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丫頭,走快點,大半夜洗這麼慢,老娘不睡覺啊。”肥胖的婦人罵罵咧咧的將她推搡出澡堂,鎖了門。
沈千雪這才鬆了一口氣,被罵也好過遇到那些東西。
午夜夢回,耳畔圍繞著低低的哽咽之聲,枕頭一片濕冷,沈千雪直勾勾的盯著床頂。
半響才抬手擦拭掉臉上的淚痕,披上冬衣離開床榻,壺中之水早已見底,偏偏此刻沈千雪異常口乾。
打開房門的那刻,隻見不遠處的井邊坐著一位身軀肥胖的女子。
沈千雪悄聲走進,大著膽子喊了一句,“王媽媽?”
女子似乎聽到有人出聲,停止了哭泣,以極其生硬的方式轉過頭,和沈千雪四目而視。
沈千雪心中大驚,這哪裡是王媽媽,這個女子的臉上布滿了大大小小的暗色斑塊,嘴角旁掛著已經腐爛的贅肉,牙齦裸露在外,看上去異常恐怖,嘴巴不停的張合著像是要說點什麼,但嘴中卻不停的往外冒出綠水。
沈千雪胃中感到一陣翻湧,將手緩緩伸向衣兜,這才發現佛牌被自己壓在了枕頭之下,轉身便向房門跑去。
在即將踏入房門的一刻,便感覺到了冰冷的手搭在了她的左肩上,沈千雪腿一軟摔在了地上,眼看見纏著青苔的白色繡花鞋離自己越來越近,她揚起了地上的泥沙向女鬼甩去。
女鬼似乎被沈千雪的舉動震懾住一般,這才給了沈千雪逃入房內的機會。
沈千雪關上門這才從眼中流出豆大的淚水,門外的女子也沒有因此抓狂,隻是靜靜地站在門外,奮力的說著什麼。
過了良久,沈千雪才聽懂,她一直在求她幫幫她。
翌日,沈千雪剛在飯堂尋了個空位坐下,一個約莫七八歲的小孩也在她對麵坐下,一雙忽閃忽閃的大眼看了她良久,“姐姐,你和阿棠姐一樣好看,但是我已經快一周沒見過阿棠姐了。”
沈千雪正想詢問阿棠是誰時,鄰座一年紀與沈千雪相似的女生出聲道,“霜兒,你再不快點吃,待會兒蓮子糖可就沒你的份了。”
霜兒這才低下頭開始把弄碗裡的飯,時不時抬起頭看著沈千雪的臉,欲言又止。
而當入夜之時,沈千雪又在青樓的各個井邊看到了昨晚的女人,而女人也隻默默地站在遠處看著沈千雪。
終於在一個午後,沈千雪碰到了獨自在小花園蕩秋千的霜兒,霜兒嘴裡含著糖,像一個可愛的小倉鼠一樣,含糊不清的用甜甜的叫了一聲阿雪姐。
沈千雪順勢走到霜兒的身後幫她推起了秋千,待時機差不多,這才開口詢問,“霜兒,阿棠姐是做了什麼對不起羅媽媽的事嗎?”
霜兒被羅媽媽警告過不要亂說話,此時頗為躊躇,一副心思都寫在臉上。
沈千雪將秋千緩慢停下,攤開掌心,掌中有兩粒蓮子糖。
霜兒拿了蓮子糖,小手來回伸縮了幾次,最終還是小心翼翼的從沈千雪手中拿了出來,放進自己的包中,“阿棠姐一周前就不見了,我最後一次見她的時候,她被三個哥哥拉著去了房間,後來我在花廳那邊的井邊發現了阿棠姐的海棠玉佩,我拿著去給羅媽媽看了以後,那個井就被封了。”
“那阿棠姐有什麼特征嗎?比如胖瘦,有沒有痣。”
霜兒略微思考了一下,“阿棠姐體型和你一樣,愛穿海棠刺繡的衣服,其他不記得了。”說完,霜兒伸出手將沈千雪拉向自己,“羅媽媽不讓我們說的,我悄悄告訴你了,你可彆講給彆人聽去。”
“好,我不會說出去的。”
“那我們拉鉤。”
夜晚,沈千雪再一次準備在井邊打水之時,女子又提前給她準備了一桶,並遠遠站著,似乎畏懼她隨身佩戴的佛牌。
沈千雪大著膽子看了她許久,似乎有什麼答案呼之欲出,隨後又快速回屋,在房間內踱步半晌,最後才停下腳步。
打開房門前沈千雪手中捏著佛牌,嘴裡念叨著“神仙保佑,神仙保佑……”,而門外的女子聽見腳步之聲由遠及近,也快速站立了起來。
沈千雪將佛牌藏在兩手之中舉在胸前,“你……你跟了我這些天,想要我幫你做什麼?”
女子還沒出聲,倒是先從口中吐出了些許蛆蟲,沈千雪冷汗直流的看著女鬼張合的雙唇。
而此刻一名穿著青色衣服的道士扔著符紙從天而降,大喊一聲,“邪祟哪裡逃!”
女子來不及閃避,便被符紙的法力擊退,驚叫一聲,連滾帶爬的向井中逃去。
“休要逃走!”
沈千雪隻見青衣道士嘴中念念有詞,指尖夾著一張黃色符咒瞬間燃起了火焰,向前一甩,逃竄的女子瞬間全身被火焰包裹在地上翻來覆去,腐爛的皮肉重新生長,恢複了原本的相貌,說話也不再磕巴,“為何,為何被傷害的都是我!天道不公!天道不公啊!我這一生從未害人!卻落得如此下場!”
沈千雪心中雖對這類邪祟充滿害怕,在此刻還是拉了拉青衣道士的衣袖,“她跟著我好多天了,好像隻是有事相求,沒有害過我。”
青衣道士扭頭看了一眼沈千雪的臉龐,沉默片刻,拂去了女子身上的火焰,沈千雪咽了咽口水,跑到女子身邊。
女子一身青衣,裙擺和袖口刺有海棠花樣,“你是阿棠?”
女子蜷縮一團,拚命的點了點頭。
“你有何心事未了?”
阿棠卻不能言語,隻能發出嗚咽之聲。
沈千雪向青衣道士投去了求救的目光,隻見青衣道士走至沈千雪身旁,先是用金色繩索將女子捆了起來,隨後又塞了一顆丹藥到女子的嘴中,不出片刻,女子便恢複了從前的樣貌,喘著粗氣,看向沈千雪,拉著手。
“丹藥隻能維持一刻鐘,要說什麼就快說。”青衣道士冷冷的開口。
“阿棠,你是被誰所害?”沈千雪看著女子姣好的麵容。
“是賈侯爺家的二公子,連同他們的狐朋狗友強逼了我,我隻是一個賣藝不賣身的樂女,我的心上人說好了要拿錢來贖我,誰知道就在一周前他們給我下藥,待我醒來之時,我心中恨不得將他們千刀萬剮,我還有什麼臉麵再見瑞哥兒,這才投了井,以為化為厲鬼便能將他們拉下地獄,誰知我根本出不了青樓。”
沈千雪歎了一口氣,“那你的心上人現在在何處?”
“他在拂曉宗門下做散修弟子,隻不過拂曉宗此去路遠,還勞煩姑娘你幫我給他捎個口信或者書信,就說阿棠早已變心,有了好歸屬,讓他不必再來贖我。他且從今以後多加保重。”女子頓了頓,“他叫田瑞。”
一刻鐘的時間轉瞬即逝,阿棠重新變回了肥胖的形象,而經過青衣道士的玄火灼燒,氣數也即將走到儘頭,青衣道士掏出乾坤袋,便將女子收入了袋中。
青衣道士掂了掂乾坤袋,看了一眼沈千雪,從懷中摸出一顆晶瑩剔透的琉璃球遞給沈千雪,“這叫辟邪珠,我見你易招邪祟,不如也去拂曉宗修行,免除煩惱,此行路途遙遠,這珠子可暫保你一路平安,如果遇見能抵擋此物的妖物,你便以指尖血塗抹在上。”
說罷,青衣道士便準備背手離開,
“可是,我怎麼離開這裡呢?”沈千雪看著青衣道士的背影。
“時機到時,你自會知曉。”青衣道士留下一句話,便消失在了黑夜之中。
沒過幾天京城迎來了第一場大雪,在紛揚的大雪之下,周遭一片純白,除了正在熊熊燃燒的青樓,一把火便將曾經在夜晚璀璨如珠的建築隻落了個漆黑的框架。
朝廷政權交替,沈千雪所在的青樓由賈府在背後做大,暗中暗中勾結謀反勢力,現被朝廷下令查封,鴇母一眾人等被收押。
而沈千雪她們這樣被拐賣的孩子此刻都迷茫的站在馬路上,不知何去何從。
短短一月有餘,沈千雪從小山村來到了京城,日子雖然不算太好,卻能有個解決溫飽的地方,現下她想起了阿棠的囑托和道士的提議,邁步走向正坐在台階上正用手摸眼淚的霜兒。
“霜兒,阿棠姐的海棠玉佩在你那裡嗎?”
霜兒搖了搖頭,哽咽著,“沒在我這兒,被……被羅媽媽拿走了。”
沈千雪伸出手安慰般的摸了摸霜兒的頭頂,便準備轉身離去時,感覺到褲子被一股倔強力量拉扯著。
霜兒低垂著頭,小小聲的問道,“你要去哪裡?我可以和你一起嗎?”
“我要去拂曉宗,但是旅途遙遠,路上恐怕會有不測,你要和我一起嗎?”沈千雪看著眼前小小的人,越來越低的頭顱,答案呼之欲出之際。
“要,我要和你一起。”聲音雖小,卻充滿了堅定,霜兒抬起頭仰視著沈千雪又重複了一遍,“我要和你一起。”
沈千雪略微詫異了片刻,便帶著霜兒在城中打聽了拂曉宗的位置。
那天雪後初晴,落日餘暉之下,地上印出兩個身影,一長一短,手拉手向拂曉宗的方向出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