孫曌瑛聞言大驚失色,是……
小影的聲音!?
她慌亂地四下環顧,眼瞅周圍並無他人,難道是自己的錯覺嗎?
腦海中不受控製地突然閃現出血魔的那張血盆大口,淩虛幻境中血霧即將吞噬自己的畫麵仍曆曆在目……
她捶了捶自己的腦袋,這妖毒莫不是還有迷人心竅的作用,孫曌瑛定住自己亂麻似的心緒,眼底逐漸變得堅定。
沒錯,她還要替弟弟報仇,親手斬下那邪祟的妖首,傘主之位也許最終不是她,但絕不能懦弱至此輕易言棄,她必定要清醒地走出洞口去!
少女隨即開始麻利地退下身上的衣衫,卸掉短刀和腰上的繩索,連身後麻花辮上的發繩也解了去。
海藻般柔軟彎曲的長發瞬間散開覆蓋於胸前,杏仁般圓長的雙眼被霧氣激出淚花。
孫曌瑛雪白柔軟的小腿首先探進黃色的霧氣當中,腳趾觸到冰涼的岩石地麵時,那涼絲絲的感覺瞬間傳遍了整個腳掌,後又順著經脈血液攀援向上。
再看她時,孫曌瑛整個人都已經被濃霧包裹,起先她還倔強地憋著一口氣,想要避免在濃霧中呼吸以延緩毒性的發作。
到底是她過於天真了,眼前的通道極長,仿佛根本沒有儘頭一樣,想要一口氣走出去根本不現實。
走了數米遠她實在憋不住了,大口大口地呼吸起來,麵前的毒霧霎時打著旋兒卷成了一股氣流,如海上的渦流般一股腦地湧入孫曌瑛的嘴裡。
妖毒流過了喉嚨,還好倒是沒有平時那般火燒火燎得難受,隻是輕微地感覺嗓子有些刺癢。
又走出了數十米,濃霧竟還不見稀薄。
見鬼!
真真是走不到頭了……
阿曌心中十分疑惑,按理說並沒有參加過幾次毒氣訓練,此次妖毒的毒性又極其不同尋常,自己如何能撐這麼久?
正滿腦袋的問號,孫曌瑛忽然瞧見前方甬道變得寬闊了些,是三條岔道的交彙口。
甬道兩旁似乎還有團兒虛影,濃霧中視線不清,具體是什麼看不太清楚,她小心翼翼地走上前才發現躺著的竟是大姐和二姐。
兩個人大字狀橫斜在地上,他們都差不多走到了岔路口便毒發暈過去了。
此處,眼前的毒霧變成了微白色,比剛進來時更稀薄了些,應該是快要到出口了。
那自己為何還沒事?
孫曌瑛瞧著眼前赤裸癱倒在地的二人陷入了無儘的疑惑,可浮動的霧氣突然熏得她眼睛疼,來不及多想,在這毒霧之中多待一秒就多一秒的危險。
少女沒有絲毫猶豫,將二人扶著倚坐在岩壁上,隨後一邊肩膀架了一個人,嘗試將它們二人同時拉起,反複試了幾次都難以成功,最後孫曌瑛兩指點上自己的內關穴,強行為自己提了一口氣,雙腿被重壓成內扣狀,勉強架著她們倆站了起來。
中間的小人兒踉踉蹌蹌地往前走著,凹凸不平的岩石地好幾次差點將她絆倒,一摔可就要摔三個人,她想著,便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勉力平穩住自己的身形。
不知道走了多久,孫曌瑛感覺自己臉上的汗流進了嘴裡,酸酸鹹鹹的,可好歹也潤了下乾裂的唇瓣。手臂、腰窩和胸前都滲出汗珠,身上的毛孔大開,毒霧便更加肆虐囂張地鑽進了她的身體。
頭發貼著自己的臉頰和脖頸有些刺撓,想抓卻騰不出手。
孫曌瑛感覺每每邁出一步,自己的雙腿都止不住地發顫,她已經力竭,若是再看不到洞口,真的就一點力氣也沒有了。
一路梗著脖子憋著勁兒的少女終於看到了洞口處的光亮,霧氣被出口涼颼颼的風吹散了許多,視線終於清晰明了。
臨近洞口兩旁的地麵上擺著三個托盤,其中各放著一套嶄新的練功服。
“得救了!”孫曌瑛的聲音已經不成調了,一屁股癱軟在地,三個人就齊齊摔在了地上。
待緩過了勁兒,她用手撐著地,顫巍地站了起來,赤裸裸的身體被汗液浸潤反射著洞口斜斜打進來的光,黑發如瀑包裹著上半身,線條分明的肩頸和鎖骨上沾染著芥黃色的妖毒粉末,少女的口中霎時咳出一口煙霧。
興許是因為洞口之外冰天雪地的冷氣灌入了洞內,孫曌瑛打了個冷顫。
她拾起其中一套衣衫,自己穿戴整齊之後,又替大姐和二姐把衣服穿好。
一路扶著洞穴的牆壁走出去,洞外的光線有些刺眼,孫曌瑛勉力睜開忍不住眯起的雙眼,用儘最後一絲力氣衝人群喊道,
“快去救大姐二姐!”
……
眾人似乎是不敢相信眼前所見,除了天子特使仍悠哉地吐著葡萄籽兒以外,其他人都像是被施了定身咒立在原地怔怔地看著披頭散發的阿曌。
“孫曌瑛?!”一旁的裕陽長老驚訝地喚著她的名字,再說不出旁的話,隻是半張著嘴巴愣愣地上下打量她。
古若長老的臉色也與裕陽如出一轍:“怎麼是你?”
“噹——”
一聲鑼響,比賽結束,兩個弟子被平地一聲的鑼音叫回了魂兒,趕忙到洞口內將不省人事的孫商寧和孫灼華攙扶了出來。
洞口外各位長老和母親臉上的錯愕絲毫沒有掩飾,赤裸裸地展示在孫曌瑛眼前,一下子將她贏得比賽的欣然壓到了穀底。
架著大姐二姐的兩位弟子將裕陽長老遞過去的解毒丹給昏厥的兩人服了下去,不知是人群中的誰長歎了一聲,貌似是對比賽的結果大失所望。
“天要亡我極鋒門啊……”
孫曌瑛其實也已經站不住腳了,渾身的肌肉一直在不受控地發抖,可她一隻手暗地裡狠狠掐了一下大腿根,另一隻手緊緊握拳,指甲深陷進了掌心的肉裡。
少女倔強地吊住一口氣,不願在眾人輕視的眼神中倒下去。
反之,一旁的特使卻顯得十分滿意,接過拂塵在手裡捋順了兩下,隨後站起身來一邊鼓掌一邊走向孫曌瑛,悅聲道:“好啊~看樣子鎮魂傘傘主之位已見分曉。”
特使隨即掃了一圈身邊啞口無言的眾人,抬高了聲調:“啊?各位……”
裕陽長老尷尬地咳了咳,臉色鐵青。
特使特意轉身對著幾位臉色灰暗的長老輕笑兩聲,略有些幸災樂禍的意思,緊接著又朝身後的侍從暗暗使了個眼色,那人立馬轉身紮進了正在計分的弟子中間。
為保“公平”,特使隨侍與極鋒門弟子共同計算比賽分數。
“有結果了!”
身著素白布衣的弟子喊道,“孫曌瑛計9分位列第一,孫灼華計7分第二,孫商寧計5分第三。”
見眾人沉默不語,特使將拂塵搭在胳膊上,站上一高處俯視眾人,肅聲正色道:“雜家奉皇上之命,特來宣詔~”
聽到“宣詔”二字,所有人紛紛屈膝跪地,恭敬地拱手作禮,等待著特使宣布旨意。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今有孫家女孫曌瑛,聰慧敏達,德才兼備,有勇有謀,甚合朕心,遂授職為皇家誅妖師,待授傘認主儀式結束後出發履職,不得有誤!欽此~”
“臣接旨。”
孫曌瑛接了聖旨,眾人默不作聲地起身,不得不接受眼前的結果。
特使斜睨了一眼孫曌瑛,眼中是不易察覺的狡黠,他朝著雲垓長老的方向一揖,道:“皇上交代的差事完成了,那雜家先行回去了,各位長老,告辭了~”
母親同雲垓長老回禮,目送特使下山後並未發表什麼意見,隻是冷淡地瞧了阿曌片刻,隨後便也捏訣下了山,仿佛除了孫曌瑛自己以外沒有人歡喜這樣的結果。
可再不歡喜,如今一切都已成定局。
機緣巧合也好,陰差陽錯也罷,鎮魂傘的傘主,天子欽定的誅妖師就是她孫曌瑛,而非旁的什麼人……
***
酉時——
孫曌瑛回到了自己的無憂殿,洗去一身妖毒粉末之後昏睡了整整一天,翌日晌午,寢殿的大門外嘈雜的吵嚷聲和不斷傳來的叫罵聲將阿曌吵醒了。
“讓孫曌瑛出來!”
大姐孫商寧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周圍聚集了眾多一向同大姐交好的同門師姐,還不等阿曌出門察看,孫商寧已經強行闖入了院內。
點翠趕忙攔在她的身前,“大小姐,三小姐還在午睡呢~”
孫曌瑛聽到動靜已經起身站在殿內。
“點翠,無妨……”
她的魂兒仿佛還留在夢裡沒追上來,整個人精神略有些恍惚,緩緩開口道:“大姐有什麼事嗎?”
孫商寧直接用帶著汙雪的靴子踩在無憂殿內,門口瞬間留下一排灰色的水漬腳印。
“你同我去和母親還有各位長老說清楚,你是如何闖過最後一關的,孫灼華和我都在半路毒發,你竟然能撐到最後?”
“醒來後我才得知那密道內的毒霧是妖毒!”
孫商寧在“妖毒”二字上格外強調,明明是對著阿曌講話,此時卻朝著門口的方向高呼,唯恐眾人不能聽清她的一字一句。
門口幾人眼中顯然也閃過一絲驚訝,紛紛小聲議論起來,孫商寧仿佛是得了誰的鼓勵,更加硬氣說道:“而你,連平日裡的毒氣訓練都未參加過幾次,如何能扛得住那至純至烈的妖毒?”
“是啊,就是……”孫商寧胸有成竹地分析著,幾位師姐紛紛站出來附和著替她撐腰。
孫曌瑛則是啞口無言,她自己都不知道是如何闖過最後一關的,教她從何開始為自己辯白?
孫商寧不由分說地拉著還沒有穿外衣和鞋襪的少女就往屋外走,她沒有反抗,任由大姐不依不饒的一通撕扯,二人身後還跟著幾條忠心的尾巴。
又赤腳在未化的雪地上走了一遍,上次那趟也是懷著相似的絕望與無助,以前阿曌最是怕冷,如今倒不怕了,這雪倒不如她的心冷……
孫商寧一路上喋喋不休,“你同我去浮光殿解釋清楚,若你真能清清楚楚地講明比賽的過程,我甘願罷休……”
孫商寧對傘主之位甚是執著,不管不顧地拉扯著孫曌瑛一路往浮光殿走去,她好似一隻捏在手裡被風吹得蕩來蕩去的風箏,輕飄飄的,任由人拽著擺弄。
未穿外衣,光禿禿的腳一步步紮在雪地裡,到了浮光殿門口,少女的雙腳已經紅腫得不能看了,地上都是她褲管和腳底沾染的雪,立刻化成了一灘水漬。
阿曌睡了一整天,那妖毒仿佛有滯後性一般,此時她才感覺身上十分疲乏,到處脹痛無比,頭腦也是昏昏沉沉,孫商寧不依不饒的聲音像是天外來音,模模糊糊的連成了一片。
她恍惚地看著孫商寧生龍活虎的樣子,十分後悔自己心存僥幸沒當場服用解毒丹,極鋒門常年定量準備的解毒藥丹,隻一顆下去,甭管是什麼奇毒都能一天之內分解完畢。
此時的她,是生生地用身體扛著那毒性的自然分解,自然好受不了。
浮光殿內,孫商寧一臉憤憤不平,糾纏著阿曌的那隻手向前輕輕一推,她整個人便失重跪倒在地。
母親正在殿上端坐,處理著案桌上的事務,見到二人拉拉扯扯一路糾纏到殿前,終於無奈放下了手中的紙筆。
孫崢按了按擰蹙成結的眉心,詢問道:“什麼事?”
“母親,孫曌瑛定是作弊贏下的比賽,我不服,請母親讓我同她再比一次,她絕不可能獲勝。”孫商寧一臉不屑,邊說邊斜了地上的人一眼。
阿曌還是第一次在極鋒門裡看到如此生動誇張的表情,原以為她們修煉無情道的人都是七情六欲斷絕,所以才待她冷淡,原來並非是無情道的鍋,她們隻是不在乎罷了……
阿曌勾了勾唇角,跪坐在地上的人本該委屈哭泣,可她卻是忍不住帶著譏嘲笑出了聲。
沒想到這微末的表情被孫商寧捕捉了去,她情緒更加激動,一隻手指著孫曌瑛的腦袋大罵:“你竟還敢笑,卑鄙無恥之徒!怎麼,你是覺得一個病秧子靠作弊取勝光榮了是嗎?”
高桌之後的孫崢不願再看這場鬨劇,垂首扶額,沉聲問道:“孫曌瑛,你可有什麼想說的嗎?”
地上的人不聲不響,隻死死盯著地麵發呆。
“你不說話也沒用,是個人用腦子想想就知道你絕不可能贏得比賽,我們平日裡一日不歇的修煉功法,而你天天悶在屋子裡什麼都不乾……”
孫商寧忽而語頓,眼睫不安地眨巴眨巴,而後又很快找回了之前的理直氣壯,高聲道:“總之就是不可能”。
……
孫崢煩躁地歎聲,兩人都在等著地上的人答話。
片刻後,孫曌瑛終於開口,抬眸問道:“母親覺得呢?我是通過作弊才贏得比賽的嗎?”
她就像是一個幽幽的鬼魂一般,聲音有氣無力,縹緲悠遠,說不清是近是遠。
孫崢被孫商寧吵得腦袋嗡嗡作響,哪裡還聽得進去什麼話,隻責備道:“不管你用了什麼手段,如今聖旨已下,隻待鎮魂傘認主儀式了,你們身為孫家女兒當安分守己,謹言慎行。”
眼前跪著的人一屁股跌坐下去,咧著嘴說不清是哭還是笑,似是沒有根的浮萍,軀殼眼看著還在,可魂魄早就隨波逐流漂去了遠方。
“你當真是我親姐嗎?你當真是我親阿娘嗎?”
阿曌的內心慟哭不已,可眼中隻剩下了乾澀。
根本沒有一個人在意過我心中的感受……
“手段……”她昂著頭直視台上之人,偏不去為自己辯解分毫,眼角似有淚滑落。
孫曌瑛改口重複道:“家主,也覺得我是用了手段獲勝的嗎?”
苦笑兩聲,兩行淚在睫羽傾覆下來時簌簌掉落,阿曌臉上沒有悲苦的神色,她反而笑得更加肆意,麵前的磚地被拍得啪啪作響,仿佛這一切是世上最滑稽好笑的事。
向來隱忍溫順的少女變得有些癲狂,怪異的神態和直白的質問不禁讓眼前二人感到有些難以招架。
而後孫曌瑛恢複了平靜,一隻手將臉上的淚痕劃去,她從地上站了起來,腳步有些虛浮。
“你們如何想都好,反正我本來就可有可無的,孫曌瑛是怎樣的一個人也根本沒有人在乎過……”
她第一次真正地融入了極鋒門,整個人變得同她們一樣冰冷,“正如家主所說,聖旨已下,鎮魂傘的認主儀式就在幾日後,我到底是不是鎮魂傘真正的主人,到時自見分曉。”
孫曌瑛歪著腦袋直直對上大姐的忿然的目光,滿麵不馴:“大姐何必著急,鎮魂傘到底屬於誰,不是你我說了算的……”
少女走上前,氣勢逼人。
“它認主!”
說完,孫曌瑛微微側頭斜視孫商寧的側臉,挑釁道:“對了,我還要感謝大姐,倘若不是你用千鈞咒毀了二姐遊麟陣的分數,我還得不到這傘住之位呢。”
越說越覺得諷刺,她輕笑出聲:“是大姐你一手送我上位的呀……”
並未再多看二人兩眼,孫曌瑛頭也不甩地禦風回了無憂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