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嫗露出那一排錯亂不齊的黃齒,咧著嘴衝她詭笑,看得人不覺脊背發涼,豎了汗毛。
鬱星洛有些不自在,但還是禮貌回應,“婆婆,我身上沒錢。”
看對方身形孱弱,想來隻是瘋傻之人想要乞財罷了。她並未在意,想從那雙枯手抽身。
卻沒能擺脫,反被抓得更緊。
“真是怪,怪得很……”
老嫗瘋魔般捧著她的手,微顫的手指順她掌紋遊走,語調愈發激動。
“看你命帶紫薇,乃眾星之主,卻不知為何,元神竟如此殘弱,連肉身都難以支撐,年紀輕輕便英年早逝。不然,定是翻天覆地的大人物。”
“…”
鬱星洛全然被這番話定了神,錯愕地僵在原地。
活了十餘載,聽膩了喪門星的稱號,如今還是頭一回聽人喊她紫微星。
不禁自嘲一笑。
為了騙財,還真是什麼無稽之言都能出口。
鬱星洛笑著搖頭,褪下那雙蒼老褶皺的手,邁步剛要離開,卻被對方猛地擒住。
回眸一驚,正對上老嫗那雙猙獰遍布血絲的雙目。
聽她嗓音嘶啞宛若瘋癲妖鬼——
“離他遠點——!他會讓你萬劫不複!!!”
“——!!”
鬱星洛驚愕地望著那雙駭目,腦海莫名浮現墨衫少年身影。
某一瞬,她竟真信了一分。
空氣仿佛凝固,不知過了多久,她忽被高大的陰翳遮住身形。
“敢碰她,你找死?”
狠戾至極的嗓音從那人齒間擠出,殺氣染得整個巷子都森然恐怖,仿佛下一息便會將老嫗撕成碎片。
鬱星洛下意識阻攔,“彆,彆殺她,她沒傷我!”
玖夜狠戾的眸側目移過來,眉宇間鮮少吐露怒意,“你遲早要被你自己蠢死!”
“…?”
“看你右臂!”
鬱星洛一愣。
猛地低頭,這才瞧見自己白皙如雪的纖細小臂上,正趴著一隻八肢八觸的斑駁毒蟲。腿腳似蛛,軀體似蠍,兩對駭人螯肢死死咬著她的肌膚。
而她竟連何時被咬都全然不覺。
慌忙之中猛地甩臂,不多費力便將那毒蟲甩掉。卻沒等放鬆,就感覺一陣刺痛猛地順內臂蔓延開來。
每呼吸一次都如同刀割皮肉,痛得她視線模糊,身形也跟著恍惚。
玖夜回頭看她。
然就是這分神的一瞬,再回身時,手中便隻剩老嫗襤褸的布衣,全無人影。
玖夜無聲攥緊了那塊爛布,頃刻之間將其化為齏粉,從指縫滑落。
見少女欲要將毒血擠出,玖夜蹙眉,“彆擠了,那毒蟲隻是媒介,注在你體內的蟲卵才是目的。”
鬱星洛一驚,低頭細看,果然見那皮膚之下鼓起一塊,好似有東西正在下方隱隱鼓動。
一抹擔憂掃過眼底,鬱星洛小心望向青年,“那,若是蟲卵破繭…會怎麼樣?”
玖夜語調冰冷,“全身潰爛而死。”
“…!”
鬱星洛僵了許久。
如今她唯一的籌碼就剩這條命,若再丟了……
正蹙眉想著如何彌補,忽然腿腳一空,被玖夜猝不及防扛到肩上,一頭紮進了旁邊客棧。
那人絲毫沒顧店老板的詫異目光,抱著她徑直走上樓梯。
老板愣了許久才回神。
他雖見多了性急的顧客,卻還是第一次見白日裡就迫不及待行魚水之歡之人,不免詫異。
不過見青年如此心急,也沒敢當時打擾,就想著等二人結束之時再上樓討要房費。
玖夜上了樓,沒心思挑選,轉彎便推開第一間房門,直接將少女往榻上一扔。
不管她忙亂的手腳,扯了她的肩袖,露出羊脂玉般白皙的肩頭。連帶胸口那一抹香豔,一並映入視線。
玖夜卻無心去看,目光隻在那遍體疤痕上僵了一息,便立刻凝在肩下鼓動的部位。
鬱星洛空白的大腦也在這時驟然清醒。
隻消半晌,那皮肉之下的蟲蛹竟已順著手臂爬上肩頭,若再耽誤一會…
她不敢想。
隻見玖夜伸出手,掌心顯現一把冰淩匕首。沒多猶豫,他對準凸起部位利索一刺,像割撥果皮般輕鬆將那蟲蛹拔了出來。
而自始至終少女都出奇安靜,眉都沒緊一下,就好似對受傷流血如吃飯睡覺般尋常。
玖夜停了一息,將那泛著淩光的冰璃匕首移向燭火。冷冷地看著那蟲蛹被烤灼滋滋作響,然後化作灰燼消散不見。
“你知不知道,若這東西爬進腦子,神仙也救不了你。”
沉寂半晌,卻沒聽到回應。
玖夜回眸,才驚覺不知何時,少女竟羞赧地垂著眸,兩頰連帶耳根都如熟透的水桃子,即便不去摸也知道有多燙手。
他看得微微恍神。
垂眸瞥見那纖細白臂上緩緩淌下一道殷紅,不覺喉結一滾。欲望頃刻間在眸中綻放,猛烈得叫他難以自已。
玖夜猛地闔眸屏息,似是嫌惡般蹙緊了眉,直到內息逐漸平複才緩緩啟眸。
“嘖,真麻煩。”
頓了一秒,玖夜抬手,用那冰璃匕首在自己掌心劃出一道殷紅。
鬱星洛看得一驚,“你乾嘛…”
想攔,卻沒來得及。
“給你上藥。”
“啊?”
鬱星洛眸色茫然,“不是告訴你了,我自愈力很強,不用…”
玖夜卻淡嗤,搖頭不語。
仿佛聽不到神識中劍靈焦急的阻攔,他攥緊掌心,在傷口上滴了幾滴。
鬱星洛被那滾燙的血灼得一縮肩,卻很快察覺,那傷口似乎不再隱痛。等低頭去看時,竟早已完全愈合,分毫痕跡都不曾留下。
驚愕之餘,她才反應過來,紅著臉去拉滑落肩頭的衣領。
玖夜眸色微怔。
一兩息後,卻忽然嗤笑,“你大可不必。就算你一絲|不掛站在我麵前,於我也不過是一堆皮肉而已。”
鬱星洛卻始終未抬眼,似是怕冷,她不願在這個時刻還看見那雙徹骨的寒眸。
“我也不知…”
鬱星洛輕闔上眸。
她分明被人當作放血牲畜太久,久到早已喪失了暴露軀體的羞澀感,可今日……
她平靜抬眸,目光複雜地看他,“許是因為,你是我來到魔界後,第一個視我為人的男子吧。”
玖夜手指一僵。
他回過身,看似無事地包紮手掌。
鬱星洛卻看不見,在另一邊,煎熬逐漸攀上那人的臉,隻得久久屏息才能忽視那彌漫滿屋的香甜。
停了幾息,少女埋下頭,“抱歉,我今後儘量克製…”
“我何時叫你克製了。”
“…?”
玖夜忽然轉了身,“記著,今後你不準再叫彆人看你身子。”
他腳步慢且深,步步逼近,最終俯身挑起少女下顎,“若讓我知曉,我會先挖出那人雙眼,再把他開膛破肚…”
他在很近的距離,勾起一個卑劣的邪笑,“就當著你的麵。”
鬱星洛眉頭微挑。
雖猜不透那人心思,可無論對方怎樣待她,其實於她也沒什麼所謂。她在意的,隻有那道許諾。
“害怕了?想逃嗎?”
那人卻不依不饒,似是還想從她這找些樂子。
“可我不會放你走,除非…”玖夜調轉匕首,提著刀尖,用刀柄輕掃過她的掌心,“你殺了我,奪走劍靈,如何?”
“……”
鬱星洛眸中無聲起了波瀾。
某一瞬她甚至覺得,那人看似戲耍試探,眸色卻認真到仿佛真的叫她這麼做一般。
“我不會逃,更不可能傷你。”
她從那匕首上抽離了手,輕推開他,“我說過,若有必要,豁出性命我也會保你活。從未動搖。”
玖夜靜靜凝著她。
一息後忽的哂笑,“你就那麼信我?”
鬱星洛若無其事整理衣衫,聲線平靜,“遇見你之前,我每天都想著如何活下去,如何報仇。可我何嘗不知,以我的能力,想殺岑光遠簡直難於登天。”
頓了頓,她抬眸認真看他,“是你給了我希望,即便隻是開了個頭,至少也在向目標靠近了。”
玖夜嘴角嘲意愈發強烈。
真可笑。
他明明隻會帶給她深淵,她竟還把他視為希望。
可少女澈眸卻始終純誠,“所以你要我怎樣都可以,即便是地獄,隻要你開口,我也甘願去走一遭。”
“好!”
玖夜眸中嘲弄終於淡去,隨之而來的是狂熱的興致,如烈陽般灼眼不容直視。
等真要她命那日,他定會讓她死得其所,舒服舒服地上路。
——
傍晚,魔域天空被染上了斑斕的昏紅霞光,泛著紫金的夕陽順窗縫打進屋內,將鬱星洛晃醒。
起身第一時間去尋那墨衫身影,半晌尋不到,才漸漸憶起那人匆匆離開的畫麵。臨走之前好像還付了房費,之後她便昏昏沉沉沒了意識。
看來是那人怕她亂跑生事,施了催眠術,讓她一覺睡到現在。
鬱星洛輕步走到窗前。
看著街上依舊熙攘的人群,思緒卻似乎跟著那人飄到不知何處。
心頭一陣不安,卻不知道究竟是擔心那人受傷,還是他傷了旁人。
複雜的思緒擾得她心神不寧,直到目光瞥見樓下閃過一行白衣身影,頓時一驚。
來不及多想,鬱星洛腳步慌忙奔下樓梯,卻在半路猛然頓住。
一行白衣飄飄的仙門弟子將客棧圍了個水泄不通,明顯來者不善,一樓顧客早已四散離去,空蕩的堂內隻剩鬱星洛一人僵在原地。
錯愕地呆望著門口那道清風道骨的身影。
眼前這個兩鬢斑白胡須及胸的長者,與記憶中一般無二,正是她早已在夢中殺死過千百次的滅族仇敵——
玄天門宗主,岑光遠。
此刻她多麼想嗤笑著喊他一聲“岑叔”,斥問一句,這些年你人血饅頭吃得香嗎?
是不是早就將鬱氏全族,將她和父親忘得一乾二淨,乾淨得仿佛從未在生命中出現。
若眼神可以殺人,她早已將他淩遲千遍,碎屍萬段。可即便她恨入骨髓,卻不能在眸中透露一分一毫。
但凡叫對方察覺異樣,一切希望都將全然破碎。
她隻能強壓下眸中殺意,無聲將指甲狠嵌掌心,嚼穿齦齒。
等冷靜一絲,她才意外發覺先前的酒樓老板娘此時也在人群之中,正伏在岑光遠耳邊指著她竊語什麼。
視線緊接著聚焦於岑光遠手中之物——
正是先前玖夜扣下的陶土茶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