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1 / 1)

羽生的命,她是一定要保的。

“並未有人親眼看見羽生給你下了毒,或許下毒的另有其人。”季白頓了頓,語調微微揚了揚,目光直勾勾地瞧著聞人瑾,“又或許真的是被誰栽贓陷害的呢。”

季白話落又給了羽生一個眼神,示意他千萬彆再說話刺激聞人瑾了。

羽生接觸到季白的眼神後,眼中的詭譎與陰暗如潮水般褪去,隻留下一雙如清泉般純澈的眼睛看著她,眼底反射的星星點點,是小狗再次被主人認可的欣喜與興奮。

季白快速收回視線,暗想,眼看任務就快完成了,結果這一個個突然就發起瘋了。

聞人瑾不正常,羽生也不安分。

反而是最瘋的褚師懷率先搞定了。

季白在很認真的考慮要不要也用石頭砸他們一下,讓他們好好清醒。

聞人瑾摸了摸手上的翡翠扳指,清越平靜的聲音讓人聽不出喜怒。

可偏偏這種詭異的平靜最是讓人心慌害怕。

“在娘子心中,我的生死無關緊要,甚至還不如一個賤奴是嗎?”

他看起來風平浪靜,可誰也不知他的心裡究竟掩藏著多麼大的痛苦。

他是瞎了,是殘缺的人,可他亦是聞人府裡金尊玉貴,名正言順的大公子。

除了那雙盲了的眼睛,他堪稱完美無暇,他看似無欲無求,實則目下無塵,最是冷傲要強。

可這樣的皎皎明月,卻在愛裡卑微到了泥裡。

他當真能一直做到心思坦然,毫無怨念嗎?

季白故作驚訝,“夫君,你怎麼能這麼說?”

季白主動靠了上去,握住他略有些冰涼的手,在他耳邊低語:“夫君在我心中當然是最重要的人,我隻是不想我們冤屈了好人,枉造殺孽。”

她拉著他的手放在她柔軟的小腹上,語氣嬌羞,“我們也該為將來的孩子積點福氣不是嗎?”

她炙熱的手掌包裹著他的手,明明是那樣綿軟的手卻讓他無處可逃,纏繞的手指仿佛是塗了迷幻香的蛛絲,緊緊隻是一個觸碰,就讓他的大腦做了一場最美麗的夢。

溫暖的溫度隔著輕薄的布料源源不斷地傳遞到他的掌心,似是一團永遠不會熄滅的火焰,可這團火焰不屬於他一個人,溫暖的也不是他一個人。

沒關係,他可以建造一座冰屋,關著她,囚著她,讓她成為他的專屬。

季白有點摸不準聞人瑾在想什麼,這雙被絲綢隔絕的眼睛阻礙了她的窺伺。

聞人瑾薄唇輕啟,“娘子為何這般小聲?”

他的嘴角扯出一抹類似於嘲諷的笑,隻是不知嘲的是自己,還是旁人。

“是怕某人聽見,惹他傷懷嗎?”

季白的臉色驀地變了,握著聞人瑾的手也放開了。

她算不上是一個好脾氣的人。

季白正要收回手,聞人瑾卻右手一翻牢牢抓住了她的手,力道強硬地拉著她的手放在自己腿上,季白用力抽了抽,沒有抽出來,也就算了。

可她臉上的神色早已不是剛剛的笑意吟吟,眼底的冰冷就連跪在幾步開外的容與都感受到了。

“我說了,我隻是不想鬨出人命。”

聞人瑾看不見,但並不意味著他無法感知她的情緒變化,相反,他比任何人都要敏銳。

眼睛有時候會騙人,可他用心嗅聞到的氣息卻不會騙他。

他不會和旁人一樣被她臉上的笑容,眼中的愛意所蒙騙,他可以清楚的感受到她的虛情假意,她的懷疑試探,她的虛與委蛇。

可這樣的敏銳反而更傷他,像是一個沉醉於美夢,安睡在胞衣的人一次又一次被人用尖刀劃破他脆弱的外殼,強行將他拽醒,讓他筋疲力儘,讓他鮮血淋漓。

他明明也可以如他們一樣的遲鈍,如他們一樣沉醉在她的謊言裡,做一場走向滅亡的美夢。

可偏偏要讓他清醒得看著自己心上的肉被人一片片的割下來。

“我的命……就不是命嗎?”

他的聲音很輕很輕,可季白還是清楚的聽見了。

她動了動唇,想說,可你沒有死。

但又覺得這話太過傷人,咽了回去。

“放了他吧。”季白說,“我知道你討厭他,我日後打發他出去不再身邊留用就是,你若還是不滿,趕他出府就是,又何必一定要他的命。”

聞人瑾握著季白的手緊了緊,“如果我說不呢?”

季白側頭看著他如雕塑般完美的下頜線,粉白的薄唇緊抿著,他的模樣神態像極了世外的仙,淡漠的神,可又偏偏因為眼睛的殘缺多了一分破碎感,像是墜落凡塵也仍然挺直了脊背,不折傲骨的神仙,可越是這樣越是想要把他拉進深淵,給聖潔的白染上罪惡的黑。

在季白的眼中他實在生得好看,生得……合她的口味,所以她願意包容他無傷大雅的小心機,願意縱容他的親近,可這並不代表著她願意為他停下腳步,願意為他放棄任務。

誰也不能阻礙她完成任務,除非是她自己願意。

“我有話想和夫君單獨聊聊。”

聞人瑾靜默片刻,抬手做了個手勢,屋裡的仆從頓時魚貫而出,容與壓著羽生往外走,羽生低垂著頭,眼中是一閃而過的陰狠。

房間重新歸於寂靜,兩人的呼吸聲都變得清晰可聞,聞人瑾微微抬了抬頭,望向不知名的虛空之處,問:“你想和我說什麼?”

他輕笑了一聲,偏過頭看向季白,“為他求情嗎?”

季白輕柔地撫上聞人瑾的麵龐,翻身跨坐在他身上,輕聲說:“為何要替他求情,唯有有罪之人需要請求原諒,可你我都知道他是無辜的。”

聞人瑾呼吸一滯,隨後臉上的神色變得微妙,“無辜。嗬,他無辜?”

季白沒有回答他的話,而是抬手揭開了他蒙在眼睛上的白綢。

他隻覺眼睛一涼,伸手就要去抓他用慣了的眼帶,可抓到的隻有一閃而過的輕紗,她似乎是俯下了身子靠近他,鼻尖飄過一抹幽幽的暗香,幾縷青絲掃過他的麵龐,帶來些許的癢意。

他的呼吸驀地一沉,小腹下的肌肉也緊繃了起來,然而季白並沒有注意到這些細微的變化。

她所有的注意力都被眼前這雙眼睛所吸引了。

這是一雙何其美麗又聖潔的眼睛,銀白色的瞳孔如同晶瑩的雪花,又似剔透的琉璃,讓人挪不開眼。

隻是……美則美矣,卻像是太陽下的鑽石,散發出奪目的光,卻沒有半分的靈動,仿佛是被惡魔奪走了靈魂,是一個漂亮的死物。

季白垂下眼簾,回神想起自己的正事。

“聞人瑾。”季白的手慢慢下滑移到他的脖頸,“毒是你自己下的吧。”

“你就這麼恨他,不惜毀了自己的身子也要除了他?”

其實最讓季白奇怪的是,他明明有更好的辦法,卻偏偏要用這樣拙劣的法子。

他的目的與其說是要殺他,不如說是更想和羽生在她的心裡爭個輸贏。

她看不懂他。

聞人瑾的眼睛輕眨了眨,濃長的眼睫似是蝴蝶振翅。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他說,“我一個瞎子如何給自己下毒。”

“你是瞎子。”季白說,“可你身邊的仆人卻甚為忠心。”

“聞人瑾,我不想和你鬨得太難看。”

聞人瑾低低笑了一聲,他用手指勾起一縷她垂落在他身上的發,像是握住了風箏的線,可這隻風箏,注定是要遠走的。

“不想和我鬨得太難看。”他呢喃著,勾著青絲的手指放到鼻下病態地嗅聞著屬於季白的氣味,“是因為我壓根就不值得吧,我這個人不值得你動一絲一毫的情緒。”

他放開季白的青絲,隔著薄衫摸上她的心臟,“生氣這樣激昂的情緒,你又怎會給我呢。”

“你給我的從來都隻有無窮無儘的漠視。”

季白覺得聞人瑾有點不對勁,也覺得他的話顛三倒四。

如果原主真的從頭到尾對聞人瑾都隻是漠視的態度,他身上的傷從何而來,春桃他們又為何會說原主和他常常吵架。

季白的眼神閃了閃,按住聞人瑾的手,傾身在他耳邊落下一吻,低聲說:“我說過了,我現在隻在乎你,你不必再記恨他,也不必非要取他的性命。”

聞人瑾笑了,下一瞬他的聲音驟然變得尖利,“我就是恨他。”

“我不該恨他嗎?”

“我才是你明媒正禮的夫君!可你寧願日日與卑賤的小廝廝混在一起,也不肯看我一眼,你告訴我,我不該恨嗎?”

“我也是人,我也會痛。”

聞人瑾那雙漂亮無神的眼睛浸滿了淚,可卻倔強地不肯落下。

“誰家夫君做成我這樣?我也是官宦人家的公子啊,你為何要對我這樣殘忍?就因為……就因為我看不見嗎?”

季白曾經幻想過把聞人瑾欺負哭的模樣,可當他真的躺在她的身下哭泣發瘋的時候,她的心並沒有她想象中的那樣暢快興奮,反而有種說不出的酸澀感與愧疚。

聞人瑾閉上了眼,眼中的淚順著臉頰沒入濃密的鬢角,等他再睜開眼,他又恢複成了平靜淡然的聞人瑾。

“你想讓我放他一條命,好啊,我答應你。”

“但你也要答應我一個條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