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 章(1 / 1)

蒼雲息清點完了物資,列好分發安排的單子帶去小樓,推門就見華盈也在。

華盈不久前沐浴過,換下了被雨水淋濕的衣裳,穿了一身水綠長裙坐在桌子邊,雙手撐著臉頰,眼巴巴地盯著桌上還冒著熱氣的麻婆豆腐。

烏發還帶著點水汽,就用彩色的發帶隨意綁了綁,說不出的嫻靜秀美。

“你怎麼在這裡?”蒼雲息和她熟絡了些,能有來有回地說上幾句話,他也不急著找林之凇了,環臂倚在門口跟她打招呼。

華盈指了指桌上剛出鍋的飯菜,眸子亮晶晶的,她的確有些餓了,於是端起手邊的杯子抿了一口水。

“我在屋子裡聞到這裡很香。”華盈的話音清脆坦率,“你也不喜歡每頓都吃乾糧吧,正好到晌午了,一起?”

蒼雲息挑挑眉,嘿了一聲,真想把外麵的人都叫過來看看,到底誰比較有不怕死的精神。

他走過來拉了把椅子坐下,指了指桌上的飯菜,深沉地搖搖頭:“知道這飯菜是誰做的嗎,你就敢吃?還拉我入夥等著一起共進退?”

“林之凇,我看見他進廚房了。”華盈也給他遞一杯水,唇角漾著笑,“可他隻是拿眼刀子刮了我兩下,沒有叫我滾出去,我想這是能讓我嘗嘗的意思吧?”

蒼雲息接了這杯水,喝出了幾分同甘苦共患難的意思。

他壓了壓聲音,毫不猶豫拿林之凇的底細作為誘惑:“林之凇做的五味杏酪鵝和蟹釀橙其實更好吃,但如今在滄州,夢裡想想就行了。等這裡的事解決了,你跟咱們上一趟青要山,說不定咱倆能趁他心情好,慫恿他下廚做一桌。”

華盈舔了下唇,笑:“好啊。”

青要山防守森嚴,不怎麼歡迎外來之人,和煙火繁榮卻又魚龍混雜的北荒不同。

蒼雲息又是林之凇身邊懂規矩的人,就是開玩笑也不能隨隨便便說出要帶人去青要山的話。

除非林之凇下水要找的東西真與她有關。

巧了。

靈血?

計劃中,她最後要拋給他的誘惑本就是靈血。

華盈輕輕一笑,此刻是真心想看看林之凇這種為達目的而不擇手段的人,最後會為了靈血,用什麼法子把她從江家揪出來。

“慫恿誰?”

林之凇從廚房裡出來了,右手端了一碟玉米烙。

明明還沾著從廚房裡帶出來的煙火氣,卻毫不留情地給你丟出一句威脅性極強的話。

蒼雲息準備動筷子了,為了這頓飯吃得順利些,主動找了彆的話題:“我派了人去了一趟白衣門,把他們寶貝得不行的那幾塊藥園毀了,怎麼樣,咱們這氣算是出了吧。”

去劫和雷澤的殘力在體內的糾纏扭打還沒徹底消停,林之凇說話都費勁,沒搭腔,隻安靜吃飯,一筷子伸向那碟三鮮丸子時,恰好與專心夾菜的華盈碰了碰筷子。

“林大少主先。”華盈笑吟吟縮回筷子,轉頭去給自己盛了一碗湯。

她已經摸清了這位少主的怪脾氣,在他剛剛壓下眉梢時就先奉上一個軟和的笑,客氣得不行,話題也順便掀了過去:“這桌飯菜是我吃過最好吃的了,若是還有下次,我來給你搭把下手,順便學學。”

林之凇分得清她這句話不是違心的恭維,她一頓飯吃得專注又安靜,也不挑什麼,隻是想吃飽。

這種同類的特征又把那些都快被忘乾淨了的記憶扯了一個線頭出來。

林之凇放下筷子,背脊往後靠在椅背上,目光落在她身上,片刻的怔散後,凝成剔肉見骨,細細描畫的刀。

那麼多複雜而又矛盾的特質全在她身上,攪成了團團迷霧。

蒼雲息還在和華盈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閒話,一名崇阿軍戰士帶著消息進來了,走得急,把三人的目光都拉向了他:“少主,陳鏡竹的位置找到了。”

林之凇嗯了一聲,餘光掃到華盈滿眼“我要是不能聽,就端著飯菜先出去了”的真摯眼神,直接問:“在哪?”

那名戰士說:“雁回嶺附近,離臨春樓不遠,周圍全是樹林。”

林之凇說:“去斬塵堂挑幾個人。”

要拿到燁都與邪陣有關的證據,繞不開陳鏡竹那一幫子人,必須得撈一個出來。

“我快吃好了,我去走這一趟吧。”華盈還咬著玉米烙,含糊接話,“雁回嶺這種地方最適合用來藏身,陳鏡竹定然是逃出來的,等你們從斬塵堂花錢請來的人趕來這邊,他指不定已經被捉回去了。”

她把這口飯菜吃完,放下筷子,笑眯眯地向林之凇攤開手心:“我懂,不能讓人誤會我與青要山有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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雁回嶺,烏雲層層迭千重。

密集的雨水順著門口垂落的藤蔓澆落下來,灌進這座破舊無人的寺廟裡。

陳鏡竹靠著潮濕斑駁的牆壁坐在地上喘氣,他沒有力氣再往前走了。

好在離開了那間布滿結界的牢房,他可以試著用微弱的靈力與枯音琴取得感應,借枯音琴的力量來嘗試解開靈力的封鎖。

心鈴被打碎的瞬間爆發出的力量不僅重傷了陸逸君派來的那名心腹,還在原地開辟出了一條空間通道。

空間術種類紛繁多樣,陳家心鈴的原理也與空間術有關,因此它也能開辟出傳送通道。

但這條通道隻是用來傳音的,從來沒有人試過用它來傳送一個活物。

聲音沒有重量,物卻有。

誰知道一個活生生的人進入了一條隻用來傳遞聲音的空間中,支撐此處空間的靈力會不會在瞬間潰散瓦解。

一旦遇上這種不幸,破碎的空間碎片將化作無形而鋒利的刃,將人粉碎於虛無之中。

除了臨死之前不願讓種種複雜晦澀的心意徹底失去見到天日的機會,遺憾或悔恨無法再被化解,沒有哪個陳家人會打碎自己的心鈴,忍受被它的反噬。

但陳鏡竹顧不了什麼反噬了。

他好不容易才搶在他們要毀了心鈴之前,用積攢了那麼多天的靈力,將它化進自己的身體,躲避了被搜走,今日又忍受著剜肉剔骨一般的劇痛把它生生剝離出來。

門外風雨如晦,不時有紫色的雷光從天劈斬而下,草木皆兵,心中的恐懼攀升至頂點。

陳鏡竹咬牙收拾好所有心情,專心感應枯音琴的存在,來自遙遠之地的琴弦撥動聲在腦海裡激起了淺淺的音浪。

門外突然有一層澎湃的靈浪橫掃而至。

凶悍的靈力粉碎所到之處的山石勁草,無數堅硬的碎屑被卷至半空,朝著四麵八方猛襲而出。

這股力量來得強勢,高傲,毫不遮掩,要讓躲藏在眼皮子底下的獵物知道自己已經死路一條,乖乖將喉管送到獵人的刀刃上。

他們追來了!

陳鏡竹身子僵得像是被拉入了寒潭之中,他與枯音琴的感應被打斷,弓著身撲倒在地,哇的一聲吐出血來。

廟裡有數條漆黑無光的甬道連接地下,不知通往何處,他扶著石壁掙紮起身,慌不擇路地往其中一條跑去。

一隻龐然大物朝著寺廟奔襲擊而上,發出的尖銳鳴叫聲令大地都在顫抖,讓他還沒來得及鑽進甬道,就一個趔趄摔倒在地。

轟隆!

撞擊產生的爆炸驚天動地,就發生在眼前,墜落的一簇簇星火不斷爆燃炸開,陳鏡竹腦海裡嗡嗡作響,心裡隻有無法言說的後怕,方才若是再往前走快一步,此刻定然被炸得血肉橫飛。

整座寺廟都被方才的爆炸徹底損毀,他徹底暴露在斷壁殘垣之中,隻看到一隻九尾狐狸的巨大虛影盤旋在半空之中,橙白二色交織的皮毛上有絲綢般華美的光澤流動。

九尾尖端綻放出熾熱的火苗,眨眼間就能點燃大片區域,焚燒一切阻礙。

下方站著兩個神色冷漠的人。

他恰好認得。

那日入星羅宮抓走他們的人之二。

燁都的長老,逍遙境。

陳鏡竹原本還想在殘磚斷瓦中費力爬起身來,仰頭對上燁都長老高高在上的漠然神色,突然大笑起來,滿臉是淚。

“為什麼?!星羅宮與你們燁都無冤無仇,你們為什麼要做到這種地步?!”

陳鏡竹跪在大雨中怒吼,質問,身體止不住地痙攣,呼吸越發急促,泛紅的眼睛裡血絲交錯。

“先是殺了我父親,又用我星羅宮所有長老的性命來威脅我,真是可笑,枯音琴與我陳家有血脈力量的聯係,你們即便拿去也毫無用處,你們明明就知道!卻偏要害得我家破人亡……你們燁都難道已經當自己是主宰一切的天地之主了嗎?!”

積水的窪地中倒映出青年此刻脆弱的表情,布滿雙眼的血絲如同怨毒的咒紋。

那兩名長老的神情毫無變化,在黑沉沉的雨幕中顯得尤為陰冷,橙白狐狸在空中躁動又興奮地踱步,隻等主人一聲令下,就衝上前去將他的筋骨咬斷。

四長老聽到枯音琴三個字就有些不悅,想起自家公子之前為了奪取枯音琴送給天武那女子,而在陳鏡竹身上浪費的那些時間,心裡歎了聲不爭氣。

他開口:“枯音琴?哼,你們星羅宮長老的用處可比枯音琴大得多,可是最好的容器……”

六長老皺眉搖頭,無聲打斷他,橙白狐狸隨著他招手示意的動作衝向陳鏡竹,鋒利的爪牙折射出刀劍光寒。

陳鏡竹猛然想明白了什麼,瞳孔一顫。

他來不及再仔細捋清其中邏輯,橙白狐狸如一縷青煙挪行而至麵前,狂暴的氣息好似一根根鎖鏈拖拽著他往地獄裡去,伸出的前爪拍向了他的胸口。

陳鏡竹自認有骨氣,不怕死,被陸逸君折磨那麼久也沒做出任何有損星羅宮顏麵的事情。

卻在瀕死的一瞬間,切切實實地感覺到了恐慌。

讓他瞳孔睜大。

耳畔卻響起狐狸的慘叫。

一支金褐色的長箭穿過重重雨幕,在三人意外的目光中,擊碎狐狸身上纏繞著的令人心神俱駭的暴虐氣息,精準貫穿它的喉嚨。

狐狸虛影散作一縷靈力化在風雨中,淒厲的叫聲戛然而止。

陳鏡竹眼前視線沒了阻礙,看清了對麵不遠處的樹乾上站著的女子。

華盈一身水綠色衣裙在風雨中颯颯飛舞,櫻唇粉腮,容色如畫,下巴微微抬起,十足耀眼。

陳鏡竹簡直熱淚盈眶,他張了張唇,一聲“你就是我的再生父母啊”差點脫口而出。

燁都長老們從驚訝中快速反應過來,四長老直接朝華盈動手,冷喝聲滄桑粗啞:“哪來的黃毛丫頭,找死!”

華盈勾勾唇。

拉弓,搭箭,弓如滿月,猛地鬆手,朝著衝她殺來的四長老射出第二箭。

箭去如星,崩風碎空。

這一線寒芒劃過雨簾,尖銳呼嘯的大風隨之掠起,將路徑上的大樹連根拔起。

長箭貫穿四長老的右掌,濺出血水如柱。

掌心的劇痛無異於一種譏諷與挑釁,這位年輕時亦能叱吒風雲的四長老臉色驟變,鷹隼般的雙眼驟然燃起怒火,滴血的手掌飛速結印。

六長老對這方戰局的輸贏毫無疑問,邁步走向陳鏡竹,一刀揮去。

華盈身輕如燕,極快地穿梭在大雨中,看似一閃身的功夫就已經出現在了陳鏡竹麵前,以弓為盾,輕輕鬆鬆橫擋下了寒光燦然的刀刃。

長弓斷裂,華盈卻一步未退,包裹在雙手的靈力也未被刀氣震散,還要順手抄著斷弓朝六長老連攻三招才肯把它丟了。

六長老麵沉如水。

輕而易舉接下逍遙境修行者的一擊,這是從哪裡冒出來的後起之秀?

“你是什麼人?能與老夫對上三招而毫發無損的年輕人屈指可數,就四大家,瑤台境和天泉界那幾個,可從沒聽過你這號人。”六長老一刀斬裂她身上的陣法,斷了她原地開送陣把人拖走的念頭,神色厭惡又陰沉,“你若不說,老夫今日就拆了你的骨頭放了你的血來鍛刀。”

“你吵不吵?”華盈擰擰眉,目光越過六長老,辨認出了四長老手中的結印,一縷森然的殺意在眸中閃動。

不打一場是不可能了。

她偏了偏腦袋,給陳鏡竹指了個方向:“跑。”

說完,她抬手結印,神色鎮定又冰冷。

陳鏡竹扭頭一看華盈示意的方向,毫不猶豫爬起身來,早已疲憊不堪的身體突然就跟打了雞血一般又有了力氣,朝著那裡飛奔,聽見身後有一道水牆衝天而起,掀起飛沙走石。

太好了,有華盈在,那兩個老東西連碰都碰不到他。

半裡之外,濃密樹蔭下,陳鏡竹卻如驚弓之鳥一般猛然刹住腳步,死裡逃生的欣喜在這瞬間凍結成冰。

一道孤冷懾人的背影撞入他眼中。

那人氣息不露半分,即便是不遠處還在交戰的強者們也察覺不到他的存在,陳鏡竹卻不敢把他當成空氣一樣視而不見。

一種被巔峰戰力強勢壓製的恐懼感席卷陳鏡竹全身,每一處關節似乎都被套上了無形的沉重枷鎖。

陳鏡竹喉嚨上下動了動,一步步,艱難地往後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