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沼深淵(十)出穴(1 / 1)

鬱星洛險些脫口而出。

雖然懸崖勒馬,及時收了口,卻還是被北宮沐晨敏銳覺察,“姑娘說什麼?”

“沒…”

鬱星洛僵著嘴角擺擺手,“我是說,江久,江公子,實在是鐵骨錚錚,令人欽佩。”

她說的心裡話。

如此一出偷梁換柱,既讓羅盤到手,又不著痕跡混入敵人內部,簡直一箭雙雕。

不過…

佩服是佩服,卻屬實有些為難她了。

明知她演技差,不擅撒謊,卻硬叫她配合演戲,豈不強人所難?

僅是忍住方才那一聲,已經儘了她最大努力,恐怕再多說一句都會穿幫。

可即便如此,那人卻始終還是一副陰冷目光,好似恨不得將她生吞活剝。

半晌後,北宮沐晨蹙眉垂眸,輕輕開口,“那之煙師妹呢?她沒和你們一起…”

話音未落,入口傳來一聲脆如鳥鳴的甜美嗓音。

“師兄,我來晚了。”

少女肩上粉紗飄逸走上前來,輕巧步伐掠過眾人,瞬間便吸引了所有目光,“方才在外麵被賤物誤了些工夫,師兄彆生氣。”

鬱星洛瞳孔猛地一縮。

原本澈亮的眸子在強烈的情緒下逼紅了眼角,憤恨凝成一道淩光,直衝粉衣少女而去。

像帶著一句鋒芒逼人的問候——

小煙,好久不見。

卻在刺中的前一刻被猛地壓下,轉瞬消失。

好在岑之煙足夠吸人眼球,無人注意到鬱星洛眸中的殺氣。

北宮沐晨許久沉著臉,似是有些不悅。

沒等他開口,岑之煙先自責地埋下頭去,“師兄,我的錯,怪我一時貪玩……”

她垂著眸,略帶哭腔,“若非我在獸市逗留,師兄弟們也不會受傷。”

說話間,她轉過身欲要挽白衣少年的手臂,卻被那人下意識躲遠了些。

岑之煙明顯眸色一僵,卻很快恢複羞愧神情,滿眼心疼,“江久師弟,對不起,這趟回去,我一定好好補償你。”

“…”

鬱星洛此時再也難掩情緒,無聲冷哼。

她真是小瞧了玖夜,竟不知他還有美人計這一手段。

早知如此,他不如直接出賣色相,博得美人歡喜,這樣神劍豈不是來得更快更簡單一些?

這時,岑之煙伶俐地目光終於落到鬱星洛身上,眸色不自然地詫異幾分。

正想問師兄為何會同一個魔族女子在一起,卻被旁人搶先出口。

叫江久的白衣少年忽然朝鬱星洛逼近,語調質問。

“你為何靠他那麼近?”

鬱星洛:“…??”

說好的偷梁換柱呢?

這好像跟她想象的…不太一樣?

如此明目張膽地暴露言行,他分明就是想趕緊撕破臉皮,好大殺四方。

鬱星洛目光不自覺掃過岑之煙腰間寶劍,再看看身旁北宮沐晨的玉簫,不禁額頭冒汗。

她們以少敵多本就劣勢,更彆說對麵是玄天門二位天驕領隊,況且還有兩大神器加持,可以說毫無勝算。

可興許是“江久”立大功的緣由,即便他表現得如此明顯,也全然無人察覺,還以為他是傷了腦子而已。

岑之煙竟還傻傻上前幫腔,“是啊師兄,你怎麼同個魔族女子在一起?”

鬱星洛看向那雙好看的桃花眼。

她比五年前出落得更加標致,仙姿玉貌惹人眼球。姣好外表讓人不自覺心生愛慕,很難將她同狠毒的詞語聯係在一起。

可沒人見過她高不可攀目中無人的傲慢嘴臉,更無人會知道她背了多少血債。

除了鬱星洛。

她永遠忘不了,分彆那日,岑之煙眸中的鄙夷輕蔑和那與生俱來的優越感。

昔日“蜜友”反目成仇,又在多年之後再次相見,不免心緒複雜。

鬱星洛冷著眸子凝了許久,直到人群中有人開口。

“大小姐,我們也不知這姑娘究竟是何來曆,趕來的時候她就已經在這靈池之中,方才師兄正在詢問呢。”

岑之煙眸子一轉,蹙眉看向鬱星洛。

“這也太巧了?”

岑之煙滿眼遲疑地抱臂,“暗域魔主剛剛透露地圖的下落,你就搶先一步到了這裡,還破了這高階陣法,未免太過可疑。”

頓了頓,她上前一步,眸中閃過一絲淩厲,“你怕不是覬覦詭嘯,前來盜竊地圖的小偷吧?”

此話一出,一眾修者臉上頓時一愣,紛紛露出讚同神情。

“是啊,我早就說過她形跡可疑!”

“師兄,說不定她早已得手了,方才她泡在那冰水內,八成就是在藏匿。”

“得沒得手,搜搜不就知道……”

“……”

七嘴八舌聽得鬱星洛腦仁刺痛,不自覺捂緊了懷中之物。

她知道,不同於上次麵對岑光遠,這次她身上有著實質的證據,一旦被發現,便坐實了她覬覦神劍之罪。

被抓進玄天門不說,還很有可能將玖夜牽扯進來。

鬱星洛蹙緊眉頭。

原本已做好了冒死將地圖交給玖夜,自己則去做炮灰吸引注意,助他逃跑的準備。

卻在邁步之前,被白衣少年搶先開口。

“洛姑娘怎麼會來這裡?”

一句話就讓在場所有人都眼前一愣,茫然看向二人。

有人忍不住問,“師弟你認識她?”

“江久”微扯嘴角,輕描淡寫,“在影夢樓有一麵之緣,她是跟在魔主身邊的。”

說完,戲謔地看向“魔族少女”。

鬱星洛一怔。

直到被眾多目光聚焦之時才反應過來,連忙點頭,“不錯,我,是暗域魔主的女使。”

聽到這話,眾人目光紛紛一亮,看向鬱星洛的目光都三百六十度大轉彎,變得滿懷期待。

“這麼說,洛姑娘是魔主派來幫咱們取劍塚地圖的?”

“那可真是幫了大忙……”

“……”

岑之煙卻遲疑地轉了轉眸子。

她去影夢樓那時,怎麼對這女子毫無印象?

不過片刻之後轉念一想,在去影夢樓之前,的確是江久先獨身探了路,和暗域魔主手下溝通過後才回去通知眾人。

這樣一想,便也都合情合理了。

雖仍有質疑,岑之煙還是抿唇一笑,“師弟說是誤會那便是了,不過…”

她看似友善望向鬱星洛,“洛姑娘,我隻是單純好奇,既然你身為魔主女使,為何方才不說,偏要遮遮掩掩引人生疑?”

鬱星洛沒有作聲。

她努力克製想要看向玖夜的衝動,不由得攥緊了拳。那人已經幫她鋪好了路,她若再表現得差強人意,屬實不該。

於是靈機一動,“方才我不確定北宮公子一行人的身份,不敢輕易透露,直到看見岑大小姐和江久公子,我確定了你們是玄天門的人,這才敢表明身份。”

眾人聞言,頓時換了一個眼神看她,眸中多了些讚賞。

“怪不得,看來洛姑娘還挺謹慎的。”

“謹慎些好,現在形勢緊張,覬覦神劍之人比比皆是,搞不好真混進來一個……”

“…”

鬱星洛抿住了唇,將嘴角的竊笑強壓下去。

彆說,還真讓你說準了。

沒等緩和片刻,岑之煙卻一轉和善麵孔,冷著腔調,“那聽洛姑娘口氣,定是早已尋到了地圖?”

她伸手勾勾手指,似是催促,“那還買什麼關子,直接拿出來啊?”

鬱星洛一怔。

下意識看向玖夜,似是詢問接下來如何打算。

那人卻依舊沉著眸子,不知在想些什麼,仿佛她怎樣處置地圖都沒什麼所謂。

瞧見她臉上的難堪神情,北宮沐晨微微蹙眉,上前將岑之煙攔到身後,“洛姑娘,之煙師妹性子浮躁,態度生硬,你莫要同她一般見識。”

他眸色溫柔,是誠心與她道歉。

岑之煙卻一點就著,“師兄,你這是作何,我又沒說什麼。”

她眉心一緊,轉向鬱星洛,“洛姑娘,你本就不該私藏地圖,我要你交出來有何不可?”

鬱星洛臉色一沉。

方才自始至終她都強忍著心中憎惡,裝作無事同岑之煙相處,直到此刻再難忍受。

五年前她被她搶走了鎮族之寶,奪走族親性命,如今她絕不可能再讓她一分一毫。

“玄天門的大小姐竟如此蠻橫無禮嗎?”鬱星洛抬著顎,眸色凜然,正眼都沒瞧她一下,“我不想同粗魯之人交涉。”

“你!”

岑之煙還是頭一回被人如此冷言以對,尤其還是這樣一個卑賤魔族,氣得胸口一悶,險些失態。

沒等平複,一旁“江久”忽然失笑,饒有興致地看著鬱星洛,全無顧忌。

“看來,洛姑娘這是生氣了。”

他看似平淡,語氣卻隱隱透著寒意,有種令人不敢忽視的森然。

冷眸瞥向岑之煙,“不如你同洛姑娘說些好聽的,討好她一下,興許她一高興就拿出地圖了呢。”

“…??”

眾人一臉錯愕地愣在原地。

要知道從前江久可是像跟屁蟲一般,日日跟在岑之煙身後,一口一個師姐的叫著,愛慕之心人儘皆知。

可今日居然性情大變,不僅對其如此冷淡,竟還公然唱起了反調。

這究竟是受傷傷到腦子,還是從鬼門關走了一遭,看開了?

岑之煙也是明顯一怔,僵在原地。

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堂堂玄天門大小姐,竟要低聲下氣逃好一個卑賤魔族?這話竟然還是從江久口中說出的,那個對她苦苦追求多年的小師弟?!

若不是江久為護羅盤險些喪命,岑之煙簡直都要懷疑他被人奪舍了。

可不知是因愧疚還是什麼,她今日瞧見他受傷,竟莫名的十分心疼。甚至還鬼迷心竅似得,覺著他竟然比以前俊朗許多。

她以前怎麼從未發覺,小師弟這雙墨色琥珀般的眸子,深沉起來竟是這般好看。

岑之煙沉默半晌,收斂語氣,“好,既然師弟說了,那我聽你的。”

“??!”

眾人聞言,又是一愣。

就連鬱星洛都無措地懵在原地。

驚愕之中,岑之煙已經朝她垂下頭,“洛姑娘,方才是我態度不好,你彆見怪。”

“…”

雖說態度略顯敷衍,可鬱星洛深知,對於岑之煙來說,如此程度在同門看來已是相當炸裂,即便她再厭她,眼下也不該再任性。

在確認“江久”沒有眼神阻攔後,她上前兩步,從懷中緩緩逃出那塊靈氣充沛的冰圖。

岑之煙眼前一亮,剛想去接,卻見冰圖一轉方向——

徑直略過她落到一旁“江久”手中。

“……”

岑之煙無聲攥緊了拳,牙齦咬得生疼。

隱忍片刻,終是什麼也沒說,硬將那口悶氣憋回肚子。

眾人見狀,紛紛按捺不住湊到“江久”身後,探著頭瞄那地圖。

北宮沐晨也終於鬆了擰緊的眉,“地圖既已找到,此地不宜久留,我們即刻便出發。”

聞言,岑之煙讚同地點頭,“江久師弟,你有傷在身,就留在城裡療傷好了。你放心,我會留下來照顧你,等你痊愈我們再追上隊伍。”

“……”

玄天門修者們此時已經見怪不怪,甚至若有興味地看著二人。

今兒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往日都是江久獻殷勤,岑之煙連正眼都沒瞧過他,現在卻是完全兩極顛倒,輪到岑大小姐熱臉貼冷屁股。

有人還吃瓜不嫌事大的偷咧嘴角,與旁人低喃,“方才江師弟那叫欲擒故縱,這會兒大小姐都說這話了,你瞧著吧,江師弟保準禁不住!”

話音未落,就見“江久”冷冽的眸一瞥,“我們很熟?”

方才說話的青年頓時僵在原地,滿臉呆懵。

岑之煙也是麵頰唰的一下,連同耳根脖頸都憋得通紅。

怎麼會…

師弟今日如此反常,莫不是在怪她…?

怪她從前太過冷淡,薄情到直至此刻才有所發覺,被人拒絕竟會是如此心塞的感覺。

岑之煙輕歎口氣,垂著眸子似是有些難過。

眾人見狀,有人忍不住解圍,“大小姐,現在尋劍任務為先,一刻都不能再耽誤了,免得被詭…”

後麵兩字沒出口,及時改口,“被他人捷足先登,就麻煩了…”

聞言,岑之煙遲疑半晌,擔憂看向“江久”。

“師弟,你的身體……的無礙嗎?”

“江久”像是沒有聽到,全無回答的意思。

僵持片刻,北宮沐晨似是看出“江久”心思,輕聲開口,“既然江久師弟執意堅持,之煙就莫要再多乾涉了。”

“可是師兄…”

沒等岑之煙說完,北宮沐晨已經轉過身開口,“江久師弟,這羅盤是你拚命護下的,理應你來保管。”

停了片刻,他微微抿唇,“不過,這劍塚地圖…”

一息間,鬱星洛又感覺到不寒而栗的氣氛。

不好的預感襲來,正當忐忑玖夜會不會因劍塚地圖同北宮沐晨大打出手時,一旁岑之煙忽然跳了出來。

“沐晨師兄,地圖就交給我來保管好了,放心吧。”

說完,岑之煙就很自然地從“江久”手中拿過冰圖,收進袖中,好像篤定了對方不會拒絕。

意外的是,僵持幾息,“江久”竟真的沒再計較。

可他看向北宮沐晨的神情看似和善,鬱星洛卻清楚地感覺,那雙漆眸分明是寒如冰窖的徹骨。

冷霜之中還怪異地透著戲謔的笑意,叫人猜不透心思。

許是又生出什麼壞心思了吧。

這樣想著,鬱星洛隨眾人腳步出了霧香穴,回到地麵之上。

麵對一望無際的荒野戈壁,一眾修者紛紛亮出佩劍欲要禦劍飛行,皆是一副自然隨性的神情,唯有鬱星洛一人身形僵直愣在原地。

即使再努力克製,此刻也難掩她臉上窘色。

似是瞧出她的無措,北宮沐晨微抬手指,那玉簫瞬間變大幾倍,位置足以容納兩人。

回眸對鬱星洛抿唇,“洛姑娘,上來吧,我載你。”

鬱星洛一怔。

反應過來,也沒多想,忙點點頭,“哦,好。”

說著正要上前,腳還沒踏出半步,就忽然被一陣強烈陰寒的殺氣襲擊後背,驚得她瞬間全身僵硬動彈不得。

小心回眸,這才驚覺,“江久”正立在佩劍後半段,無聲森然地盯著她。

劍的前段空了老長一截,好似生怕彆人瞧不出是給她留的位子。

“…”

鬱星洛瞬間慌了神,滿眼無措。

正愁如何是好,便見那雙漆眸瞳孔一縮,寒霜一息間凍結天地,叫人不覺寒栗。

目光好似在說——

“敢上他的,你死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