點翠盯著地上迸濺成朵朵紅梅的血珠發愣,在孫曌瑛的急聲催促下開始手忙腳亂地四處奔走,一陣兒翻箱倒櫃後拿出了個白瓷藥瓶,“嘣”的一聲拔開木塞子,忙亂中點翠不小心倒了滿手的藥丸,阿曌也顧不得那麼多匆匆抓了幾粒塞進嘴,水也不喝直接乾咽了下去。
她餘悸未消,失魂落魄地坐在地毯上由著點翠將傷口清理乾淨,然後沾著藥粉貼上了一塊乾淨的紗布。
忙活完傷口,兩個人驚惶未定地靠在一起大口喘著粗氣,點翠臉色十分難看,焦急地問道:“小姐,那黑狸子怎麼處理呀?再傷人可怎麼辦,雲垓長老非得罰死我不可……”
孫曌瑛剛想開口,不想竟無意間扯到了傷口,她一聲吃痛,嘴裡嘶嘶地倒吸涼氣,皺眉咧嘴道:“晚上!晚上我把它趕出去,你先彆告訴彆人,若是傳到師父的耳朵裡,咱倆都要受罰一個也跑不了……”
少女半是威脅半是勸誘地換上一副柔和嗓音:“好阿翠,我晚上立刻去處理了它,斷然不會再讓它傷人了。”
無憂殿外——
院兒中的某個陰暗角落裡,那黑貓嘴角還沾著血,它痛苦地晃了晃腦袋,圓鈍的耳朵轉了一圈兒,吐著舌頭倒換了幾口氣後終於神誌回歸,模糊的視線又重新變得清晰起來。
它恍恍惚惚的,渾然記不太清剛才具體發生了什麼,隻想起自己仿佛嘗到了一股腥甜的味道,舔了舔嘴角更加證實了自己的記憶。
黑貓體內的兩種靈識在鎮魂傘傘魂的催化下又突然開始互相撕扯消耗,整個靈識域陷入了混沌,意識不清又暴起傷人。而玄陰血卻能有效調和靈識的衝撞,它心中似乎隱隱有了些頭緒,也意識到了這一點……
兩次從混沌的噩夢中清醒都是因為咬了她的緣故,那血液的味道像樟腦草一般直衝顱頂,教它欲罷不能,難道一切是因著她的血嗎?
“我竟然傷了她兩次……”黑貓低眉垂首,頹墮委靡。
它眉頭上長著兩顆白色的圓點兒,此刻皺在了一起,紫瞳裡的寒光更加淩厲,片時後,貓兒搖搖頭暗自喟歎,看來自己是走不掉了……
***
孫曌瑛一整個下午都在思索著如何將那狼心狗肺的黑心東西趕出赤楓山,自己費心巴力地救了他兩次,他竟然給自己身上開了四個血洞,妥妥是農夫與蛇,東郭先生與狼,呂洞賓與狗……
天剛擦黑,阿曌從柴房裡左掏右掏一陣兒忙活,終於翻出了一個差不多大小的麻袋,少女借著月色悄咪咪溜進了後廚房,蹲在地上氣呼呼地剝了一筐子的橘子皮。
書上說狸貓子最討厭橘皮的氣味,她在文淵閣查了半晌的籍冊,隻有這一條還比較適合她一個人作戰實施。
回到寢殿換上一身玄色練功服,拎著半袋子橘皮,阿曌邁著堅定的步子好似要去大戰一番,可要上戰場的人卻遲遲找不到戰鬥的對象。
孫曌瑛一路把假山和寢殿周圍用捏碎的橘皮渣滓都撒了一遍,形成了一個橘皮包圍圈。幸好她的無憂殿在赤楓山上比較偏僻的地方,離著其他的殿宇並不十分靠近,這貓若是發起瘋來也不容易牽連到其他弟子和兩位阿姐。
轉了一圈兒未見黑貓的身影,她悻悻然往回走,一步三回頭也沒聽到一絲兒異常動靜。
這貓鬼魅似的行蹤讓阿曌不禁又開始懷疑起來,它到底是不是妖?
神出鬼沒的功夫真是叫人驚奇,到底是連日的飄雪幫那崽子掩蓋了足跡,她現下也實在不知該從哪兒開始去捉那隻黑貓了……
夜晚的氣溫驟降,孫曌瑛一陣兒一陣兒打著哆嗦,終是耐不住這寒天雪地決意先撤兵回營,防守為上。
因為那隻黑心家夥,孫曌瑛折騰了一天,母親不讓她參加傘主爭奪大賽這事兒她竟也沒心思去傷心了。
脖子的傷口疼,蹲了半天的腰和腿更疼。
誒?
她突然察覺到自己今日東跑西跑了一整天,其間竟然沒犯氣喘,心底不免泛過一絲驚喜之意,平日裡就連稍有跑動也會有些呼吸不適,眼下倒是並不覺得身體有任何不妥,難道她的氣喘之症略有好轉?
如此這般,傘主大賽也必定應付得來了!
“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孫曌瑛帶著僥幸的笑,臉色由陰轉晴。
點翠的腳步聲由遠及近,她一手提著襦裙一手端著托盤走近,“小姐,喝了甜湯快睡吧……”
點翠將一碗酸棗仁糖水放在阿曌麵前,輕聲道:“小姐,月底就是傘主大賽了,聽二小姐殿裡的雲杉說,到時候天子特使也會前來觀賽,咱們極鋒門好久沒舉行過這麼重大的賽事了……”
小姑娘雙手交握放在臉側作遐想狀,孫曌瑛將碗裡的甜水一口悶,隨後也在心裡盤算起來。
傘主大賽近在咫尺,還有不到二十日就是冬至了,也是鎮魂傘傘主之位塵埃落定的日子,是時候該把心思放回到正事上了。
憑借上次的賽前特訓可知大概的幾個關卡分彆是暗器、體能、定力、腦力以及最後一關毒氣試煉,越靠後的關卡越難跨越所以得分權重也更高。
上次的特訓還好她參加了,得以在毒氣室裡提前接觸了混製的毒藥,要知道,孫家女的玄陰血並不是天生百毒不侵,而是要經過後天的刻意訓練才可提高血液對毒的耐受性,接觸的毒藥種類越廣毒性越強,則自身日後的免疫力就越高。
如此推測下來,大賽中一定有一關是測試抗毒能力的!
大姐孫商寧體能訓練次次都是第一,想必體能試煉她是當仁不讓,二姐孫灼華抗毒能力十分強悍,不能正麵和她們對抗這兩項,剩下的暗器、定力和腦力雖然無法得知具體的試煉內容,但掌握了平時課業所學的咒法和訣竅想必定能派上些用場。
若要了解更多……
不如明日去查查文淵閣中有沒有關於往屆鎮魂傘傘主賽事的記載。
孫曌瑛做好了明日的打算,側身抻了個懶腰,絲綢羽絨被實在是太舒服了,下次一定不能在床上思考人生大……
事……
了。
片時後,無憂殿中響起了沉穩的鼾聲。
***
赤楓山進入了臘月,半夜總是飄著雪,白日裡一眼望去,嶙峋的枝椏向天際伸展,冰棱垂掛,銀裝素裹,山中似一琉璃世界,好不聖潔明淨。
孫曌瑛在練功服外套了一個棉絨馬甲,腳踩一雙皮靴,內又附有羊絨毛。將要出門的時候,她跑進跑出來回試探著外麵的溫度,最後決定腳底再多墊一雙棉鞋墊,另加一條棉褲將筒靴縫隙塞的十分緊實,一絲風也透不進來,整個人活像一隻蓄了數年毛發不剃的肥羊。
這下應該不至於感染風寒了……如此想著她才敢放心大膽地離開那間擁有暖爐的寢殿。
“先去文淵閣找找資料~”阿曌一路上忽閃著馬甲的前襟,即使無人同行也抵擋不住心情愉悅,歡快地自言自語,朝著藏有萬卷書冊的樓閣奔去。
文淵閣位於浮華殿後方,周身鬆柏環伺,時而有北風掠過,四麵簌簌作響,樹影晃動。飛簷上銜有獸首,樓高八丈,高梁大柱,壯觀非常。
殿內點了一爐檀香,煙絲縹緲盤旋而升,無數棱格鱗次櫛比,寶卷籍冊置於其中。
孫曌瑛一腳剛踏過門檻,便看見二位姐姐正抱著幾本籍冊往出走,她眉梢帶著欣悅同麵前的二人打招呼:“大姐,二姐~你們也來找書呀?”
兩人似是沒料想到她如此熱情,抬眼微怔後又很快恢複了平靜,孫灼華的語氣十分平淡:“嗯,是曌瑛啊,我們拿好書了,課業繁多,就先回去了。”
阿曌剛進門時的歡愉瞬間被冬雪埋藏,二姐的口氣仿佛與自己並不相熟似的,大姐則睨了她一眼並未理睬,二人在孫曌瑛目光的相送下信步離去。
上揚的嘴角瞬間調轉方向癟了下去,小小一團兒羔羊似的少女默默去搬梯子,她早就習慣了自己與世界的溫差,即使在這裡生活了十幾年,她還是覺得這赤楓山冷得讓人受不了,可她不得不學會去忍耐這一切。
如果大賽中有一關是比試忍耐力,自己定會拔得頭籌……
“定力那一關應該不用愁了吧。”少女嘴角噙著一絲自嘲意味的冷笑。
老舊的木梯關節處有些鬆動,她一步步踩上去,腳下的梯子悠悠顫動發出吱嘎的響聲,孫曌瑛在二層樓閣左側找到了以往鎮魂傘大賽的記錄,“試煉場中,諸雌鹹集,一較高下……”
阿曌翻了翻後頁,“這就沒了?就這一句??”
“什麼破書!”氣地她一下子合上書,甩進了棱格最後方。
少女憤懣地從木梯上跳下來,一轉身,迎麵一隻黑貓正端坐在阿曌麵前舔著爪子,一聲“喵嗚”好似在打招呼。
她一眼就認出這個凶徒,忽地腳軟撲在了梯子上,那木梯被撲了個趔趄,撞在書架子上發出一聲“咚”的悶響。
“你你你……”
孫曌瑛被它逮了個措手不及,瞬時驚慌得連訣法都忘記了,隻能口頭上胡亂虛張聲勢道:“阿姐們剛走出去,你彆亂來啊!我一喊她們就會回來的,我現在給你機會,到時候你再想跑可就來不及了……”
她心裡叫苦不迭,這鬼魅般的貓崽子為啥隻來糾纏自己,本就體弱短命,嚇一次少三年,天可憐見的,上天能不能發發善心,不要擱著她一個人作弄啊!
“為什麼不讓大姐二姐撞見這貓啊,她們碰見了這白眼狼早就被替天行道了!”又是牙縫裡恨恨的碎碎念。
“你放過我吧!瘟神大人,啊不是,貓妖大俠~”
打不過她還躲不過嗎?
孫曌瑛一邊慫聲慫氣念叨著,一邊極其識時務地朝著黑貓的方向躬身拜禮,同時腳下試探著緩緩向後退卻,步步都挪去大門口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