鬱星洛心跳一滯,呼吸也跟著屏住。
先前在魔界見到岑之煙已是稀奇,如今堂堂玄天門宗主都親自下到魔界,目的無非就兩個——
一是為詭嘯神劍,二是為詭煞君的傳聞而來。
在這個時候岑光遠還能被這術法分神,甚至特意追查到此,顯然是已經盯上了她二人。
想來定是玖夜竊取劍靈時便留下了痕跡被人抓到,才一直尋到此處。
鬱星洛眉頭微緊。
忐忑間,人群中一青年修者猛然怒斥,“大膽,區區卑賤魔族,竟對宗主如此無禮!還不跪下行禮!”
話音落下,許久沉寂。
鬱星洛緊閉著唇,冷著眸,絲毫沒有開口之意,仿佛對那人之話置若罔聞。
僵持之際,岑光遠卻忽然揮手攔下身後弟子,“無妨。”
他慢步走向少女。
笑容看似和藹溫柔,鬱星洛卻比誰都清楚,那笑虛偽至極,令人作嘔。
當年他就是用這偽善笑容,騙過了她們所有人。
鬱星洛下意識身形一退。
岑光遠沒注意到她眸中的嫌惡,微舉茶杯,“姑娘彆怕,我沒有惡意,隻覺得這法術高超絕妙,想同那施法之人探討一二。”
他從袖中掏出一塊瑩透的玉牌遞給少女,“這個就當作謝禮,你隻需告訴我那人去處即可。”
旁人紛紛露出錯愕神情。
莫說萬千魔族,就算對人界修者來說,這塊玉牌都是求之不得,無比珍貴。
玄天門的名氣三界皆知,有了這免死玉牌,就等同有玄天門做靠山。任何困境下隻要亮出此物,都會化解危機,平安無事。
若鬱星洛擁有此物,行走魔域甚至重回凡界都會一路暢通,全無阻礙。
可麵對如此誘惑,少女也隻是高仰著顎,眸色凜然。
半晌才冷冷開口,“我不知。”
似乎毫不在乎對麵是世人皆畏的凡界之主。
“……”
氣氛逐漸緊張。
沉寂幾息,岑光遠眸色寒了幾分。
虛偽的假麵被他卸下,露出那副陰冷麵孔。
鬱星洛方才急於拆穿他的麵具,這會兒反應過來,才想到若一味強硬態度,逼得岑光遠動用私刑,不僅她性命不保,玖夜的行蹤也恐會暴露。
到時一切都前功儘棄。
猶豫許久,鬱星洛深吸口氣,還是咬著牙佯裝一臉委屈,“我是被那人脅迫同行。他凶狠殘暴,是個冷血畜生,傷了我一聲不吭便離開,就連他會不會回來我都不知,叫我如何說他去處?”
少女說得振振有詞,眸色毫無怯意,看得眾人不禁遲疑幾分。
動搖之際,少女又抬手一指客棧櫃台,“不信,老板可以作證。”
話音落下,躲在櫃台之下的老板終於不情不願探出頭來,小心翼翼點頭,“是,是,我瞧見了,那人確實粗暴…”
岑光遠眸中疑慮消了一絲。
停了幾息,他給了旁人眼神,立即有弟子上前,抬手在鬱星洛額前感應著什麼。半晌後,退回岑光遠身邊。
“宗主,她所言屬實。”
“…”
岑光遠沒再說話。
無聲垂了眸,思索片刻,終於帶著一眾弟子轉身離開。
鬱星洛盯著那人背影,許久默然,直到徹底看不見才忽然身形一晃,踉蹌扶在樓梯扶手上。
也沒管老板絮叨埋怨的話語,轉身上了樓。
……
…
夜色剛落下沒多久,墨色身影悄聲出現在客房榻前。
青年墨衫還是那般玄黑,如墨如夜的衣袖之間透著赤色內襯,繡紋形似彼岸之花,猩紅的瓣如絲絲紅線,勾勒出殺戮與死亡的交織。
鬱星洛癱坐在榻上,神思恍惚,沒注意到那人是從門還是窗進來的。
抬眸,那張冷峻的臉意外生出一絲惱怒。
“真不叫人省心。”
玖夜蹙緊了眉。
枉他臨走之前還費心施術催眠,又設下結界護她安全,不曾想僅片刻功夫,她都能置自己於險境。
似是透過那結了厚霜的漆眸瞧出一絲擔憂,鬱星洛壓下心底餘悸,衝他一彎眸,“彆擔心,我順利騙過了他們,沒透露你半分信息。”
玖夜卻像聽了多麼滑稽之言,冷冷嗤笑,“騙過他們?”
他狠狠捏她手臂,“你是不是腦子進水了?若不是我附於你身上的一縷劍靈護了你,你早就被屈打成招死在他們手裡!”
鬱星洛被對方猛地抬起手腕,這才瞧見,有條影形似蛇泛著紅光之物正隱隱盤踞掌心。
一時大腦空白,喉嚨哽住。
玖夜嘲弄地斥她,“你以為,就憑你那拙劣演技,能騙過那狡詐老狗?你知道方才我回來時,解決了多少埋伏在周圍的人嗎?”
“……”
僵了許久,鬱星洛才緩過神,茫然看他,“那我該如何,難不成供出你嗎?”
“不然呢?”
玖夜冷著眸,平靜得仿佛在說他人之事,“要想活命,你隻有一個選擇——同他們埋伏於此,直到我回來。”
鬱星洛像聽到了多麼離譜之言,堅定著眸,“我最恨背叛,又怎可能會背叛你!”
玖夜冷眸填了一絲譏諷,“你以為如此為我死掉,我就會感激你嗎?連自保都不會,你憑何談報仇?”
一連幾番質問如鐘鳴重重敲擊著耳畔,鬱星洛埋下頭,再沒出聲。
她還是第一次如此直觀,深切地感覺到自己的無能。
可她心中清楚,也無比堅定,即便她再無能,再想報仇,也絕不可能打破那道底線。
房間內靜得嚇人。
許久都死寂。
玖夜等了許久,見少女始終默不作聲,沒有反駁,竟還破天荒有些不適應。
方才怔神之間,鬱星洛忽然反應過來,那人為讓她保命甚至不惜讓她出賣自己,竟還莫名有些感動。便也沒再同那人置氣,主動打破沉寂。
“那…你這趟有何收獲嗎?”少女抬眸,無辜看他。
玖夜隻覺得不可理喻,“怎麼,我還要一五一十給你彙報?”
“那倒不必,說個大概就好。”
“……”
玖夜一噎。
那感覺就好似一拳打在棉花上,白費力氣。憋了半晌,也就莫名消了氣,沒再計較。
“玄天門有了羅盤,下個目標定是去尋劍塚內部的機關地圖。我們即刻動身便能搶占先機。”
鬱星洛歪了頭,“動身去哪?”
玖夜停了一息,似是故意戲謔對方,勾起邪魅嘴角。
“上墳。”
鬱星洛:“…??”
……
…
玖夜帶著鬱星洛連夜出了城鎮,一路消了氣息,全然沒留下一絲痕跡。
不同於城中的燈火通明,沸反盈天,郊外人煙稀少,荒涼枯槁,連綿起伏的山坡背後還不時傳來似是蟲鳴又像鳥獸嘰叫的窸窣聲,在紫紅月光下顯得愈發詭異陰冷。
鬱星洛不敢多做停留,一路無言跟著玖夜穿過荒嶺,來到一片空曠地帶。
直到看清麵前景象,她才明白那人口中的“上墳”並非比喻。
他竟真帶她來了墳圈子。
沒等詫異平複,隻見那人在其中一土堆前揮手一撥,坡後頓時開啟石門,顯現一處入口。向裡望去,深不見底。
鬱星洛不自覺吞了喉嚨,“這裡麵,不會有僵鬼吧?”
“…”
玖夜輕笑,不語。
二人進了洞內,走了不過數十步,昏暗甬道忽然豁然開朗,變為窄街,光線也通明不少,不多時,還碰到不少魔族在此過往。
街道兩邊遍布商鋪,售賣的皆是些鬱星洛沒見過也看不懂的怪異之物。
玖夜全程沒做停留,鬱星洛也就沒有細看,跟他徑直往深處走。
沒等想明白玖夜為何帶她來魔界黑市,二人已經在一處刻有“霧香穴”三字的溫泉岩洞入口停下腳步。
洞口一左一右站著兩個容貌怪異的魔族,女子似鼬,男子似蛙,皆是一副諂媚模樣。
沒等鬱星洛縷清腦子裡的麻線團,那長有一張黃鼬臉的女子已經湊上前來,語調邪淫。
“二位想泡鴛鴦浴嗎?”
“…?”
鬱星洛錯愕地盯著那張怪臉,注意力全被她奇特的外貌吸引,許久才反應過來——
這“鴛鴦魚”,究竟為鴛鴦,還是魚?
半晌想不出答案,茫然望向玖夜,“你半夜趕路,就為了來看魚?”
“…”
玖夜鮮少露出這般窘色,一時語塞。
黃鼬女見狀,還以為是初來乍到放不開,眯起邪媚眼睛,“二位想要大些的池子還是小些的?”
蛙臉男也諂媚一笑,“這小池子更方便親密,大池子則‘活動’得開一些,全看您喜好~”
“…”
鬱星洛餘光瞥見那人身形一僵。
沒等想通,就聽他冷言,“不必囉嗦,就蓮靈池。”
黃鼬女臉色微白。
卻仍故作無事輕著嗓子,“小爺,那蓮靈池可是我們霧香穴一大寶地,這價格嘛…”
蛙臉男也連忙附和,“是啊,爺,那蓮靈池泉水清如明鏡,靈氣濃鬱養人,可非尋常浴池,您要不……”
沒等說完“再選彆的”,玖夜抬手拋出布袋。
“少廢話,帶路。”
黃鼬女利索接了那袋布袋,向裡一瞧,頓時雙眼一亮不再多嘴,“好嘞,您裡邊請,裡邊請~”
等送走二人背影,蛙臉男才忙去拉黃鼬女。
“財迷精!那蓮靈池可是魔主的藏寶之地,你就為了這一袋靈石不要命啦?!”
黃鼬女卻隻顧著去數那袋子裡的靈石,“怕什麼?蓮靈池可是有魔主親自設下的禁製,玄天門宗主來了都得費上些力氣才能進入。”
蛙臉男無奈搖搖頭,輕歎口氣低喃一句,“財迷精,遲早被財害死。”
“哎呀,瞧你那慫樣。”
黃鼬女似是被嘮叨得心煩,隨手掃過一旁石壁,上麵赫然呈現蓮靈池洞口的實時景象。
“你瞧著啊,不消片刻,他們就會栽在那陣法之上……”
蛙臉男本無心同她爭辯,視線無意掃過石壁。然就是這一瞥,卻忽然叫他臉色鐵青,驚得一身冷汗。
黃鼬女見狀,也湊過去看。
隻見畫麵中,青年攬著少女不緊不慢邁過洞口,輕輕鬆鬆便走了進去。震驚之餘再看他腳下那道玉階,更是嚇得失了聲。
那道暗域魔主親手施布的陣法,竟就被那青年毫不費力踏碎,頃刻化作一片齏粉。
黃鼬女嚇得頓時癱坐在地。
連同手中布袋猛地滑落,摔得那滿袋靈石七滾八落散了一地。
……
…
初進霧香穴時,洞內四處霧氣繚繞,遮得什麼也看不清楚。空氣中彌漫濕熱的奇香,令人不覺渾身燥熱。
鬱星洛不自覺鬆了領口,直到穿過那片濃霧,空氣這才稍稍清涼一些。
她也才看清洞內景象。
交錯相連的洞穴內遍布大小浴池,池中男男女女皆是赤身裸|體,纏繞著身軀,正做著不可描述之事。水花被拍打得四濺,蒸騰白霧熏得女子皆是麵色紅潤,眼神迷離。
鬱星洛詫異愣在原地。
要知道初離鬱府之時她還是個不諳世事的幼女,如今雖已到了出嫁之齡,卻依舊對男女之事一竅不通。
今日突然見識此等場麵,不免措手不及,竟連視線都忘了避諱,就僵直盯了許久。
直到頭頂傳來清冷嗓音。
“看夠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