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1 / 1)

兩人談妥後,聞人瑾拍手喚下人們進來,羽生再一次被他們繩捆索綁地押了進來。

所有人都已認定他就是謀害大公子的凶手。

聞人瑾端坐塌上,羽睫微垂,神色淡漠,“羽生,你可認罪?”

季白看著羽生,用眼神示意羽生暫時服個軟,可不知是羽生看不懂她的意思,還是不願和聞人瑾服軟。

他頂著一張秀美柔軟,單純無辜的麵容梗著脖子不肯認錯。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羽生說,“我沒做過的事,我不認!”

聞人瑾聞言也不再同他說話,隻是默默低頭喝了口茶。

容與立即就明白了聞人瑾的意思,上前一腳將羽生踹翻在地,喝道:“你這惡奴,如今人證物證懼在,你還不肯認罪?看來非得讓你吃點苦頭,才肯說實話!”

聞人瑾放下茶盞,語氣淡然得仿佛在談論一會吃什麼,“莫要弄得血淋淋的,汙了我的地。”

“大公子放心,小的絕對處理得乾乾淨淨。”

容與話落就從另一位仆人手中接過一張桑皮紙蓋在了羽生的臉上,季白握著杯盞的手緊了緊,她雖然從未見過這樣的刑法,但也能隱約猜出應該和窒息相關。

聞人瑾注意到季白細微的異動,轉過頭壓低了聲音問:“舍不得?”

“我答應你的事我會做到。”季白說,“還望夫君不要忘了對我的承諾。”

“自然。”聞人瑾輕笑一聲,押了口茶不再說話。

聞人瑾的感官如此敏銳,恐怕在她當日初見羽生時他就有所察覺了,隻是他一直隱忍不說,直到等到一個可以一擊斃命的時機。

容與給蓋在羽生臉上的桑皮紙噴了一口水,紙張入水則軟,緊貼在羽生的臉上讓他難以呼吸,季白注意到他的手掌緊緊得攥在一起,似乎是在抵抗著難以承受的痛苦。

“說不說?”

回答他的隻有一片沉默。

“好!”容與恨恨道,“是個漢子,我倒要看看你能撐到幾時!”

容與一連在羽生的臉上加了五張紙,可他始終沉默不發,用無聲的抵抗表達自己的態度,就連掙紮都未曾有過。

隻有他明顯變得蒼白的膚色與手背上的青筋,昭示著他此刻的痛苦。

季白一直不安地觀察著羽生的情況,此時此刻,她有點分不清,自己究竟是因任務而擔心,還是隻因這個人……

羽生緊緊攥住的手驀地一鬆,似是用儘了所有的力氣。

季白再也坐不住了,轉過頭說:“你答應我放他一條生路。”

聞人瑾沒有說話,下一瞬容與就上前揭開了羽生臉上的桑皮紙,另有仆人連忙上前急救羽生,他們的動作輕車熟路,井然有序,顯然是做慣了的。

在那些仆從的緊急救助下,癱倒在地一動不動宛若死去的羽生猛地坐起,他大口大口地喘著氣不斷咳嗽著。

容與上前逼問:“還不招嗎?”

羽生嘴唇青紫,眼睛裡布滿了紅血絲,身體因為缺氧而不斷地打著顫,原本皎白的膚色如今卻蒼白得像是死人的屍體。

“不是我做的事,我不認。”

明明看起來是在風雨中朝不保夕的小白花,纖弱到被人隨手一折就會斷了性命,可眼下卻有了一種如同青鬆古竹般的剛直。

明明是阿諛奉承的卑賤仆從,何必要學那些寧死不屈的堅貞之士?

隻要服個軟,聞人瑾就會放過他。

“好啊。”容與怒極,“我倒要看看你的腸胃是不是同你的骨頭一樣硬!”

容與話落,立即就有人捧上一碗冰水,水裡浸著幾個不明物質的黑色小球,容與用鉗子夾起一個就要往羽生的嘴裡灌。

季白不認識這玩意,但她的直覺告訴她,羽生一旦吃下去哪怕不死也會脫一層皮。

她顧不得許多,立即起身喝道,“住手!”

容與停下動作,看了季白一眼,但他的目光又隨後落在聞人瑾的身上。

他不知得到了聞人瑾的什麼暗示,退後一步,讓出了位置。

季白沒空管這對主仆之間的暗流湧動,抬腳就朝羽生的方向走了過去。

聞人瑾驀地攥緊了手,輕幽的聲音從她背後幽幽響起,“不要忘了你答應我的事。”

季白沒有理他,快步走到羽生麵前,他的臉濕漉漉的,分不清是汗水還是剛剛潑在他臉上的清水。

他堅韌不服,如蛇般陰冷的眼神在看見季白過來時,一刹那就變得柔軟,仿佛是看見了最親近的人。

“夫人。”羽生仰著頭說,“我沒有下毒謀害大公子,不是我做的。”

他仰起頭看她的樣子,讓季白想起第一次見他時的樣子,當時她以為他隻是原主養的一位俊美小廝。

都做仆從了,何必還要端著這份早已被折斷過無數次的傲骨,認錯不是他們最擅長的事嗎?

“羽生。”

“夫人,我在。”

明明剛剛遭遇了瀕死的折磨,可他看她的眼神還是亮晶晶的,充滿了生機。

仿佛無論她做什麼,他都會無所畏懼地陪著她,無論她做出任何決定,他都會無條件的遵從。

“做錯了事就該認。”季白一字一頓,“大公子仁慈會饒你一命。”

羽生一愣,笑容僵在臉上,清透的眼眸如同一顆觸之即碎的水晶,在她溫柔的注視下碎裂成渣。

讓無數人害怕,恐懼,死去的刑罰沒有摧毀他的心智,可季白短短的一句話,就輕而易舉的擊碎他所有的防禦,傲骨與堅持。

他的聲音都在發顫,“夫人不信我?”

季白沒有說話,他倏地笑了。

“夫人想要我認罪,我認罪就是。”

他抬頭看向上首的聞人瑾,聲音乾脆利落,沒有一絲一毫的不情願,好似季白讓他去死,他都心甘情願地去執行。

“毒是我下的,是我想要殺了大公子,與夫人無關。”

季白望著羽生的側顏,分明是跪著的卑賤者,認錯的求饒者,可他的臉上找不到半分低微與卑下。

季白突然意識到羽生隻有在麵對她時會展現出下位者的討好與卑微,會儘情展示他的柔弱可憐,可對待外人時,他似乎並不是這樣……

她開始懷疑當日在花房裡看見羽生被欺負,隻是他做的一場戲。

她知道他的身份不止是小廝這麼簡單,但到底是什麼,她不想去探尋了。

她近乎殘忍地想,是什麼都好,與她有什麼關係呢?

她馬上就要離開這個鬼地方了。

聞人瑾的嘴角微不可聞地向上翹了翹,隨即清了清嗓子,說:“你犯下如此大罪,本不該留你性命,但娘子腹中已有了小公子,為給小公子祈福,且留你一條性命,罰你禁閉三日。三日後,聞人府留你不得,你自尋生路去吧。”

聞人瑾話落,容與取出一份認罪書讓羽生簽下。

羽生被他們抓著神色機械,順從地在認罪書上印下了他的指印,他仿佛是在這一瞬間被抽去了靈魂。

他呆呆地望著季白,不知是想趁這最後的時間再多看看他的愛人,還是在想她肚子裡的孩子。

季白沒有看羽生,而是不滿地看了一眼聞人瑾。

在他們剛剛的談話中並沒有提及這一點,不知他突然抽什麼瘋,編出這麼一個瞎話刺激羽生。

此事事了,仆從們帶著羽生下去了,偌大的房間瞬時空了。

聞人瑾微微側了側頭似乎是在尋找季白的身影,季白走上前在聞人瑾身邊坐下,問:“我何時有了身孕,我怎麼不知?”

“讓他死心罷了。”聞人瑾抬手撫上季白的臉頰,手指輕柔地摩挲著她的眼睫,弄得她癢癢的,“你心疼了?”

季白揚起一抹笑容,“怎會?我剛剛答應過你,我會和他斷了。何況等到三日後,羽生就永遠的離開聞人府了,你擔心什麼?”

“你折騰了一天,也該累了。”季白反手握住聞人瑾的手,“睡一會吧,我陪你。”

季白在聞人瑾睡著後就悄悄出了屋,準備去柴房看看羽生。

羽生剛剛在廳上受了委屈,她得想辦法好好哄哄,要來他身上的通關道具。

她剛穿過□□,就聽有幾位丫鬟在閒聊。

“你們知道嗎?容與死了。”

季白腳步一頓,放緩了呼吸去聽。

容與?!

聞人瑾的心腹容與?他怎麼突然死了,明明半個時辰前,他還好端端的。

“天呐,他怎麼死了?他可是大公子的心腹啊,大公子可知曉了?”

“不知怎的淹死在池塘裡了,大公子眼下正和少夫人睡著,還不知曉。管事說等大公子醒了再去通稟,莫要擾大公子休息。”

“容與死的也太古怪了,好端端的怎會淹死?真是可惜了,若是不死,以大公子對他的寵信,來日定也能混個管事當當。”

“誒,你們說……會不會和羽生有關啊?我聽說今天容與對羽生動手了,那可是羽生啊,滿府誰人不知惹了羽生可都沒有好下場……”

“可羽生不是被關進柴房了嗎?他如何能對容與下手?”

季白聽到這兒,後背驀然升起一股涼意。

若羽生真能神不知鬼不覺地對容與下手,那今日傷了他的她,還能有好嗎?

季白穩了穩心神,又把剛剛打好的草稿在心裡演練了一遍,隨後加快了腳步。

另一邊,聞人瑾出事的消息終是傳到了褚師懷耳中。

自從褚師懷從季白口中得知聞人瑾曾對她下殺手的事後,他就開始密切關注起聞人瑾院中的一舉一動,生怕聞人瑾再次對季白不利。

“聞人瑾中毒了,凶手是那位同小白關係密切的小廝?”

“千真萬確。”那小廝回稟道,“聽說那毒極其厲害,害得大公子今日險些喪了命。”

褚師懷敲了敲桌麵,隨即驀地站起,神色慌張地喊道,“不好!小白有危險,走,快隨我去一趟。”

那小廝滿臉不解,“公子,中毒的是大公子,季小姐怎會有事?”

“那小子素來是個有心計的,什麼人能傷得了他?依我看,此局定是聞人瑾自導自演,目的便是要對小白不利!”

上一次聞人瑾暗中下手要殺小白而失敗,這次定是要借下毒事件光明正大地取小白的性命。

他不止要小白的性命,還要把她釘在恥辱柱上,留下一個毒婦的千古罵名。

真是好陰損的手段!

褚師懷想到這兒,恨不能一劍捅了聞人瑾。

他如今既如此怨恨小白,當初又何必非要強娶?

早知如此,當年他就不該放手!

褚師懷提著劍怒氣衝衝地往聞人瑾和季白的院落去了,看樣子不像是去救人,反而更像是去殺人。

“聞人瑾!聞人瑾,快滾出來見我!”

聞人瑾被院外的吵嚷聲所驚醒,他一醒,就抬手去摸身邊的位置,可入手的隻有一片冰冷。

看樣子塌邊的人兒已離去許久了。

聞人瑾似是想到了什麼,嘴角勾出一抹淺淺的笑,一刹那,滿室生輝,如謫仙親臨,可他笑著笑著,竟又添了幾分陰寒之感,仿佛是從地獄爬出來的怨鬼。

一陌生小廝戰戰兢兢地走上前道:“大公子,褚師公子吵著要見您。”

聞人瑾起身攏了攏發,“讓他去偏廳候著,來,為我更衣。”

褚師懷焦躁不安地在偏廳轉了七八圈,下人們奉上的茶點,他一口未動,當他轉到第九圈,想要直闖時,連通著主屋的連廊傳來動靜,他抬眸去看,就見聞人瑾穿著一襲月白色的交領錦衣緩步走了進來,頭上戴著一個白玉蓮花冠,腰係環佩香囊,腳上穿著一雙鎏金暗花紋銀靴。

褚師懷冷笑不已,中毒?

瞧他這幅騷包的樣子,哪有半分中毒之相?

果真是他自導自演的詭計!

褚師懷開門見山,“小白呢?”

聞人瑾摸了摸手上的翡翠戒指,回答得模棱兩可,“她應當在柴房。”

褚師懷怒目圓睜,“你把小白關到柴房去了?!聞人瑾,你簡直該死!你若厭了小白,不如放她自由,我會帶小白遠走高飛,絕不再礙你的眼!”

“懷兄慎言,她是我娘子,哪怕是死,也是我的人。”

褚師懷拔劍相向,“你也知道小白是你娘子,可你兩次三番地對她下手,如今更是要致她於死地,聞人瑾,你還記得你當年答應過我什麼嗎?”

“你說,你會愛她護她,絕不讓她受半分委屈,你說愛她至深,絕不會辜負她,可你都做了什麼?!聞人瑾,我當年最後悔的就是聽信你的鬼話,任由小白嫁給了你。”

聞人瑾神色不改,“懷兄,如今舊事再提是否太晚了些?世上可沒有後悔藥。”

“懷兄今日前來,想必也不是為了見我,你要找的小白就在柴房,若去晚了……”聞人瑾揚唇笑了笑,“說不好……就見不到了。”

褚師懷氣急,抬手用劍刺入聞人瑾的胸膛,鮮紅的血頓時湧了出來。

“大公子!”仆從們驚慌失措地湧上前製止,卻見聞人瑾擺了擺手,示意他們退下。

褚師懷握著劍又往裡刺了三分,咬牙切齒地說:“聞人瑾,若小白有半分損傷,我定要你百倍償還!”

聞人瑾額上布滿細汗,嘴角卻還掛著一抹稍顯詭異的笑,“懷兄的心性倒真是半點也未改,還同當年一般性急。”

隻聽噗嗤一聲,鮮血噴湧而出,褚師懷已利落地拔出了劍。

褚師懷眼神狠厲,“你最好祈求小白無事。”

他話落轉身離去,仆從們連忙上前給聞人瑾處理胸上的劍傷。

他靠躺在春榻上,嘴角含著一抹笑意,明明受了褚師懷一劍,可他看起來好像甚為開懷。

他比不上羽生,亦比不上褚師懷,好像誰都比他重要,他隻能用名分,用手段,用謊言,用心計留下她。

可他真的很好奇,舊愛和新歡在她的心中到底誰更重要?

待他們知曉了她的虛偽與花心,還是否會一如既往的愛著她?

聞人瑾摸了摸手指上的翡翠扳指,臉上的笑意越發濃鬱,似是一株開到極豔的格桑花。

沒關係,他會等她,她總有一天會知道,愛著她的人,能包容她所有的人,唯有他一人。

褚師懷與聞人瑾一同長大,幼時,他們親如兄弟,他日日都會來這兒找聞人瑾玩,聞人瑾看不見,他就陪著他說話,給他講他看見的東西,那時,他也曾說會一輩子做他的眼睛,他們會做一輩子的好兄弟。

時隔多年,褚師懷對這兒依舊輕車熟路,他快步越過□□,來到角落那間關押犯錯之人的柴房。

還未靠近,褚師懷就先聽見了屋內傳來了他熟悉的聲音,他麵色一喜,正要推門而入,可在聽清內容後,他臉上的笑容僵在了臉上,仿佛被雷劈了一樣,一動也不能動了。

“羽生,你信我,剛剛都隻是權宜之計,為保住你的命,我不得不那麼對你,你會原諒我的吧?”

“你且安心,三日後,我同你一起走,我們一起逃到一個誰也找到我們的地方,隻有我們兩人,日升而做,日作而息,隻要能與你在一起,多少榮華富貴,我都不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