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星洛:“…?”
沒等她反應過來,雙目忽然被人遮住。
冰冷的手從身後挽過來,將她雙目緊緊蓋住,攬身走了一段,直到進入蓮靈池內才終於放開。
鬱星洛站穩腳步,驚覺與方才歡鬨不同,此處卻是空無一人,靜謐得令人舒悅。
泛著冰藍熒光的溫泉純淨透澈,源源不斷散出靈氣,鬱星洛被那濃鬱的靈霧包圍,不覺閉眼深嗅幾口。
許久才忽然想起什麼。
等等…
都快火燒眉毛了,這人竟還有閒心泡澡?
也就是在這時,玖夜將她猛地拉到身前,腳後跟就緊挨著靈池邊緣。
“看得那麼入迷,不如親自試試?”
鬱星洛來不及反應,隻覺手腕上的力道忽然一鬆,她就這樣跌進池中。
驚得她瞳孔一顫,心跳都停了一息。
她忘了告訴他。
她不會水。
如鏡的水麵猛地濺起波瀾,一陣強烈阻力過後,鬱星洛徹底陷入那水渦之中,被黑暗和驚恐吞噬。
時間仿佛被無限放慢,僅是撲騰幾息,她卻感覺像過了數日之久。
久到幾近陷入絕望,放棄掙紮。
直到被人揪住脖頸拎出水麵,站穩腳步,她才發覺,這池水也不過到她胸下而已。
“…”
玖夜似是有些詫然,“你不識水性?”
鬱星洛咳了許久,不好意思地垂眸點頭。
意外的,那人竟沒有再繼續嘲弄,隻是起身後隨手一拋,“接著。”
等鬱星洛接穩,才看清是幫她清除毒蟲的那把冰璃匕首。
她還是頭一次見如此精雕細琢的物件,刀柄鑲著冰藍熒光的寶石,刀鞘銀光鏤空,隱約透出裡麵寒冰琉璃般的刀刃,美得叫人移不開視線。
凝了許久,她遺憾感歎,“可惜我靈根不全,對修煉一竅不通,不然…”
卻被對方打斷,“一竅不通?”
玖夜像聽見什麼笑話,不屑嗤笑,“粹龍之血,竟會聽信一堆凡人的蠢話,難怪你會淪落至此。”
鬱星洛猛然怔住。
自出生起她就被冠上了修仙廢柴的身份,所有族人就連親生父親都告知她靈根不全,不可修煉。在父親一度嚴加管教下,她最終徹底打消修煉的念想。
但此刻,她那根早已塵封許久的心弦仿佛忽然被人撥動,在心間猛地發出顫音。
“靈池可以助你修複靈根,多泡一會。”玖夜冷眸淡淡掃過少女手中之物,“這匕首關鍵時候能護你,收好了。”
頓了下,他一擰眉心,“敢弄丟,拿命還。”
轉身離開時,卻被攔下腳步。
“九公子…”
鬱星洛不覺攥緊衣角。
她不喜他的不辭而彆。忍不住想問一句,去哪裡,會殺人嗎,危不危險…
滿心疑問,終是濃縮成簡短一句,“你會回來的吧?”
玖夜一怔。
那墨色背影依舊孤寂冷傲,高深莫測。沒人知道他在想什麼,更看不透他的神情。
許久,輕淡吐出二字。
“當然。”
……
玖夜走後,鬱星洛怔望著眼前匕首,許久才發覺,無論她怎麼拔,那匕首都是紋絲不動,絲毫沒有出鞘的跡象。
雖神識未開,她也能感覺得到這並非尋常之物。莫名的,就有種不拔出此刀誓不罷休的衝動。
她偏要拔出來給那人看。
鬱星洛輕闔雙眸,調整氣息,儘可能吸取那靈池之氣。
慢慢的,她發覺越深處泉水靈氣則越濃鬱。於是努力克服恐懼,慢慢屈膝,將身體全部浸於水中,全身心感受著靈力湧動。
可意外的,泉水竟愈發清涼,最後甚至冰冷徹骨宛若寒潭。
鬱星洛心頭一陣揪痛,想起曾經被信任之人背叛,看著親人一個個死去,在魔宮受儘折磨求生不能……
如墜冰窟。
可她仍不肯放棄。直到水麵都結上一層薄冰,直到她快要溺水窒息,那冰璃刀鞘終於顫了一絲。
鬱星洛起身破出水麵,欲要拔刀,視線卻忽然被薄冰上隱約顯現的紋理吸引了去。
盯了幾息,猛然驚覺——
這是…劍塚地圖?!
想不到千百人苦苦尋求的藏寶圖,就被暗語魔主隨手藏在了泡澡池裡,真是出人意料。
難怪玖夜大老遠趕夜路也要帶她來這,原來沐浴是假,尋地圖才是真。
驚喜之餘,洞外忽然傳來一陣雜亂腳步。
她忙將匕首和那冰圖藏進袖中,就聽洞口傳來青年嗓音,“這蓮靈池果然名不虛傳,靈氣竟如此濃鬱。”
身著玄天門道袍的青年修者們進入洞內,正新奇地環顧四周,卻在視線掃過靈池時瞬間僵住。
“姑娘,你是何人?”
“此洞入口布有高階陣法,姑娘是如何進來的?”
麵頰消瘦的青年神情警惕,一開口語氣就很衝,“你在這蓮靈池裡鬼鬼祟祟做什麼?一個低賤魔族竟敢混進來蹭靈池?”
“愣著乾嘛,還不趕緊出來!”
鬱星洛被訓得腦袋一懵。
未等動身,忽然聽到一聲清雅嗓音,“眾生平等,即便是魔族,隻要非惡,都應被尊重。”
人群中一位矜貴斯文的公子忽然冷了臉,“師弟是覺得自己身為玄天門弟子,便高人一等了?”
他身著白緞青袍,腰間彆一柄翠青玉簫,容貌秀美絕俗。嗓音清淡柔和,一出口卻瞬息叫一眾青年羞愧垂了頭。
叫於聞的瘦弱修者頓時有些慌。
同門都知道,往日裡大師兄永遠都是那般溫和隨性,即便偶爾開了過分的玩笑,他都隻是輕描淡寫口頭警告兩句。可一旦他眸色一冷還帶著笑意時,那便是真生氣了。
大師兄動怒,意味著有人要不好過了。
於聞頭搖得像個撥浪鼓,即便心中不服,卻也無奈道歉,“姑娘抱歉,方才是我冒犯了。”
鬱星洛前腳剛被這人訓了一番,後腳就又收到道歉,一時語塞沒有回應。
青衣公子停了幾息,這才收斂眸中嚴厲,慢步走向池邊。
“這蓮靈池非尋常人能進入,姑娘怎一個人在此?”
他嗓音輕柔,柔得好似春日柳絮,隨風拂過時都不自覺叫人麵頰發癢。
鬱星洛怔望著那人麵容,苦惱許久都想不起是何時見過這副俊容。
直到那人俯下身來,他腰間玉簫上墜著的琉璃花笛穗在眼前搖晃,鬱星洛心頭猛然一震。
五歲生日那天,父親親手將那紫青花墜掛於她脖頸的畫麵記憶猶新——那是雙親生前的定情信物,也是她未來要送給心上人之物。
她一直將它保管得很好,直到六年前。
也就是岑叔“去世”,她初識岑之煙那年。
她時年九歲。初秋一日,岑之煙拉她去鬱府一個偏僻荒棄的水池耍水,卻在中途突然離開,留她一人在水邊。
就在那會功夫,她不小心踩到滑石跌落池中。溺了許久,不知嗆了多少口水,以為就要死在這裡永遠不會被人發現,才終於被人撈起。
那個時候,她癱在池邊狂咳不止,撈她的那少年也是如現在這般俯在身前,柔聲關心。腰間就彆了這樣一把翠青玉簫。
隻笑她年少無知,不知哪裡來的勇氣,竟就將那琉璃花墜大方贈予那少年,還毫不羞臊說出要以身相許的大話——
“若你日後改變主意,隻要拿這紫青花墜來鬱府提親,無論時過多久我都會同意。”
好在那位隻是掩口一笑,似是並未將她稚嫩童音放在心上。
一麵之緣過後,二人便再無交集。直到鬱氏出事,她流落魔界都再沒見過那人,隻依稀記得那人離開之時,被旁人喚了一聲“沐晨師兄”。
鬱星洛原以為時隔多年,那人早就忘了此事,琉璃墜也不知被丟到哪裡落灰。
可如今…
“沐晨師兄,你離那魔族女子遠些。”
“是啊師兄,她形跡可疑,小心使詐。”
“快說,你來此到底有何企圖?”
“…”
鬱星洛許久未作答,麵紗之下的臉蛋愈發羞臊,滾燙到身上寒氣都消了不少。
沐晨師兄…
果然是他。
她萬沒想到,兒時救命恩人,竟會歸屬仇敵之門,還是岑光遠的首席徒弟。
真是造化弄人。
可拋開這些不說,為何六年過去,那琉璃花墜沒落灰,竟還被他掛在法器之上貼身攜帶?
修者們愈發按捺不住,有人忍不住開口,“師兄,不如將她抓起來嚴刑……”
不等說完,北宮沐晨已經抬手打斷。
他停了一息,回身溫婉地笑,“姑娘是有何難言之隱嗎,放心,你不必顧慮,我們不會傷你。”
話音未落,北宮沐晨這才猛然發覺,本應溫熱湧動的泉水此時竟是寒氣侵肌,冰得刺手。
沒等鬱星洛有所動作,他已經伸手去拉她,“先出來吧。”
鬱星洛愣了兩息,還是搭上那手。
這會兒其他修者也都後知後覺,詫異地看看少女。
“這,這靈泉寒氣怎會如此濃鬱?”
“如此冰的水你竟然一直泡在裡麵,你不冷嗎?”
鬱星洛察覺那人拉她的手忽然一緊,眸色好似透著些許愧疚。上岸後,便第一時間手指一揮,將她身上衣物用靈力催乾了些。
她甚至覺得,若非男女有彆,對方都要給她披衣服了。
目光掃過那玉簫上的琉璃墜,頓時又是麵頰一紅,恨不得找地縫鑽進去。
真不知道當年她是如何厚著臉皮,對如此清秀俊朗之人說出那番話。
剛剛站穩,忽然有道陰風似箭擦過她的耳畔。
殺氣十足,徑直朝青衣公子刺去。
嗖——
嘭啪——!
一息之間,那道箭息雖被青衣公子側身躲過,卻猛地射穿池水,冰水飛濺似顆顆細刃,還是儘數澆在公子青袍之上。
衣角濕了大片。
一旁修者驚愕地愣了幾息,反應過來,紛紛離池水退遠了些。
“師兄,這靈泉今日恐有異。”
“泉水暗藏殺機,十分危險,還是離遠些好。”
“…”
在眾人注意力都聚焦池水之時,北宮沐晨卻隻是無聲凝著那水麵,不動聲色。
正驚訝,鬱星洛忽然感覺到有道森然之氣快速掃過她的全身,不覺脊背發涼。
回頭,這才驚覺洞口多了位青年修者。
他如洞內眾多修者裝扮無異,一身白衣卻早已殘破撕裂,染上大片殷紅。手中緊攥著銀羅盤,一雙黑瞳壓抑又深沉,透著寒意緊凝著她。
雖素未相識,鬱星洛卻總莫名覺得熟悉。
氣氛僵了幾分。
直到一陣急促腳步聲傳來,那白衣少年身後又跟上一群修者。
“沐晨師兄!”
兩邊人一碰麵,整個洞內頓時此起彼伏,喧鬨不少,“師兄,方才和江久師弟彙合的時候,他們剛剛經曆一場惡戰,有好幾個師兄弟都受傷了……”
“怎麼了?怎麼回事?”
“彆提了,當時我們同大小姐去逛靈獸集市,忽然被個不知從哪裡竄出來的黑鴉順走了羅盤,江久師弟最機靈,他帶人先追了過去,不成想卻在郊野遭遇大魔……”
半晌,有人長歎一聲,“等我們趕過去的時候,其他師兄弟早已昏厥不醒,多虧江久師弟,即便身負重傷還死命護著羅盤,這才沒落入旁人之手。”
說話的幾個修者皆是一副自責羞愧的模樣看向白衣少年。
而自始至終,少年都未發出一絲聲響,就連身形都未動半分。
就這麼死死地,毫無情感地盯著鬱星洛,看得她汗毛聳立,渾身都不自在。
幾息後,鬱星洛忽然意識到什麼。
方才聽到眾人所言,她第一反應是玖夜搶奪羅盤失敗,正替他擔心。直到此刻才後知後覺——
鬱星洛錯愕地盯著白衣少年,脫口而出,“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