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過往(1 / 1)

眼下,村落的白霧又逐漸散去。

白澤帶領著沈千雪和蕭玉用鎖靈囊收集起了那些被常文製成邪煞的弟子的殘缺魂魄。

眾人回到破廟,看著孟回舟已經冰冷僵硬的屍體,沈千雪和蕭玉回憶湧上心頭,紛紛紅了眼。

“孟師兄,若不是為了護我周全,想必也不會喪命。”

“蕭玉師兄,錯不在你,這都是因為常文太過奸詐!也怪我來的太晚……”

兩人一時無言,蕭玉顫抖著手從懷中掏出了僅剩的一個鎖靈囊,看著孟回舟已經被碎的魂魄緩緩進入了袋中。

魂魄入袋,往日身形健碩的一個少年,此刻的重量卻似一片輕羽。

白澤已活千年,所謂生老病死,緣起緣滅不過一朝之間,他原以為自己已經看淡,可現如今他卻也感到心臟一陣抽痛。

返回拂曉宗的路上,沈千雪看著駕雲而行的白澤,不由得出了神,耳邊不停地響起常文的話。

她自然是不願意相信常文的,可她卻很好奇常文說的師尊竟然讓慶國生靈塗炭?她好想問師尊啊,可是師尊會給她講嗎?

白澤瞧著她返程路上不似去時活潑,整個人悶悶的坐在雲上,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樣。

將蕭玉送至輕塵的百暉殿後,白澤便轉身去了朝陽殿,沈千雪也默默地跟在身後。

就這樣一師一徒,亦步亦趨。

直到回與君殿的半路上,白澤心裡一琢磨,停下了腳步。

沈千雪來不及駐足,直接撞上了白澤的背部,她揉了揉自己的額頭,“對不起,師尊。”

白澤歎了一口氣,看著眼前的小徒弟,“說吧,有什麼想問的?”

“師尊,我真的可以問嗎?”沈千雪那雙眼睛裡的急迫和好奇都已經明晃晃了,可她還以為自己隱藏的很好。

白澤點了點頭。

“師尊,常文為什麼會說你害得慶國生靈塗炭啊?”

白澤看著沈千雪的眼睛,沒有說話。

倒是沈千雪被看的有些心虛,心中直道,完蛋了!不會惹惱了師尊吧,萬一師尊覺得她話很多,不要她了怎麼辦。哎,早知道不問了。

“小主人!!!”

此刻,沈千雪要把白白奉為天大的救星!白白哼哧哼哧地跑向沈千雪,“小主人,我好想你~”

沈千雪順勢彎下腰抱起白白,躲避著白澤的眼光,“白白,你都臭了。我帶你去洗洗!”

“騙人!我根本聞不到!”

“可是我聞到了!你就是臭了!你是臭白白!”

沈千雪抱著白白踏入了林間充滿夕陽的小路上,留下了白澤站在原地。

翌日,沈千雪又拿著課本到了白澤跟前接著背那本隻背了一半的書。

兩人都很默契的沒有再提昨天的事,但沈千雪仍舊心事重重,原本默下的書,背的磕磕巴巴,白澤的提問,也答三錯兩。

她不禁有些懊惱。

白澤若有若無的看了她一眼沒有多說,反而倒了兩杯水,示意她前來。

“你昨日的問題,本尊並非不想答你,隻是太過久遠,有些遺忘了。”

沈千雪未曾料到,師尊竟然真的會和她重新講起這個話題,有些驚訝,拿著茶杯的手有些輕微的顫抖。

原來白澤於天雷之劫後,沉睡百年,魂魄一分為二,其中一部分流浪於人間,變其樣貌嘗儘世間百般滋味。

恰逢遊曆到慶國之時,已是最後一劫,而當時的慶國正值戰亂後期,城外屍體遍地,蠅蟲滋生。

城內建築殘垣斷壁,簡易的屋瓦之下坐著神情呆滯、骨瘦如柴的孩童和痛苦流涕的老婦。

偶爾有幾個還算完整的屋子裡會發出奇怪的聲響,隨後便有女人衣衫不整的從房屋之中拿著幾塊白餅出來,徑直向自己的家中走去。那段時期就連護城河水都慘雜著鮮血,直到大雨接連下了三天才徹底恢複了清澈。

等白澤講到這兒,沈千雪似乎懂了什麼。阿宸以上位者的姿態想要篡改朝政,但百姓何其無辜,一場戰亂便足以讓他們原本的家庭支離破碎。但若沒有戰爭,百姓也會同樣生活於水深火熱之中。

這自古以來便是一個兩難全的問題。

白澤又倒了一杯水,繼續說道。

那時候,慶國陰雨綿延,城中不久便傳出了時疫,又因殺戮太重,血腥彌漫,很快便引來了出一個蠶食人的怪物:蠱雕。

沈千雪也隻在書上看過白澤口中的蠱雕,這是一個外形似雕,卻頭上長有一對長角的怪物,愛吃人的五臟六腑。

那夜,女子的一聲尖叫劃破了寂靜。白澤應聲而至的時候,隻見長街之上躺著六七個人,距離自己最近的孩子整個人緊緊地摟著一個女人的屍身淚流滿麵,那女人的肚子已被蠱雕鋒利的爪牙劃開,腸子散落一地,縱使神仙來了,也回天乏力。

街旁膽子小的百姓,早就被嚇暈了過去,膽子大的也極力捂住自己的嘴巴,大氣都不敢出,唯恐再次驚來了怪物。

但很快,地上躺著相距較遠的人,竟然掙紮著從地上站了起來,露出來的腸子隨著他前進的步伐在地上摩擦,很快其他的屍體也隨之而起。

街道兩旁的人,再也顧不得置身事外,隻能瘋狂逃竄。

白澤掏出符咒向那些邪祟撒去,快速行至男孩的身邊,一把抱起了他,躲至了阿宸曾經的公主府內,畫地為界,暫時可躲過蠱雕的攻擊。

直到黎明到來,昨夜得以幸存的百姓,紛紛向白澤磕頭致謝。

“多謝大仙拯救我們。”

“還望大仙儘快為我們斬妖除魔。”

白澤被包圍在人群中多時,忽然感覺到衣袖被一股力量扯住,他向下一看,竟然是昨夜的男孩,他眨巴著紅腫的雙眼,“大仙,我的娘親怎麼辦?”

白澤有些沉默,因為被蠱雕食用過精元的人,隻能由太陽灼燒才能徹底消滅,可其過程極為漫長。

“師尊,那豈不是小男孩就要看著自己的母親被太陽暴曬而亡?”沈千雪小心翼翼的開口詢問。

她曾親眼看著母親病逝而亡,心中悲痛萬分,如今竟有與她相似之人,她難免心中會有幾分同病相憐的感情。

可如果當時的人換做是她,她應該也選擇師尊的做法。

白澤應了一聲。

由於慶國本就戰亂之後,糧食多有缺乏,結界之內人口眾多,原本的口糧也逐漸支撐不起眾人的一日三餐。

夜間,白澤巡查結界符之時,便瞧見了一個鬼祟的身影,探頭探腦地向廚房走去。

白澤也有些好奇,深更半夜又有誰還未就寢,快步跟上,這才發現是那日夜裡失去母親的小男孩。

“你在做什麼?”

小男孩被白澤的聲音嚇了一跳,手中的白糕落在了地上沾染了些許泥土,神色有些慌張,“大……大仙……”

白澤靠近小男孩,小男孩下意識的抬起了雙臂護住了自己的頭部,卻發現並沒有迎來一頓毒打,而是看著白澤撿起地上的白糕,輕輕拍了拍,將沒有泥土的部分掰下來給了他。

小男孩有點不知所措,訕訕地接過白糕,卻沒了吃的心思,垂著頭,眼神直勾勾的看著手中的白糕,鼻頭竟然有些發酸。

白澤瞧著小男孩這幅模樣,似乎也慌了手腳,“你怎麼了?”

“大仙,我沒事,我就是沙子裡麵進眼睛了。”

……

那天夜裡,白澤帶著他坐在庭院的槐樹上,兩人看著月亮,一共吃著那半塊乾淨的白糕。

小男孩說自己叫小敖,那日長街之上的女人也並非他的母親,他的母親早就得了花柳病死去了,要不是她母親的姐妹看她可憐,他也早早沒了活路。

世間眾人皆有自己的苦,也皆有所惡。不過那時的白澤以凡身□□入世不過二十載,沒了仙人的記憶,隻能憑借著一腔赤忱企圖救世。

時間飛逝,白澤終於在遍尋仙術無果後,隻能通知百姓遷居至附近的城鎮,暫時避難。

臨行前夜,結界內的百姓早早的收拾好了包袱,等待著天亮以後跟著白澤遷城躲過蠱雕。

深夜之時,天空炸過一聲驚雷,霎時之間黑夜如白晝般明亮,雨勢滂沱而下。

結界之內,頓時炸開了鍋。

白澤應聲而出,看見人們四處逃竄,蠱雕竟然在結界之中。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

他提劍便與之相抗,一時之間,空中銀、白、金三色交雜,不停傳來鐵劍與利爪的碰撞之聲。

地上被蠱雕劃傷過的人,亦成了邪祟。小敖一路跌跌撞撞的跑向了白澤,“大仙,大仙救我!”

白澤餘光看見,邪祟距離小男孩已不過毫米之差,他一個縱身便擊退了小男孩身後的邪祟,將後者護在身後。

長夜漫漫,白澤不得不用以仙法重築結界,使其百姓免於邪祟侵擾。

直至太陽在空中亮起光芒,蠱雕這才逃向了深山之中,留下了供人們選擇的話語,“相較於你們最近的城鎮,也得走上兩天。不如今夜獻祭一人,我倒是可以考慮放過你們其他人。”

一石激起千層浪,結界之內的百姓,人人心中惴惴不安,都說好死不如賴活著,唯恐是自己做了這獻祭的一人。

於是百姓之中有了一個領袖,那便是常文,他勢要查出昨晚究竟是何原因!

白澤繞結界一圈,發現原本相連之處的符咒竟掉在了地上,半截已被雨水衝毀,他又重新寫了一道符貼上後便將自己關於房門之中,左右從書中隻能得出一個方法,那便是剖靈丹與之共亡。

若說靈根乃是修仙之人的根,那麼靈丹便是修仙之人種出的果,靈丹被毀,人也將亡。

而白澤當時體內恰有一顆已經修成的靈丹。

黃昏時分,白澤踏出房門,隻見城中百姓將小男孩五花大綁,嘴中塞著一塊白布。

“你們這是做什麼?”

“大仙,昨晚葉大嬸說看見小男孩偷偷摸摸的向那個方向去了,肯定是他為了報複我們,扯下了你設置的符咒。”常文開口解釋道。

白澤看著小男孩投來求救的目光,連忙出聲製止,“不可!”

“大仙!這種無爹無媽的孩子多的是,不如獻祭了,我們也好換個安寧。”

“怪物的話也能全信?”白澤的語氣之中,已有了一絲慍怒。

“大仙啊,你是沒看到那天晚上,他故意推了那個女人喂了怪物啊。”

人群中不知是誰開口說道。

馬上便有了應聲之人,“而且這小孩從小便學著小偷小摸,從心底裡就壞嘞。”

“大仙,定是他對我們懷恨在心,想要害了我們!”

小敖掙紮著身子,眼中霧氣漸湧,衝著白澤隻一昧的搖頭,嘴中發出嗚咽聲。

白澤神色複雜,心中不忍,開口勸阻著百姓,“此事,我另有他法。定會保佑你們平安,請你們務必相信我!另外也請你們不可隨意獻祭!”

百姓之間麵麵相覷,常文倒是鬆了口,“罷了,大家就聽大仙的!昨日也是大仙一直保護著我們。都散了吧!”

小敖這才被放下,朝著白澤接連磕了三頭。

半個時辰後,常文為白澤端來了飯食,看著白澤用儘後才轉身離去。

不知過了多久,白澤從桌上起來之時,天已經完全黑了,他心中感到一陣不妙。

白澤衝出房間之時,看見小男孩已被放置在結界外,胸前戴著大紅色的花,被死死地綁在木板之上,百姓跪倒在結界之內,等待著蠱雕的到來,享用完祭品後,放他們一條生路。

“你們在乾什麼?”白澤怒斥他們。

常文應聲抬頭,“大仙,我們尊敬您,叫您一聲大仙。現下你沒有辦法,這彆人也給了我們明路,我們自然是選擇了明路。”

白澤聽著這番話,牙都快咬碎了,“你們……。”

“我們為了求一份生路,有什麼不可?”常文徑直站了起來,“我們念著你救了我們一命,這才沒有選你獻祭,你還是偷著樂吧!少來管我們的事!”

蠱雕揮舞著翅膀,應聲而至,看著眼前美味的食物,根本無暇聽白澤他們的對話,他用指尖輕刮了一下小敖稚嫩的臉龐。

蠱雕抬起自己的利爪便刺入小敖的右肩,小敖被瞬間的疼痛想要蜷縮起身子,白澤震怒立馬持劍而上,擊退蠱雕,劃破繩索,救過小敖,催促他趕快進去結界。

結界之門緊閉,常文在裡麵大肆宣揚,“大家得把門關緊了,你們想一想,這個大仙說不定也是妖仙,他和這個怪物是一夥的,不然怎麼會他來了便出現了怪物。”

眾人一片唏噓。

蠱雕趁著打鬥的間隙,嗤笑“看見了嗎?你救的人都是那麼自私自利。”

常文又說道,“那小孩死了也就死了,死他們兩個換我們一群人的生命。要是開了這門,死的可就不止兩個了!”

白澤氣血攻心,揮舞著劍一麵護著小敖,一邊同蠱雕打鬥,聲嘶力竭的喊道,“快開門!”

結界內的人卻充耳不聞,每個人都神色冷漠地注視著他,甚至還搬來了重物抵擋住結界的門。

“臭鳥,看這裡,這裡可以進去。”小敖站在符咒相連處,晃了晃手中的黃色符咒。

眾人一看,結界處果然破了一個大口,蠱雕分身便徑直衝向了結界內,兩眼寫滿了貪婪。

霎時之間,結界之內又是一陣哀嚎,鮮血遍地。

“大仙,你快走吧!”小敖大聲衝白澤喊道。

而白澤心中一陣悲涼,他舉起劍刃,插至自己的胸口,生剖出了靈丹。

鮮血順著他白色的道服滴落在地,綻放出血色的花朵,那是他第一次看著書中所說的靈丹。

靈丹通體散發著至真至純的氣息,他用儘最後一口氣,操縱著佩劍,刺瞎了蠱雕的右眼。

晃了晃自己手中的靈丹,轉而握在掌心之中,用力捏為了粉碎。

點點碎片化為雨滴落下,蠱雕在其仙力的作用下,逐漸腐蝕掉了肌膚,寸寸化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