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盈烏黑的長發在刀氣掀起的衝天靈浪中飛舞,係在頭上的彩色發帶斷落,像是折翼的蝴蝶。
六長老刀法詭譎,勢必要見血才肯罷休,縱身蓄力而出的一刀當頭斬下,伴隨一道巨大的金色刀影自他上空同步斬向華盈。
華盈從腰間摸出一把匕首,上挑抵擋,轟碎巨大的刀影,利刃撞擊間,高速摩擦出的火星飛濺,燙傷二人的臉頰。
六長老皺眉之際,華盈一掌拍在他身上,折斷了他幾根肋骨。
聽著他的悶哼聲,華盈唇畔彎了彎,後撤身避開餘下四溢的刀氣,一擲而出的匕首極速洞穿六長老舉掌拍來的大手後又飛回到她手中,氣得他愣是沒忍住湧上喉嚨的那口血。
四長老將他二人的戰局看在眼裡,此刻無法再欺騙自己不承認與華盈交手時的驚心動魄,雙手結印的速度快到極致,大功告成般驟然一頓。
來自四麵八方的烏雲快速聚集在他的頭頂,濃厚堆疊,沉沉欲墜。
烏雲如龐大的漩渦般徐徐轉動,其中雷聲滾滾,刺眼的光芒閃過如墨蒼穹,仿佛醞釀著什麼極為凶險的龐然大物。
華盈抬首望去,僅以目光注視就惹惱了雲影雷光中蘊藏的力量,她周身的靈浪被它壓得層層破碎,又不斷衍生,唇畔的弧度往下壓,眸色嚴肅幾分。
燁都四長老年少時,憑虛生術成名。
虛生能召出一些古老,玄乎,甚至邪門的東西。
恐怖無比的動靜從烏雲中傳了出來。
華盈的臉上浮現出了淡淡的紅光。
這光從烏雲的間隙中照射而出,隨著一條條雲隙不斷撕裂擴大,很快變得濃稠詭異,直到雲層轟然崩塌,一座燃著大火的城池出現在墨色虛空之中。
華盈清晰看見城牆的每一個縫隙間都透出血紅色的光芒,這種顏色令人十分不安,甚至止不住想要逃走。
古怪的聲音隨之隱隱作響,被耳朵捕捉到的瞬間,響徹虛空。是嗚咽,哀嚎,詛咒,慘叫。
仿佛那一堵城牆之後就是傳說中的地獄。
修羅血城!
被戰火灼燒著的城門破損焦黑,瘋狂地抖動。
有什麼東西要出來了。
四長老站在這片地獄之景的下方,冷眼看著華盈,又恢複了一派傲然的姿態:“你還不束手就擒。”
華盈感受著他渾身暴動的氣息,因為不惜抽了大半力量召出修羅血城,快要壓不住五行靈氣失序對自身的影響。
她歪了下頭,疑惑:“就憑你現在慘白著一張臉這樣?”
四長老眼角肌肉猛抽,一字一句:“狂妄無知。”
殘破的城門霎時間被徹底撞破,木屑紛飛,一具具白骨從城裡湧了出來,森白骨架上還掛著一絲絲鮮紅的血肉,握在手裡的骨刀攜著極其可怖的威壓,要將人碎屍萬段。
未燃儘的火焰在白骨表麵流動出危險的色澤,墜下點點的火光點燃大片烏黑的雲層。
華盈凝視著雨中燃燒起的火海,雙手結印。
白骨身形卡頓而僵硬,每一步都走得一拐一拐的,速度卻極快,瞬息間可挪行百裡,舉刀瞄準華盈,呼嘯而至。
與此同時,六長老持刀奔襲而上,朝著她的後背一刀斬去。
華盈眼中似乎燃起了一團黑色的火焰。
四長老臉上的傲慢與自信全部消失,謹慎萬分地將她眼裡耀然的光芒辨認了一遍又一遍,眼瞳驀然瞪大,雙唇微微顫抖。
天空之中同時升起一輪黑色的太陽,證實了他的猜想。
兩儀之一,燭照!
黑日光耀向四方蒼穹迅疾鋪展開,所到之處,無論何物,皆由內而外潰散。
濃墨般的光芒吞沒天幕,烏雲崩裂,火海燃儘,手持骨刀殺向華盈的一具具白骨也全部死去,隻距她一寸遠的刀尖化作飄渺煙雲。
修羅血城亦被黑日的力量碾壓為齏粉。
四長老目眥欲裂,碾碎修羅血城的力量似乎隨著碎屑一並猛擊於他身上,他猝然跌倒在地,嘶啞又艱澀地重複了一遍又一遍“不可能”。
世間能具象出山海異獸、玄奇之景的術法並非獨一無二,可是兩儀萬象這些龐大古老,已經涉及天地萬物之本的力量,唯有虛生才能召出。
她不可能也會虛生術!
就連他都無法召出燭照!
六長老的刀不見停頓,刀氣強勢破開縈繞在華盈身後的靈力,要砍下她的頭顱。
華盈擰身握住六長老持刀的手腕,近身搏殺反而最是擅長,她一掌轟在他胸口,讓他如折翅之鷹一般被擊飛出去。
四散的刀氣衝擊橫掃,華盈瞬行撤離原地時仍然沒能完全躲過,右臂血水飛灑。
華盈骨子裡的倨傲在此刻暴露得明明白白,極黑的眼瞳淡漠地掃了掃跌倒在地的這兩人,腳下亮起傳送陣。
燁都長老怒火攻心。
逍遙境合圍卻對這個名不見經傳的女子束手無策,若是讓外人知曉,簡直……奇恥大辱!
四長老一刀插入地麵,半尺寬的裂痕朝著華盈腳下的傳送陣蛇行而出,聲聲脆響中,橘金色的陣芒在風雨中忽閃忽滅,斷裂的陣紋墜落如星。
二人同時飛身而起,完全不顧體內力量混亂翻湧的警告,擺明了一副不死不休之勢朝華盈殺來,滿目震怒。
“老夫今日偏要看看,你究竟是什麼境界?!”
逍遙境?
在他們之上,跟陸逸君那幾個人一樣的逍遙境最強者?
這不可能!
華盈逼視二人,眸底泛起一絲厭惡。
“猜猜看。”
她彎彎的清澈雙眼中笑意惡劣,天地間的瓢潑大雨突然凝滯,雨水凝固成一根根透明而粗壯的冰柱,從天空中猛然殺下。
冰柱寒光凜厲,雁回嶺上亮如白晝。
從天而降的冰柱貫穿了燁都長老的身體,二人被釘死在原地,嘔出鮮血,當即重傷昏厥。
華盈冷淡的目光輕掃而過,調息了一下體力暴動的力量,傳送陣光芒暴漲,將她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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足以在修行者之中掀起軒然大波的一幕幕戰鬥,被懸浮在雨中的留影石完整記錄。
林之凇站在樹蔭下,不動聲色地看著遠處發生的一切搏殺。
身後那人的腳步與氣息皆陷入慌亂。
林之凇微微側首。
“不會殺你。”他又看回雨中的血城與黑日,言簡意賅丟出幾個字,“彆亂走,等著。”
陳鏡竹承認自己都要被嚇死了。
在地牢中,他不是沒聽見陸逸君為了刺激他而故意告知林之凇來到滄州的野心。
比起陸逸君,林之凇應該更想讓他和星羅宮消失吧…
陳鏡竹腦子裡亂得要爆炸,這輩子經曆過的最驚心動魄的時刻都集中在今天了。
他不敢輕舉妄動,穩住呼吸,捉摸著這位口碑有好有壞但絕對和良善不搭邊的青要山少主此刻是什麼意思。
不殺他?
那肯定又是不見天日的囚禁。
等著…
等什麼?
陳鏡竹腦海中驀然浮現出一個不可思議的念頭,他看向雨幕中交手不斷的三人,瑟瑟發抖地想,華盈讓他往這個方向跑,難道她正是接了林之凇的酬金,才來救他的?!
陳鏡竹還沒來得及分析這究竟算不算一線生機,眼睛猛然瞪大。
遠處,華盈似乎被刀氣掃中,右臂血花噴濺。
他心頭一慌,又瞧見林之凇的手動了動,像是打算幫忙。
然而緊接著他就知道自己想多了。
林之凇在袖袍下虛握著的手抬至半空,手背青筋鼓現,似乎在竭力將遠處的什麼東西捕捉過來。
他同一時間吩咐:“準備。”
陳鏡竹這才發現樹影中還藏著一個黑衣人,他瞬行來到林之凇身旁,雙手結印,身前氣流湧動,旋轉出一個漩渦。
林之凇手裡抓到了什麼,似一縷血氣,將它甩入了那個漩渦之中。
整個動作行雲流水,乾脆果決,分明是等待已久。
陳鏡竹看得心臟砰砰直跳。
漩渦吞了東西,轉動的速度變快,像是野獸掀開獠牙嚼咽東西。黑衣人緊盯其中的動靜,將要分解離析出什麼關鍵之物。
林之凇依舊在平靜注視雨中的戰場。
片刻。
“少主。”黑衣人有了結果。
林之凇回首就見黑衣人搖頭。
他眉頭往下壓了壓,那種孤冷凜厲的氣場讓此刻就像驚弓之鳥一樣的陳鏡竹尤為恐懼。
“沒有離析出有用的東西,也許是她警惕性極強,時刻都把它的氣息壓得很死,一丁點也不外泄。”黑衣人垂首,如實稟報,“也許是它不在她身上。”
“知道了。”林之凇眼中陰翳深。
一根根冰柱從天幕中轟然釘下。
林之凇看見風雨中的華盈裙袂飛揚,眸如寒星,明暗交錯的雷光不斷閃爍在她身上,簇擁著此方天地間最璀璨奪目之人。
他竟然不自覺想起那晚的荊棘,總算知道了什麼是危險又迷人。
下一刻,華盈被傳送陣的光芒完全淹沒。
最多隻能與她隔一裡遠的林之凇抓了留影石,吩咐黑衣人開傳送陣:“走。”
.
華盈在自己院子裡休息了一會。
她先是悶悶不樂地在眼瞼下方被星火燙傷的位置上塗了些愈肌複容的藥粉,又仔細給自己的手臂敷了止血愈傷的藥膏。
去雁回嶺之前從林之凇眼皮子底下拿走的一盒茶酥,她打開慢慢嘗,等到力氣都恢複得差不多了,靈脈裡力量的流動也緩和順暢下來,華盈重新回到妝鏡邊,把披散的長發梳好。
銅鏡中照出眼下的傷疤清晰得刺眼,華盈左看右看都十分在意,最後拿起胭脂眉筆在臉上細細描妝。
眼瞼下方,靈力凝結出了幾片小小的霧月曇花瓣,將那傷疤遮擋得天衣無縫。
華盈滿意了。
妝鏡邊的寸心簡瑩光閃動不歇,華盈這才有時間拿起來看看,一點開寸心簡冰涼的表麵,就見蒼雲息的傳文接二連三一湧而至。
「聽水苑,就在你院子東邊,快來」
「陳鏡竹那嘴巴就跟貼了封條一樣,非要你過來才肯吐出點消息」
「倔得要死跟怕得要死的毛病居然能長在同一個人身上,我真是長見識」
「你倆真的隻見過一麵嗎?他怎麼把你當他娘一樣非要你陪?他沒見過你殺人嗎?」
「你藥擦好了嗎?要不要叫個人幫你?」
「林之凇來了,危」
華盈看得忍不住笑,指腹再往下一滑,觸到一個簡潔而冷冰冰的字。
「來」
華盈能想象到林之凇寫下這個字時,微微壓下去的唇角和即將失去耐心的眼風。
她收好寸心簡往外走,再晚點,陳鏡竹真要吃苦頭了。
聽水苑。
青要山的人算是客氣,讓陳鏡竹換了身乾淨的衣裳,還給他送了些傷藥過來。
蒼雲息在椅子上坐著,身旁站了兩個青要山的修行者,他一隻手擱在木椅扶手上,撐著下巴看陳鏡竹還要在這屋子裡踱步到幾時。
陳鏡竹雙手抄在袖子裡,一邊來回不安地踱步,想著華盈與青要山這邊的關係,想著今日如何才能從這間屋子裡走出去,一邊偷偷瞄了眼坐在主位上的林之凇。
他從前隻聽過四大世家那幾位響當當的名號,雖也無比向往他們一騎絕塵的實力,卻並不嫉妒。
他自己也是同齡人中能作為標榜的存在,與林之凇和陸逸君這些人比起來雖然遜色許多,但他已經做到自己的極限,得到了長輩與自己的認可。
如今總算和他們打了一次交道。
實在是……永生難忘。
林之凇的耐心已經耗儘了,掀了掀眼皮,侍立在一旁的修行者立刻會意,走向陳鏡竹,手中術法凝結。
陳鏡竹眼皮一跳,往後挪了幾步,正想著說就說吧反正他多少有些準備了,華盈從屋外走了進來,經過他身旁時,留下一縷極淺的不知名花香。
蒼雲息本就坐不住,聽見外麵有腳步聲踩著水而來時,就伸著脖子往屋外看了看,最先看見華盈施了妝的一張臉。
他雙手環胸,認真欣賞了一番她的妝容,一句“你這還真漂亮但下次能不能快點啊林之凇在這我們大家都熬不住”剛要脫口而出,腦海裡閃過一些慘不忍睹的畫麵。
沉痛的經驗再一次提醒他牢記,沒事就少管女孩子的事情,於是到了嘴邊的話也自覺消了音。
林之凇也自然而然地瞥了她一眼。
烏發雪膚,香腮含粉。
目光動了動,掃過那幾片嬌豔欲滴的花瓣。
身上刻了那麼多字也不手抖,臉上卻知道遮一遮,還以為她真的不在乎傷疤。
華盈還沒拉開椅子坐下,就被陳鏡竹突然衝過來的動作嚇了一跳。
她皺著眉扭頭看了看躲到她身旁的這位星羅宮少宮主,真想象不到他在陸逸君手裡遭了什麼罪,才從一個意氣風發從容不迫的小公子變成了這驚弓之鳥的落魄模樣。
“華盈,你是來救我的嗎?”
陳鏡竹憋了太久的話脫口而出,一把鼻涕一把淚,說到最後幾乎變成了哀嚎,“你都不知道,陸逸君簡直是個瘋子,燁都的入魔者絕對都沒有他可怕!還好你來了,不然我今天死在那荒郊野外的,估計連渣都不剩。”
華盈指了指旁邊的椅子:“先坐。”
她給他遞了一杯茶,嗓音溫和,字句理性:“我救你一次,是因為你還欠我一個人情沒還。現在過來,是因為我和林之凇一樣,需要問你幾件事情。”
陳鏡竹心裡頓時涼了半截。
華盈是殺手,本就應該把恩怨,利弊與價值算得很清,你不能因為欣賞她的實力與為人,將她當成可以托付信任、值得付出真心的朋友,就要求她也把你當成朋友,為了你赴湯蹈火。
他看了看華盈柔和的臉龐,再看看冷淡的林之凇,忽然明白誰也不能希求得到平白無故的恩惠。
自己的生死全在自己具有多少價值,願意為了一線生機付出什麼。
一旦接受了這個事實,心裡忐忑不安的情緒反而意外地平息了許多。
陳鏡竹終於恢複了幾分鎮定靠譜的神色:“問吧,隻要是我能說的,我絕不隱瞞。”
他以為華盈會重複蒼雲息之前的詢問,譬如“陸逸君把你們抓走是為了做什麼?”“他在滄州的行事你知道多少”“星羅宮到底有幾個具意境”。
能說的和不能說的,他心裡有底。
卻沒想到華盈輕輕放下手中那隻漂亮的玉蘭杯,一雙烏黑的眼睛溫和卻嚴謹地捕捉著他的表情。
她問的是:
“你們星羅宮長老的身體,是不是能用來儲存一些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