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街又叫地下城,入口在格蘭瑟東邊的綠茵巷裡,華生煙草鋪旁有一處木製的樓梯蜿蜒向下,從這裡進去,就是地下街。
尼娜還是第一次到這裡來,沒想到裡麵彆有洞天,不光大,人也很多,像夜市一般熱鬨。商鋪林立,還有很多就是在格蘭瑟正街上也沒有出現過的東西,就連金銀珠寶也應有儘有,不過看成色,尼娜很懷疑這些珠寶的價值,這裡比格蘭瑟的街道臟多了,甚至還有下雨的積水排不出去,堵在凹凸不平的路上。
這個地下世界,常年不見黑暗,沒有出路的流氓和老了的妓女成了這裡最多的一種人,每個人看上去都不是善類,但他們很多人也曾經是明媚開朗的少男少女,或是生不逢時,或是懶惰無為,或是被人殘害,總之,地下街收留了他們,讓他們的生命得以繼續,哪怕是苟延殘喘。
阿諾瞥見了尼娜好奇的目光,提醒道:“這裡東西很是稀奇,但是真真假假,不要上當,有些東西更是碰都不能碰。”
此時,正好有一個走路晃晃悠悠的人撞過來,這人目光渙散,麵色蒼白,頭發亂糟糟的,衣服倒是穿得整整齊齊,但是手背上有很多傷口,他見到阿諾,就衝了過來,嘴裡似乎念念有詞,像是什麼禱告語,細看他的眼神,已經極儘癲狂。
基寧擋在阿諾前麵,很有眼力見地推開了這人,這人也不禁推,基寧都沒有使什麼大力氣,他就倒在了地上,越發比剛才還要瘋狂,手腳都抽搐了起來。
阿諾目不斜視,繼續剛才的話:“不然你就會像他一樣。”
尼娜收回了目光,沒有一絲對地上那人的同情,說:“我不是他,不會吃什麼奇奇怪怪的東西,尤其是藥品。”
其實尼娜一眼就看出他服了什麼,過量的天堂藍製成的香丸,能夠使人致幻,這也是巫師常帶的一種藥丸,在巫師還沒有精通各種魔法之時,他們被叫做巫醫,上古巫師一開始就是和各種草本植物打交道的,這導致他們對醫術也很精通,即便到如今,巫師也要通過認識各種植物入門,在沒有習得意念之前,一直需要依靠花草來修煉魔法,當然這隻是對一般巫師而言的修煉,對黑巫師來說,則常常和血液打交道,他們對於藥草一向不屑一顧。
“這裡的東西不要看,不要摸,小心摸了就要你們付錢。”基寧充當了他們的帶路人,走在最前麵,“地下街三大勢力,一個是我之前在的賭場,那裡的老板叫亞瑟,阿諾你已經和他打過交道了,這個胖老頭看著笑眯眯的好相處,但一旦得罪了他,這個人就會眥睚必報,另一大勢力是施耐德家族,地下街的一半商鋪都是他們家的,現在他們的話事人是米勒,一個年輕小夥子,我們就去找他,可以說沒有他不知道的。”
“既然是話事人,那麼是不是不太好見?”尼娜問道。
“這裡不是上麵的世界,如果你的錢夠多,什麼都可以做到。”
基寧和尼娜不約而同的看向了阿諾,毫無疑問,阿諾是這裡最有錢的一個人。
阿諾停下了腳步,眼睛瞥過基寧,又瞥過尼娜,最後定在基寧身上。
“你也沒說讓我帶錢。”
基寧:“!”
“這可是有錢能使鬼推磨的地方,還需要我提醒嗎!”
阿諾淡淡地說:“我又不了解這裡。”
基寧認命地歎了一口氣,然後上前在阿諾身上開始摸索起來。
“那就隻有看你身上有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了。”
阿諾推開了基寧。
“乾什麼?”基寧反問。
阿諾從上衣口袋裡掏出一枚勳章。
“不用你來找。”說完,把手裡的東西甩給了基寧。
“你還真是個百寶箱,又是銀牌,又是勳章的。”
基寧覺得勳章有些眼熟,他把勳章舉了起來細細看,才發現這玩意兒自己也有一枚,那是北方戰爭結束後,皇帝陛下親賞的,一枚給了阿諾,一枚給了自己,不過基寧不看重這東西,都不知道被扔到哪裡去了,阿諾倒是隨身帶著。
“這是什麼?”尼娜問。
基寧狐疑地看了一眼尼娜,“你不認識?”
“她對這些不敢興趣,褒揚戰爭的東西,有什麼好的。”
阿諾怕基寧懷疑尼娜的身份,替她解釋了一番。
而通過阿諾的三言兩語,尼娜大概也知道這是什麼了,應該是北方大戰結束後皇帝陛下親賞的勳章。
基寧看著那枚勇士勳章,全金製作的勳章雕滿了萱草花的圖案,勳章正麵的最下方刻了一句古老的瑪希文,意思是“阿德勒之劍”,這是騎士的象征。
基寧沉默片刻,將這枚勳章還給了阿諾,不在意道:“算了,米勒也經常來看我打拳,說不定不要見麵禮也會見我們的,這東西你好好留著吧。”
基寧想起了凱旋那天,國王給他們受章,阿諾直直盯著基寧麵具之下的眼睛,隻有十六歲的阿諾跟他說:“父親第一次送我東西,沒想到是和你一起拿的。”那時基寧才知道為什麼皇帝陛下放心阿諾去到戰場,他對孩子的關心少之又少,而阿諾則通過自己的方式讓皇帝陛下認可了他。
“也不是什麼重要的東西。”阿諾沒有接那枚勳章。
基寧笑笑,親手給它塞回了阿諾的上衣口袋。
“相信我啊,老兄,會讓你見到米勒的。”他自信地往前走,“先去他家吧,這個點他應該在家。”
事實證明,基寧的承諾有時候並不那麼管用,在他的帶路下,他們三人迷路了。
尼娜沒想到在路癡這一方麵,還有人能夠與她匹敵。
“我現在相信你說的了,除了賭場,你幾乎不和外界接觸。”尼娜看著剛才已經走過的一家珠寶小店,跟基寧說道。
上麵的假寶石連擺放位置都還和剛才一模一樣。
基寧難以置信地看著眼前的珠寶店。
“我記得走的都是沒走過的路啊,怎麼又回來了。”
“這裡小路縱橫,迷路也是正常的。”好心地替基寧解釋後,尼娜想仰天歎一口氣,但她忍住了,隻是提議:“要不問路吧。”
“真不知道你還有什麼用。”阿諾在一旁幽幽道。
基寧立刻反擊了一記眼神。
最終,在好心路人的指示下,他們來到了基寧之前所在的賭場。
最後給他們指路的色眯眯老頭一邊癡笑地看著尼娜,一邊說:“米勒在裡麵看人打拳呢。”
基寧:“……”
兜兜轉轉,米勒居然在一個他最熟悉的地方。
三人正準備進去之時,尼娜突然被一個小孩撞了一下胳膊,阿諾及時扶住了她。
“沒事吧?”
尼娜搖搖頭,可就這一句話的功夫,又一個小孩撞了過來,隨後靈活地逃掉了。
這回有事了,尼娜感覺腰上的東西被人摸走了,是阿諾給的銀牌。
這分明是兩個小賊,尼娜馬上就要去追那兩個小孩,但是阿諾扶著她手臂的那隻手就沒鬆過。
“我給你那東西不是讓你去拚命的。”
給尼娜這個就是為了以防萬一,用不上最好,現在相安無事,他們也一直待在一起,沒必要去追那個牌子。
阿諾看著尼娜的眼睛,隻見她眼神有些閃爍,那是急得,但也隻是一點點,剩下的則隻有冷靜。
看到這種目光,阿諾有種預感,他勸不了尼娜,但他還是說:“沒有那個必要,知道嗎?”
果然,他看見尼娜把他的手移開了。
“你隨身帶著,一定是很重要的東西,我不會讓它丟的。”尼娜衝阿諾一笑,“放心,不會拚命的。”說完就掙開阿諾,去追那兩個小孩了。
阿諾還想製止她,但是尼娜一點猶豫都沒有,他都沒能再抓住她。
基寧因為走在前麵,沒注意到他倆,轉頭才發現少了一個人。
“阿諾,你妹妹呢?”
阿諾看著尼娜漸漸越跑越遠,最終在一個轉角處消失了,片刻,他收回目光,將眼底的擔憂一並隱下,跟基寧說:“我們先進去吧。”
基寧覺得這話太不靠譜,“你把一個女孩子就這麼丟在這啦?”
“嗯,這是她的選擇。”阿諾的語氣有些沉悶。
基寧還是有些不放心,但阿諾的話在他這裡一向有很高的可信度,在戰場上,他絕對服從阿諾的指示,既然阿諾讓他不用擔心,他也沒什麼好矯情的了,當哥哥的都這麼說了,還有什麼不放心的。不過他還是懷疑,哥哥這麼放心妹妹真的好嗎?
“不會有事的。”阿諾看著基寧,知道他在想些什麼,“她比你想象的要厲害很多。”
但是,阿諾話沒說完,過了一會兒,他又補充說:“雖然我也不知道一個沒用的東西有什麼好追的。”
這語氣似乎是想不通,也像賭氣。
基寧自然很了解他這個樣子,阿諾也不過才二十歲,他就覺得阿諾平時的沉穩都是裝的,偶爾孩子氣的話才是他的本來麵目,他上去把手靠在阿諾肩膀上,“你都說了,你的妹妹很厲害,尊重女孩子的選擇,嗯?”
阿諾語氣不明地嗯了一聲,“先進去吧。”
小賊跑得很快,但是尼娜始終沒有跟丟,最終尼娜在一個糖水鋪子前堵住了第一個撞她的小孩,她拎住了小孩的後領,鋪子前的汙水沾濕了尼娜的裙子。
那個小賊沒想到這麼一個貴族少女力氣居然這麼大,動作也這麼快,穿著長裙也能追上他。
“東西是他拿的,你抓住我也拿不到你的東西。”小孩被抓住,不服氣地說道。
尼娜看著小孩齜牙咧嘴的樣子,活像個沒長牙齒的小獸在嚇人,有些好笑,打算也唬一唬他,她故意冷冷地笑著說:“彆想唬人,東西還我。”
尼娜發現牌子掉了是第二個小孩撞她的時候,第一個小孩撞她時還能感覺到牌子在身上,一般都會下意識的以為就是第二個小孩偷走了牌子,但其實不是,第一個小孩在撞到尼娜時,就拿走了阿諾的銀牌,同時,變出了一個一模一樣的牌子,所以尼娜沒有察覺到東西掉了。
“你是巫師吧?”尼娜還是裝出嚴肅的語氣問那個小孩。
“那個孩子是你的同夥,如果中了你們的計,就會去抓他,但其實他拿走的不過是你變出來的假玩意兒。”
小孩哼了一聲,把頭瞥向了一邊。
“那個小孩也是你變出來的一個小傀儡吧,這樣精妙的巫術,倒不像一個小孩子能使出來的。”尼娜說著,就要去揭這個小孩臉上的皮。
小孩見一雙“魔爪”就要伸向自己,“我自己來!”
尼娜仍然沒有鬆開抓住“小賊”的手,隻是原本要貼近小孩臉邊的那隻手收了回來,不說話,也不動,一幅等著看他真麵目的樣子。
小孩說:“你得先鬆開我。”
尼娜沒有動。
小孩歎了一口氣,“我認命了,你能輕易看出我的小計倆,想必比我厲害多了。”
她說這話時,恢複了他原本的聲音,是一個少女,可能和尼娜差不多年紀。
尼娜笑了一下,也沒什麼必要演大人了,但她也有一些意外。
“沒想到你居然是一個女孩兒。”
“女孩兒怎麼了?地下街女巫多的是!”
是挺多,但是沒有她年紀這麼小的女巫。
被拆穿的小女巫懶得和尼娜廢話,但也不打算恢複自己的真麵目。
“大街上,我就不表演什麼大變活人了,東西還你,你放我走。”小女巫把銀牌還給了尼娜。
尼娜看著小女巫,眼裡沒什麼波瀾,小心地接過了銀牌,但是仍然沒鬆開她的後領。
“你知不知道,你拿走的是彆人重要的東西,你讓彆人怎麼辦?”
“關我什麼事,什麼重不重要的,我隻知道這能換成錢!”
尼娜將銀牌仔細檢查了一遍,確認是剛剛丟的那一枚,這才鬆了一口氣。
“喂!已經還給你了,快放開我。”“小孩”掙紮起來。
尼娜終於鬆開了她,低頭仔細將東西收好後,說:“你魔法也不差,何必要做賊。”
再抬眼一看,眼前早就沒了人,溜得還挺快。
到了賭場,基寧可算是駕輕就熟了,輕易在觀眾席上找到了米勒,隻是他身邊有十來個手下圍著他。
好在米勒眼尖,“北,你回來了!”米勒眼裡明顯湧動著興奮。
阿諾也看到了觀眾席上的米勒,正如基寧所說,他很年輕,甚至那雙圓圓的眼睛,讓他看上去沒有什麼銳氣,反而有種幼態。
阿諾和基寧向米勒的方向走了過去,不過阿諾被米勒的手下攔下了,他們隻願意放基寧過去,基寧給了阿諾一個放心的眼神,向和他招手的米勒走了過去。
“我聽亞瑟說,你不乾了,真沒意思,現在這些拳手可沒一個敢和獅子老虎搏鬥的,你走了,我看這些人互毆都覺得沒意思。”
基寧下意識瞥了一眼下方的籠子,裡麵的兩個拳手已經打得頭破血流,地麵上沾了斑斑血跡,場外山呼海嘯,讓他們爬起來繼續打,甚至基寧還聽觀眾中有人說什麼“打死”的話,所有人都被這血腥的一麵激得雙目通紅,隻有米勒,他神色如常,似乎提不起任何興趣。
基寧在心裡冷笑一聲,是了,看膩了這些殊死搏鬥的人,那才真是惡貫滿盈的猛獸啊。
“怎麼,回來看你的老板?你走了,亞瑟可是少賺了很多錢呢,不過他說收到了一筆相當可觀的贖金。”米勒頭向後一指,那是阿諾的方向。
“是他給你付的嗎?”
基寧隻回答了米勒的第一個問題。
“不是來找亞瑟的,倒是有事找你幫忙。”
“哦?”米勒回味了一下基寧的“幫忙”二字,玩味道:“你知道我的規矩,即便是對你,我也沒有例外的。”
果然,還是要錢。
基寧一時沒說話,他在想自己現在能找亞瑟借多少錢才能讓米勒鬆口。
“要不,你找找你的金主?”看基寧猶豫的樣子,米勒跟他半開玩笑半提議。
聽到這話,基寧的雙眼狠狠地盯住了米勒。
在這個灰暗吵鬨的地下賭場,被基寧警告地一盯,米勒感覺整個人的神經都興奮了起來,嗜血如命的他喜歡觀察人的眼神,尤其是凶狠的,垂死掙紮的。
米勒吹了個口哨,跟他的手下說:“放那人過來。”
不一會兒,阿諾走到了基寧身後,他剛剛站在遠處,但早就看見了基寧凶狠的眼神,隻怕這個看上去年紀很小的掌權人不是個善茬。
“找我辦事的規矩,他和你說了嗎?”米勒看阿諾過來了,問了他一句。
“不知道也沒關係,如果你們不想給酬金的話,我還有一個辦法。”
阿諾對這個看上去像個小孩子的家族話事人沒什麼好感,預計他不會說什麼好話。
“讓北打一場吧,跟我帶來的老虎,昨天才獵到的,今天我就牽來了,結果你居然走了。”米勒說這話時,居然還有些惋惜。
基寧冷笑一聲,“彆說那麼確定,我們的忙你還不一定幫的上。”
“哦?懷疑我?”米勒打了個響指,“先說說看,什麼事。”
基寧遞上了那三幅肖像,米勒隻看了一眼,猶豫了一下,隨即沉著眼指著其中一幅說,“這個人,我見過。”
米勒指的是宴會上的林賽。
“什麼時候?”基寧立刻問道。
“剛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