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宮沐晨看著琉璃花墜,思緒逐漸恍惚飄遠。
六年前,玄天門一家獨大,引得其他仙門頻頻不滿,紛紛聯合與其對抗。眾家咄咄逼迫下,玄天門仙門之首的位置岌岌可危。
可誰會想到,玄天門宗主為保門派地位,竟不惜偷窺天機。
在得知上古六大神物之一凜魄劍流落人間,就在鬱氏家族手中後,一個邪惡卑劣的計劃在岑光遠心中悄然成型。
北宮沐晨原對此毫不知情。
直到那日。
他偶然救下鬱氏小女。
本是好心,並未多想。師父卻在事後讓他接近女孩,借機騙取鬱家信任。
他這才明白岑光遠的“良苦用心”。
可他從未這般詫異。他無法想象,一直以來敬重愛戴的師父,竟會為了地位這般不擇手段。
他毅然拒絕,甚至違抗師命。
即便因此被罰進入雪淩山神木結界,閉關試煉整年他也無怨無悔。
卻未曾想試煉結束第一日,便聽到鬱氏全族因覬覦神物之罪被流放邊境的噩耗。
他顧不上剛剛出關的激熱身體,冒著走火入魔的風險直奔凡間邊界,一路追到魔界,就這樣苦苦尋了數月,卻也始終沒那人半分消息。
尋到的,隻有一個接一個鬱氏族人的屍身……
北宮沐晨不自覺攥緊了那枚琉璃墜。
記得相贈寶物之時,麵帶胎記的少女就那般率直地對他微笑,清澈至極不摻一絲邪氣的眸子純誠地凝著他,燦得耀眼。
五年來,那純真麵孔無時無刻不在腦海閃現。
他時常在想,若她還活著,若有一日他能尋到她,他定會替師父,替整個玄天門彌補她之餘生。
隻可惜。
女孩沒尋到,就連她唯一留下的墜子,如今也…
北宮沐晨低垂的眸子無聲泛起波瀾。
“……”
“師兄,你還好吧。”岑之煙柔聲關心。
北宮沐晨身形一頓。停了幾息,他很自然地將花墜收進衣囊,“我沒事。”
等再抬頭開口時,便又恢複了往常前輩的穩重氣質。
“齊師弟,趙師弟,前途險惡,你二人年紀最小,就留在這裡照看好昏迷的師兄弟們。等我們取劍回來,大家再一同想辦法出去。”
“嗯,知道了師兄。”
“師兄,你們多加小心。”
等安頓好一切,眾人繼續沿地圖上正確的甬道前行。
靜謐的洞穴內陰風簌簌,叫人脊背發寒,沒等走出幾十米遠,忽聽前方傳來一陣窸窣腳步聲。
眾人繃緊了神經,正猜想會遭遇何物,石壁在微弱光線下映出幾道身影。
等看清來者麵容,大家紛紛鬆了口氣。
“江久師弟!洛姑娘,你們也破陣逃出來了?”
“太好了,安全就好。”
“既然大家都彙合,便都打起精神,彆再掉隊了。”
“……”
自出迷宮以來,鬱星洛一直都是疑惑重重。
起初她猜想那迷陣分明困不住玖夜,他卻在裡麵耽誤那麼久,或許是想借機考驗她,逼她尋出答案。現在看來,也很可能是故意拖時間等玄天門的人破陣。
亦或是二者都有。
鬱星洛一時不知該慶幸還是苦惱,那人在這種場合竟還如此心思縝密,真是城府極深。
思緒間,恰巧同北宮沐晨擦肩而過。
視線不經意掃過他腰間玉簫,意外發覺上麵的琉璃墜竟消失不見。
一時忍不住詢問,“北宮公子…你的紫青花墜去哪了?”
再怎麼說那畢竟是她雙親的定情信物,也是母親唯一留給她的遺物,倘若真弄丟了,還是蠻心疼的。
話音落下,北宮沐晨腳步霎時僵在原地。
無人看到,他錯愕的目光瞬間詫然到無以複加。
見對方沉寂許久也未開口,鬱星洛還以為他沒聽見,剛想重問,忽覺一陣涼風吹過脊背。
當即反應過來,不敢再多言,乖巧閉嘴跟上“江久”腳步。
卻猝不及防被人一把攥住手腕。
“洛姑娘!”
鬱星洛一驚,回身錯愕看向那人。
隻見北宮沐晨喘著粗氣,一向沉穩溫和的神情卻再難克製,無措又亢奮,“這麼多年來,見過我這墜子的人無數,他們都會隨口喚作琉璃花墜,蓮花墜,簫墜子,或是琉璃墜,卻從未有一人……”
頓了片刻,他抬起泛紅的眼角凝響她,緊張得嗓音都微顫——
“為何你會知道,它叫作紫青花墜?”
“…?”
鬱星洛起初是懵的。
直到目目相覷許久才意識到什麼,憋得臉蛋都泛紅,滿眼無措。
她怎麼也沒想到,先前演得那麼努力,最後露餡卻隻因無意間的一句多嘴。
若不是身旁有人看著,她真恨不得給自己腦門一掌。
即使當初麵臨眾多魔衛她都從未這般慌張,可此刻她竟緊張到就連隨口搪塞的理由都想不出來,好似除了逃走彆無他選。
剛想轉身,卻驚覺“江久”早已擋在身前攔住去路,冷眸凝著她,神情難掩狠戾。
一息間,她腦海中把最壞的可能都過了一遍,在屍山血海和魚死網破之間衡量一番,最終還是咬牙抬眸,和那雙溫雅的眸對視。
“男女有彆…”她故作嬌羞,輕輕撥下北宮沐晨的手,“公子請自重。”
北宮沐晨猛然回神,這才察覺有所不妥,忙鬆了手,“抱歉,是我失禮。”
可沒等鬱星洛鬆口氣,對方又不死心地橫在她身前,“但是還請洛姑娘幫我解惑。”
語氣堅決,仿佛不得到答複便誓不罷休。
似乎是同玖夜相處久了,即便他不言不語,鬱星洛也能察覺一絲森寒煞氣從他周身散出。
也不知哪來的勇氣,就在衣袖之下,眾人看不見的角度,不管不顧握緊了身旁那隻冰涼手腕。
鉚足了勁往下壓。
玖夜身形一僵。
沒等向少女投去質問的眼神,便見她躲了視線,對北宮沐晨彎眸一笑,“是江公子告訴我的。”
北宮沐晨一懵,“啊?”
同時玖夜也是一臉詫然地盯著她。
鬱星洛卻故作鎮定,語氣自然,“沒錯,我覺得這琉璃墜子奇特好看,方才同江公子閒聊之時,便特意向他問起了此物。”
說著,她抬眸對“江久”莞笑,“對吧,江公子。”
“……”
北宮沐晨視線落在“江久”身上。
見他雖許久冷著臉,卻並未否認,北宮沐晨僵住幾息,終是擠出一句質問,“可我也從未與人說起過它的名字,江師弟又是如何得知?”
看來還是沒能蒙混過關。
正當鬱星洛忐忑著,在腦海中飛速尋求解決方案時,身旁“江久”忽然冷冷開口。
“紫青鎏光漸變琉璃,遂喚紫青花墜,很奇怪嗎?”
語氣淡然,毫無怯懦,想必就算是鬱星洛的父母都在此,也無言反駁他的話語。
果然,僵持片刻,北宮沐晨終是垂了眸。
長舒似歎,神情略顯沮喪,“這樣啊…”
興許,真是他過於敏感了。
雖仍有遲疑,可既然對方都這樣說了,他也不好再三追問。隻能隱忍情緒,禮貌一笑,“抱歉洛姑娘,方才嚇到你了。”
隨後沒再說什麼,轉身前行。
等人走遠了,鬱星洛才如釋重負鬆了口氣,“呼,好險,這若是真被他認出來…”
她是鬱氏唯一的幸存者,也是岑光遠為得神物殺害全族的唯一罪證。若被人發現她還活著,即便岑光遠不在此處,岑之煙也定會想方設法將她滅口。
餘悸之下,鬱星洛這才發覺自己竟還下意識緊攥著玖夜手腕,連忙鬆開。
停了一息,玖夜森然開口,“若真是那樣,那他今日便出不去這劍塚。”
鬱星洛被陰風吹得打了個顫,忙好聲好氣同他商量,“他若威脅你安全,我絕不會顧及恩情,但若是沒有,你也莫要濫殺無辜。”
玖夜卻表情淡然,頓了頓,輕聲冷哼,“隨意,反正要報仇的又不是我。”
說罷便邁開腳步,繼續前行。
“…”
鬱星洛一噎。
對方這次雖沒有刨根問底,可不知怎的,她心中就莫名想要辯駁一二,“我隻是就事論事,並非對他有情…”
她快走兩步想要跟上,誰想那人卻忽然停了腳步,險些讓她一頭撞上。
“你要愛誰,恨誰,我都不關心也不在乎,你隻要記住,我不喜歡彆人碰我的東西。”
玖夜回身,如同隨手撿起樹枝一般,輕拎起她的手腕放在眼底把玩,“若再有下次…”
語氣看似隨性,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鬱星洛知道他並非說笑,更怕他再多磨嘰,於是話音未落便反握住他的手,連連搖頭,“沒有了,沒有下次了。”
少女說完,還露出個又傻又憨的笑。
“…”
玖夜微怔,愣了幾息才反應過來。
這家夥竟已膽大到敢堵他的話了?
“那是何人?!”
前方忽然傳來修者驚呼嗓音。
鬱星洛沒等“江久”有所行動,率先快跑幾步,才發現甬道儘頭又是一處寬闊密室,且比先前的大上許多。
順著眾人視線望去,空蕩的石壁中央,正安靜地跪著一妖邪男子。
他垂頭不語,四肢被粗大堅實的鐵鏈鎖住,腳下黑石刻著繁複的咒文,顯然是用來壓製邪氣。
可那人始終紋絲不動,對突然到來的人群毫無反應,死寂如同一具千年不腐的屍體。
“這裡怎麼會有具大妖死屍?”
“不過他看上去早已死去多時,應該沒什麼威脅。”
“怕什麼,就算還活著,不也是被這鎖鏈鎖得牢實……”
幾個弟子討論得歡,一人還大膽靠近了那妖屍,試圖看得更仔細。
鬱星洛卻始終蹙眉緊凝著那人,神情警惕。
直到猛然發現那黑石紋路上隱隱流淌被那人緩緩吸收的鮮血才反應過來——
“不對,他是活著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