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1 / 1)

華盈絲毫沒瞧出林之凇的思路能往這個方向拐,否則定然會懷疑自己昨晚是不是打到他腦子了。

眼前橘金色的陣光還未斂儘,就被來自不遠處的靈浪無差彆攻擊震散。

華盈清晰瞧見刀劍光影裹挾著凜冽的靈力光芒劈開雨幕,血珠飛濺,氤氳出一層淡淡的紅霧。

殘花道上躺了好些屍體,血水在不斷衝刷的大雨中流儘,還剩下兩名具意境在與光明正大襲擊他們的十名黑衣修行者過招,境界大差不差,卻輸在寡不敵眾,肩背與胸口都裂開深可見骨的傷口,觸目驚心。

裝運糧食被褥的馬車木箱也被砸毀了。

一名黑衣人神色倨傲陰冷,朝著散落一地的這些東西猛然擊出一掌,黑色的火蛇從掌心裡咆哮而出,要將千裡迢迢送來的救命物資化為灰燼。

世上並非人人都能覺醒靈脈,商隊裡除了護商的兩名具意境,其他都隻是凡人中的武者,真遇上了實力不凡的修行者合力圍攻,結局就如眼前這般慘烈。

華盈想也沒想,抬手掐訣,巨大的金色掌印從灰沉沉的天幕中轟然砸下,帶崩山裂地的毀滅之威,將那幾條飛揚跋扈的火蛇碾為飛煙。

那黑衣人僥幸從掌印下瞬行躲開,又驚又怒地回頭看來,眸光驟變,瞳孔震縮間永遠定格在此生最毛骨悚然的一幕——

華盈就在麵前,唇畔牽著打招呼的淺笑,一掌將他的腦袋砸得粉碎。

沾了血的黃白色泥漿狀的液體飛濺在蒼雲息臉上,蒼雲息結印的手都輕輕一顫,忍著惡心狠狠抹了把臉,扭頭投來控訴的目光,咬牙切齒。

卻見華盈已經重新退至林之凇身旁,在他二人疑惑又無語的目光中,輕聲細語解釋:“我是殺手,扶危濟困是我心腸好,幫彆人解決麻煩卻要給錢的。”

林之凇聽完,發出一聲冷冰冰的哼笑。

她實在不像一名殺手,平時溫婉冷靜,言語行事都談得上妥帖大方,對誰都好脾氣,又想救許多人。

譬如她想查邪陣,對城中的流民也心生憐憫,出手去救這些救命的物資時,比誰都快。

殺手冷心冷情,是為了保護自己,可她毫無這一特質。

倒像是被哪個世家大族保護得天真赤誠,渾身正氣的大小姐。

林之凇迫不及待想知道蒼雲息那邊會查出什麼樣的線索。

他看了一眼被四方刀氣圍堵而上的蒼雲息,蒼雲息也是具意境,又是一軍將領,以一人之力對付這些專攻殺伐的黑衣人,麻煩了些,卻不難。

但他更想看看,華盈昨晚是用什麼手段殺了燁都兩個長老。

林之凇垂眸盯著華盈清澈明麗的一雙眼,從珍靈戒裡隨手摸出塊價值不菲的靈玉,拋給她。

華盈接了東西,也不含糊,邁步往人群裡去。

蒼雲息嗅到一縷幽月曇香接近,心中舒了一口氣,原本隻是期待華盈能幫他分擔一些,卻沒想到這股香氣以一種濃烈又奇異的方式攻入戰場,伴隨著一陣古怪的厲風迸發橫掃,讓一種難以言說的恐懼在心中尖嘯著攀升。

黑衣人都被這突如其來的一陣風衝擊得後退幾步,霎時間難以睜開眼,臉頰和脖頸上都被什麼東西冰了一下。

驚懼中,黑衣人慌忙用手一抹,隻看見幾片冰冷柔軟的粉白花瓣從自己身上掉下來。

危機的來源是漫步而來的那名女子。

紫裙淡如煙雨,墨發柔順,雖帶著一身利落的肅殺之氣,卻不得不承認,她是灰蒙蒙的山景中最鮮亮清麗的一抹色彩。

五官倒是還沒看仔細,因為——

下一瞬,他們感覺到有什麼東西在肺腑經絡之中炸開了,穿透了骨骼與血肉,綻放出一朵朵嬌豔的霧月曇。

粉白的花瓣被血水浸泡,變得嫣紅詭異。

黑衣人不可置信的目光凝固在自己胸口開出的不知名的花朵上,緩緩往地下倒去。

無一生還。

華盈也正好走進了方才的戰場裡,俯下身,仔細看這些黑衣人究竟什麼來曆。

“你不來看看嗎?”她等了一會,抬頭疑惑地問站在血泊外的林之凇。

蒼雲息看得頭皮發麻,臉部的表情因為極度震驚與激動,扭曲得有些難看。

具意境修行者的合力圍殺,竟然還不夠她看的?!

蒼雲息越想越崩潰,目光投向林之凇,雙手比劃著,瘋狂給他打手勢。

——你確定你現在的狀態能保證她不脫離控製?

林之凇淡淡掃向他的目光意思明顯,叫他彆一驚一乍杞人憂天。

他隻專注於觀察華盈的一舉一動,有一種不算好的預感,華盈若闖入四大世家鼎立之局,將輕而易舉的,把如今的對峙局麵全部顛覆。

護商的兩名具意境身形狼狽,接了蒼雲息遞過去的止血靈液,朝林之凇抱拳:“多謝林少主和諸位救命之恩。”

“與上次遇到過的偷襲者可是同一家的人?”林之凇問。

左邊身形高壯的那名修行者仰頭喝了靈液,憤憤地把瓶子往水窪裡一扔:“要是同一個地方來的人,我心裡反倒舒坦點,偏偏這些人的拳腳路數完全天差地彆,他娘的,那些世家門派平日裡都喊著護佑天下,現在家家都來滄州踩一腳,人命還真是賤如草芥。”

林之凇最近就沒哪天的臉色好看過,現在更像是積了冰。

他陳述事實:“是因為我來滄州,城裡城外才多了好幾樁亂子。”

“林少主,你這是在自責嗎?真是稀奇,但是這件事怪不著你身上。”華盈抬頭督了他一眼,起身走過來,心平氣和地告訴他,“他們沒本事拿下滄州,管不了五城百姓的生死,更不可能在你駐守滄州之後,把五城從你這裡拿走,就隻能用這種方式來惡心人,可這算什麼?不服卻無能為力,最可憐了。”

她走到了麵前,霧月曇的香氣也近,這次不是昨晚帶著刺的、要絞殺誰的鞭子,柔軟得可以把人拉入好夢,“如果你不來滄州,五城的人就沒了。”

林之凇嗅著這一縷香氣,默然。

情緒本來就不穩定。

現在被它攪得一團糟。

華盈短短一天就習慣了,在他這個惜字如金的人麵前,無論說什麼話都有點像是自言自語。

她並不因此氣餒,把一枚從屍體上翻出來的暗器遞到他眼前,彎彎的眼裡露出點驕傲:“看看。”

她剛才速戰速決,一招滅敵,五行靈氣失序對身體造成的影響翻了幾倍,在靈脈中翻湧亂撞的力量就有些壓不住了,氣息難得的有些紊亂,整個人的氣勢似乎都弱了幾分,露出一種需要人悉心嗬護的柔弱假象。

林之凇的注意力還在她略顯紊亂的呼吸和有些充血泛紅的眼睛上,眸光幽幽。

半晌,也不知自己出於什麼心理,給蒼雲息遞了個眼色。

蒼雲息這些年跟在他身邊,對他任何一個表情動作代表的意思都了如指掌,此刻因為覺得不可思議,先是茫然地啊了一聲,很快拿了瓶青要山特製的藥出來。

他把藥遞給華盈,表情精彩:“喏,調息靈力的藥,我們家林大少主自己用的,外麵多少錢可都買不來。”

華盈彎眼笑時尤為真誠:“林少主真是熱情大方,下次若有需要再找我幫忙,可以打折。”

她致了聲謝,拔開瓶塞喝了一口,發現效用的確不同尋常,就舍不得再多喝,收進了珍靈鐲裡。

林之凇已經把那枚暗器翻來覆去看了幾遍,下了結論:“白衣門。”

蒼雲息正在聯係城主府的人分出一隊過來搬東西,聞言眉梢一挑,揚聲脫口而出:“要沒這幾茬子事,我還真看不出滄州原來還亂著,什麼阿貓阿狗都來湊熱鬨,我們的人在這守著累著,什麼白衣門,膽兒這麼肥的?”

兩名修行者這時回憶起了一些細節,連忙對他們說:“林少主,可不止白衣門和上回那撥人來趟渾水!我們在經過殘花道外麵那座山的時候,遠遠看見一個和小山丘一樣高的東西,就那麼閃了一下,跟眼花了一樣。”

林之凇的聲線沉了下去:“看沒看清是什麼東西?”

二人皺眉思索,腦海裡有一個模糊的形象,卻因為它的外形殘損得有些奇怪,又幾乎被一層屏障給蓋得嚴嚴實實,一下子描述不出來。

華盈問:“塔?”

“對!對了,就是塔。”二人肯定道。

華盈與林之凇對視一眼,思索道:“看樣子應該是用了搬山陣,空間術中,也隻有搬山陣能把那麼大的一座機關塔從原地帶走。塔裡還有大型陣法和力量那麼強的生滅令,要將這些東西一並搬走,至少得有三個逍遙境。”

蒼雲息總覺得燁都的許多術法很邪門,人也邪門:“陸逸君到底帶了多少個燁都的長老過來?還憋了什麼壞心思呢。”

華盈笑吟吟地勸他消消氣,順勢說:“管他什麼壞心思,毀了機關塔和裡麵的陣,滄州的雨應該也就停了,是吧,林少主?”

.

臨春樓。

偌大的演武場上,慘叫哀嚎聲不絕於耳,跪倒在血泊裡的一名男子已經奄奄一息,臉上布滿了淤青與血痕。

那些被鋒利扇骨劃割開的傷口深可見骨,已經翻卷潰爛,可他不能向對麵殺意鼎盛的陸逸君求饒。

因陸逸君的喜惡,戰至最後或許還有機會拖著碎骨殘軀留下一口氣,求饒卻隻有死路一條。

守在院子裡幾個心腹們皆無聲垂首,正因為對眼前這副血腥之景無比熟悉,才更害怕下一個被陸逸君隨意點上場的人正是自己。

說是在給陸逸君陪練術法,實際是被這位當作出氣筒,供他以折磨虐殺來發泄心裡的怒火。

陸逸君殘忍暴戾,心情極差時,想殺人就殺了,隻當是踩死了一隻螞蟻,才不管你昨日還為他闖刀山火海,立過累累功績。

當年他虐殺螢雪的手段,至今還讓見過的人噩夢連連。

“機關塔的安置點,從昨日到現在,這是換第幾次了?”

陸逸君咬牙切齒,說到最後,怒笑了聲,出招又快又狠,不給自己和對手留退路。

碧海清風扇引動濤濤水力,好似讓人沉入了黑暗窒息的海底,被可怕的水浪與氣壓擠得臟腑碎裂。

這話問的是在場的所有人,卻沒有人敢應。

那倒在血泊裡的人憑著一股求生的欲望艱難站起,氣若遊絲,無疑救下了在場的同僚們:“公子,第、第三次了……公子!放置機關塔的地點已經確定好了,等到酉時,就能把機關塔挪過去,酉時是最匹配的時機!這次不會再出亂子了。”

陸逸君陰冷地笑了笑,垂眸俯視腳下遍體鱗傷的人,眼裡卻全是霧嵐河底一身倨傲孤冷之氣的林之凇,恨得青筋暴跳。

塔中陣法的設置最挑地點,河底那一處就是最好的,此外沒有哪裡可以替代。

明明是順利進行了半個多月的計劃,眼看再等半個月就能大功告成了,卻被不知道發了什麼瘋下了水的林之凇給破壞了。

而他們還得為了防止青要山的人去查機關塔和裡麵的東西,用搬山陣把這座龐然大物給搬走。

苦苦尋找出的幾個地點總有缺陷,機關塔來來回回地搬,讓三個長老像是被抽乾了力氣一樣,現在還在榻上躺著不說,萬一影響了陣法的效果……

陸逸君深深吸了一口氣,仰頭看向不斷傾瀉的大雨,抹了一把臉,煩躁不安之意才稍稍平息了些。

碧海清風扇的一根根扇骨上掛滿了血肉,他有些嫌棄地哼了一聲,隨手拋給場下侍立的一名心腹去處理。

陸逸君轉身走下場,浴間裡已經備好了熱水,被舒適的熱氣包圍,陸逸君氣息鬆弛了幾分,背脊貼著浴池的石壁往熱水下沉了沉,發出一聲低低的喟歎。

這讓侍立在一扇屏風之外的心腹驟然多了幾分安全感。

“公子,除了那個人的名字,陳鏡竹還是一個字都沒吐出來,再用刑問下去,恐怕他活不了。”他如實稟報,頓了一下,繼續說,“屬下以為,不如給他一個機會,讓他聯係那人,把人引過來,我們提前設伏。”

“同樣的算計,誰會再信第二次?”陸逸君指尖點了點石壁,輕哼聲,罵了一句蠢貨,“被七長老私吞的那塊玉佩,定然已經被那人找到了,她會用它找上門來。”

那人讓燁都損失了兩名長老,他非得見見她是何方神聖,然後親手宰了她。

“把這方圓十裡的動靜都看緊些,再出岔子,你也去牢裡陪陪陳鏡竹好了。”

屏風後的這名心腹瞳孔猛然一縮,埋低了頭,領命退出房門。

“對了。”陸逸君散漫開口,帶著幾分戲弄的意思,“去告訴陳鏡竹,枯音琴我不想要了,他不用再在那群老不死的東西與他星羅宮的什麼心血之間難以取舍。我現在隻想要他看好星羅宮如何被他親手葬送。”

心腹立刻應了一聲,往地牢裡走。

地牢之中,血腥味與潮濕腐爛的氣息渾濁,幽光慘白。

原本俊秀開朗的陳家小公子隻剩下那雙黑亮的眼睛還露出點活人的氣息,一身青色衣袍上處處是血。

血跡乾了又濕,染了泥水,一層層疊出一種堅硬的深黑色,看不出原樣。

體內的靈力被封得隻剩下微不足道的一縷,用來確保他不會死在陸逸君突發奇想的折磨上,無論是逃生還是反擊的術法都用不出來。

現在這種情況下,還能給他帶來一絲希望的東西並不多了。

陳鏡竹摸了摸胸口,心鈴的力量來自於此,他其實也早該把心鈴化進這裡,不讓任何人看見。

而不是被人用它來誘騙華盈步入陷阱,連最後一個能救他,想救他的人也要斬草除根。

胸腔中的起伏也如他這具身體一樣奄奄一息,疲憊不堪,陳鏡竹自己都不知道這代表了什麼情緒。

憤怒?悲傷?後悔?

至少絕對不可以是絕望。

牆上的蠟燭被突然灌進的風中掃滅幾支,地牢中光線更加微弱。

有人進來了。

陳鏡竹還能站起身來,他抓著柵欄,喉嚨裡發出破風箱一樣嘶啞的咳嗽聲,亂蓬蓬的頭發下藏著狼一樣凶狠的目光。

倒數著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