是還不清了，不如……以後就讓我代替你受傷吧。”

少年口中吐出一簇簇溫熱的白氣，徑自向山上走去。

無憂殿中，點翠正在殿內將窗沿上落雪掃落，忽然聽到有人輕叩殿門，開門一看竟然是小姐！

孫曌瑛竟然自己靠著柱子睡著了，點翠疑惑地四下查看再無他人，趕緊先將地上呼呼沉睡的人吃力地架了進去。

阿曌再睜眼時已經躺在寢殿的榻上，她掀開被子撐起身子，酒醒後感覺天旋地轉頭痛欲裂，按了按太陽穴，回憶起那天晚上自己好像是被什麼東西襲擊了，可當時燈光太暗眼皮太沉，幾乎什麼也沒看到。

那時……

身邊好像有一陣打鬥的聲音，隻記得最後貌似是被一位白衣少年送了回來。

“海棠花……”

孫曌瑛不自覺地就念出了這三個字，那人胸前的海棠暗紋繡樣突然浮現在腦海中。

是冥淵公子！

嗯……那條暗巷離慕蘭坊不遠，應該是他。可是冥淵公子如何製服惡人的？難道區區一介舞伶如此深藏不露還會功法？

那冥淵公子在廂房內被一隻小黑貓抓傷都毫無反抗之力，看起來簡直是柔弱不能自理，如何能夠擊退歹人替我解困？

越細想孫曌瑛越覺得是滿頭的霧水，百思不得其解，看來這小小慕蘭坊竟然是臥虎藏龍之地。

她實在頭痛的難受，翻身下床踉蹌地跪倒在地，“點翠～”

阿曌虛弱地朝門口喚著：“快快，拿碗醒酒湯來，天呐，我的頭實在是太痛了！”

聽到了點翠的應聲，她又在桌案旁撐肘思索起來，奇怪，按自己平時的酒量，五大海碗也斷然不會昏睡在地，不應該幾杯酒下肚就不省人事了呀？

雖是略有懷疑，可少女轉念又記掛起那一路溫暖的懷抱，寒冬臘月，冥淵公子竟是至陽體熱之身，胸膛溫暖得像是一個火爐，哪怕是渾身不著寸縷身處冰天雪地之中，隻要在他懷中怕也絲毫感受不到冷意。

想到這裡少女的臉上竟飛上一抹嫣紅，不自覺地捂嘴憋著笑低下了頭。

“不管怎樣，人家是救了你，總該去向人家道謝才是。”她兀自點頭肯定自己的想法。

臘月末了，山上總是連日飄著鵝毛大雪，呼嘯的北風在門外叫囂著。

“喵嗚～～”

窗台上一隻黑影不斷來回徘徊，時而用爪子扒拉著窗子縫隙，似乎在祈求放他進來。

孫曌瑛已經和這斷尾黑貓打過好幾次照麵，上次半醉時甚至還對其拳打腳踢過，她是見識過那貓兒的凶暴的，可這幾次看它都表現出一副十分溫順親人的樣子，並沒有傷害自己。

少女膽子逐漸變大了些，有點忍不住想撫摸那一身光滑黑亮的毛發，想必手感一定很好！

似是看到了逐漸靠近窗台的人影，那貓兒輕巧地閃到了窗子側邊，阿曌嘴角微勾，“還挺聰明的～”，隨後拿開抵在窗台上的窗牖撐杆，向外支開窗子，可一見到它張嘴叫喚時還是忍不住向後退了兩步。

“喵喵……喵喵……”

那黑貓在窗外抖了抖身上的落雪，幾聲短促的叫聲過後，它往窗內探了探頭，見阿曌沒有動作，熟門熟路地從窗台上一蹬，輕巧地跳到軟絨絨的地毯上，靠著爐子翻起了肚皮。

孫曌瑛趕緊關了窗子，重新抵好窗牖，見這貓兒絲毫不見外，哪兒舒服往哪兒躺，她心中頓時來了氣：“你倒是挺會享受的～”

她壯著膽子往前輕挪了幾步，見那黑貓沒有大動作，呼嚕呼嚕的聲音響起，少女的膽子便更大了些。

“呐！吃了我的飯，我以後就是你的主人了！”

“你再……再敢對我造次，小心我找人把你、把你捆起來丟到山下去！”一番毫無殺傷力的威脅，孫曌瑛說完自己都有些後悔沒發揮好。

沒想到黑團兒自己跑來，肚子上的原始袋一彈一彈的，先是仔細嗅了嗅她赤裸的腳踝，粉紅的小舌兒伸出舔了一下，舌頭上的倒刺讓阿曌頓感酥麻，一下子彈出半丈遠。

“你乾嘛？”

她第一次知道了貓兒舌頭的觸感，心裡說不出得彆扭，腳上癢癢的，心中也癢癢的。

有些無措的阿曌裝作若無其事地吹了燈，一出溜鑽進了鬆軟的被子裡。

***

“小姐，日上三竿了！”

“快起來吧，這幾天要趕緊收拾衣物和行李了，再不收要來不及了。”

一大清早就聽到點翠絮絮叨叨的聲音在耳邊縈繞，阿曌懶懶散散地在床上伸了個懶腰，下一瞬，竟突然聽到點翠大叫起來。

“救命啊！小姐，那、那、那野貓鑽了進來～快跑啊小姐！”點翠瞬間抓起旁邊的燭台就要砸向被尖叫聲驚到角落裡的貓兒。

“點翠！內個……不是……”

還沒等她解釋清楚，燭台已經砸了過去，貓兒從角落裡躍了出去，朝著大門的方向迂回逃竄，點翠開始躲貓，貓也躲著點翠，一時之間不知道究竟是誰在怕誰。

孫曌瑛看到黑貓想跑，一把將點翠從門口拉向自己，那貓兒十分機敏，瞅見了空隙立刻躍出了大門，很快便跑沒了影兒。

“小姐，你沒事吧？”

點翠見到阿曌扯著自己的衣角，以為是她害怕極了，便出聲安慰：“小姐彆怕，那野狸子真是陰魂不散了，改日我向雲垓長老說明情況，讓門中弟子將它捉了去，再傷到小姐可怎麼辦呀？”

阿曌聞言迅速接過了話茬，慌忙道：“呃……雲垓長老教導各位子弟，日理萬機，還是彆驚動長老們了吧，哈哈”少女臉上尷尬地笑著，不知道該怎麼解釋，結結巴巴道：“點翠……我好像養了隻寵物。”

“啊？我怎麼不知道啊，什麼寵物啊，在哪裡？”點翠在店內四顧尋找，並沒有任何動物的跡象，疑惑道：“小姐，啥也沒有呀？”

一連串嗬嗬嗬嗬嗬嗬嗬的尬笑過後，阿曌一手撫上點翠的胸口，仿佛想要安撫鎮定眼前這個比她還年幼的少女，隨後鼓足了勇氣，閉著眼道：“貓。”

點翠白眼一番，向後仰去。

“誒？！點翠，點翠，你沒事吧，醒醒……”

***

自從點翠被小黑嚇暈之後，每次有事兒都是在門外通報，很少進入內殿。

而那貓兒通人性似的逐漸也知道避著人了，每次找來都隻走窗戶。

正在挑選著要帶走的衣物，阿曌心愛的物件兒鋪了一地，正猶猶豫豫地挑選著，忽而聽見身後窸窸窣窣的聲響，她一轉頭就看見黑貓又從窗子翻了進來。

貓兒邁著傲嬌的一字步走到眼前，在地上的各個物件兒中穿梭卻片葉不沾身，瓶瓶罐罐的一樣兒也沒碰倒，身法甚是靈巧。

孫曌瑛心中忽生一計，躡手躡腳地靠近那正在前方四處巡視而背對著她的小黑，到了跟前後，順勢一把揪起它的脖頸拎在空中，“小貓兒，讓我看看你是男是女！”

說著，阿曌朝它腹部的那團毛茸茸看去，沒想到黑貓仿佛能聽懂人話一般，立馬劇烈地掙紮起來，一邊掙紮一邊“嗷嗚”地張牙舞爪慘叫，那失控抓狂的模樣還真讓她有點膽寒，隻能暫時作罷鬆開了那隻罪惡之手……

惡計沒有得逞，孫曌瑛嗔怪起來：“看看咋了？一貓兒還會似小伶倌兒般害羞呢？”

她撇嘴輕哼一聲，嘴角勾起帶著一抹壞笑道：“不過，剛才我也看了個大概……”

阿曌語頓片刻，心中回想著剛才的情景，臉上憋笑憋得辛苦，喃喃道：“果然是個皮小子。”

黑貓一雙耳朵靈敏極了，少女嘴裡低聲嘟囔的話語聽得一清二楚，它十分不滿地在一旁刨地抗議，隨後又張開大口狠狠咬住整理好的包袱泄憤。

“對了，你還沒有名字，總是貓兒貓兒地喚你真是彆扭，顯不出你是有主兒的貓呀！”一雙丹鳳眼中亮起點點星光，“通體玄色，夜行如影，不如……”

孫曌瑛摩挲著下巴，忽然眼睛一亮，打了個響指道：“就叫玄影如何？”

“隨我姓孫，孫玄影，甚是好聽～”她滿麵驕傲正洋洋自得，可不出片刻就斂了笑容，臉上的笑意被凍住，轉而添上了一絲荒涼，“與小影的名字一樣好聽……”

一旁的黑貓看不懂人類少女複雜的表情，隻是滿心愉悅地默念著它的新名字。

“孫～玄～影～”

我終於有名字了！

沒過兩日，孫玄影就被阿曌興高采烈地套在脖子上一條赤紅編繩，繩上係有鍍金名牌，上麵是女主親刻的孫玄影三個大字。

“本來想給你佩戴金鈴，可金鈴在極鋒門法器中的寓意是禁錮……”

阿曌抿著嘴唇微微搖頭，目光柔軟地看向趴伏在毯子上的小黑，繼續道：“即使你做了我的貓兒，也不想將你拘束在這一方殿宇之內，你喜在外夜行，身懷鈴鐺步步有聲總是不利，便隻做了這小小名牌證明你的身份即可。”

她一隻手搭在黑貓的腦袋上捋刷了兩把，“若你將來惹了禍，鎮上的人都識得這紅繩獨特的編法，你又姓孫，她們定會知道你是孫家的家寵，便能一路尋到我這裡來。”

孫玄影靜坐著凝視眼前絮絮叨叨活像個老母親的少女，心中頓時泛起一陣暖意，“家寵……”

“家？”

家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