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沉舟隻低落了一會,就開始繼續打坐修煉。
散修功法又如何,總比沒有強。
但普通功法品階低下,和他之前修煉的明光卷又有所衝突,他的修煉逐漸開始出現問題,速度也肉眼可見地慢了下來。
原來,江沉舟修煉的毛病,是這樣造成的。
江沉舟不是沒想過逃離,離開江家。
但他們顯然早早做好了準備,早就將他的小木屋監控地水泄不漏。
江傳和一群江家子弟,似乎感受到了欺負江沉舟的樂趣,三天兩頭就會來一次破舊的小木屋。
食物不足,雲起也開始經常出門,偷一些食物回來給江沉舟吃。
又一年冬天,江傳再次來到小木屋。
然而這次,江傳不是衝著他來的,是衝著她。
這年冬天很冷,江沉舟又正在身體發育期,需要大量的食物。
她畢竟隻是一隻普通的小貓,偷食物的次數多了,難免被發現。
這消息自然傳到了江傳耳朵裡——江沉舟養的貓經常帶食物回去。
他在小木屋外攔住雲起的時候,她嘴裡還叼著袋剛從廚房偷來的熱氣騰騰大包子。
江傳笑了:“倒還是隻忠心護主的好貓。”
雲起環視四周,仆從已經將它團團圍了起來。
顯而易見,今天這一劫她是躲不過去了。
她看著江傳那張又白又圓的臉,越看越覺得惡心,心中的憤怒在這些年中早已一點點積累成一點就炸的地步。
雲起終於沒忍住。
她已經忍無可忍。
——反正這裡隻是幻境。
就算要死——她也要在臨死前撓爛這個惡心家夥的臉。
她丟下叼著的包子,矯捷地從牆欄上一躍而起,朝著江傳撲去。
九九看到她的打算,嚇得聲音都變了形。
“不要啊!彆去!”
“在幻境裡死了,就是真的死掉了啊!!!”
但它的聲音晚了一步。
小白貓已然衝了上去。
“完蛋了。”九九喃喃。
小白貓惡狠狠地撲上去,江傳顯然沒預料到這個,連忙躲避,但還是被她撓出了一道淡淡的血印。
他眸中劃過凶狠,抬手拔出身邊仆從的長劍就朝小貓刺去。
太快了。
雲起看著瞳孔裡像閃電一樣劃過的劍光。
她知道,自己躲不過這一件。
九九的聲音已經穿進了她的腦海。
她說——在幻境裡死了,就是真的死掉了啊!!!
難道說,她就要這樣死去了嗎?
“雲起!”
耳畔傳來一聲呼喊,她扭頭,江沉舟不知何時從房間裡走了出來,也不知從哪裡爆發出的力量,硬生生從人群中掙脫出來,朝著江傳撲去。
但還是晚了一步。
江傳的劍直直穿透小白貓的身軀。
劇痛從胸口一路蔓延,雲起看了看江沉舟,又看了看身上的長劍。
原來這就是死亡的感覺啊……
小白貓的身體抽搐了兩下,躺在地上沒了動靜。
九九哀嚎:“嗚嗚嗚嗚嗚,完了啊。”
“不要死啊,嗚嗚嗚,怎麼辦啊?!”
“……我沒死。”
是的,雲起沒死。
但她也沒能離開這個幻境,應該說,她從小貓咪的屍體上飛出來,變成了一個幽靈。
九九的抽噎斷住,她也不知道這是怎麼回事。
雲起看著江沉舟撲上去,抱住她的身體,小白貓軟軟地癱在他懷裡,血液浸濕了雪白的毛發和他灰撲撲的外袍。
他喉嚨裡發出痛苦的嗚咽和吼叫,站起來,朝著江傳撲去。
毫無疑問被攔下,又被往死裡打了一頓。
少年蜷縮著身體,將小白貓的屍體牢牢護在懷裡,沒讓它再受到一丁點傷害。
江傳終於發泄完了心中的戾氣,帶著仆從離開。
江沉舟半晌才從地上爬起來,他抱了小白貓一天,在晚間時分將小白貓的屍體埋在了來福旁邊。
他在旁邊放上了她最愛吃的小魚。
——雲起都不知道他是從哪裡找來的小魚,畢竟,他們每天都饑一頓飽一頓,吃個菜葉都困難。隻可惜,那隻小白貓再也吃不到了。
時間還在繼續流逝。
她像幽靈一樣漂浮著,靜靜觀看。
小白貓死去之後,江傳很快離開江家去宗門裡修行,江沉舟的生活就隻剩下了一件事,修煉,修煉,還有修煉。
他身形越來越高,也越來越瘦,越來越沉默寡言。
雲起知道他在想什麼。
江沉舟在等,等一個機會。
十四歲那年,他終於等到了想要的機會。
那年江家似乎剛接下一筆高階修士的大單子,家主喜氣洋洋,決定讓全族的年輕人一起進行一次比試。
比試的第一名,可以去十大宗門中的任意一個修行。
他廢了很多功夫,才堪堪在比試截止前,來到試煉台。
江沉舟一鳴驚人,接連打敗數位“天才年輕人”,拿到了第一名的成績。
在宗門使者和眾多家族眾目睽睽之下無法抵賴,江沉舟終於可以離開了。
離開的前一晚,他帶著魚乾和鮮奶來到了雲起和來福的小墓前。
他絮絮叨叨說了很多。
最後,他說,霧靄儘散,朝陽初升。
朝陽就是希望,他喜歡這兩個字,所以,他打算去朝陽宗。
雲起的眼眶有些發酸。
她亦步亦趨地跟著江沉舟,正打算繼續看他到了朝陽宗之後又發生了什麼。
忽然間天旋地轉,畫麵陡然一變,江沉舟也從視野裡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江傳那張惡心的臉。
她愣了一下,反應過來,這裡是江傳的幻境。
*
江傳是江家家主江有為的獨子,天賦優異,從小深受寵愛。
直到,江沉舟的出生。
一切都變了。
江家最有名的天才不再是他,轉而變成了那個才幾歲的小娃娃。
江沉舟的父母接連突破,已然成為江有為之下的第一人。
江傳從小就厭惡江沉舟。
但他不著急,他知道,父親也不喜歡他們。
雲起像幽靈一樣跟在江傳後麵,她看到江有為和江沉舟的父母開始頻繁吵架,看到江有為臉上偶爾閃過的一抹狠厲。
江沉舟的父母死了,江傳再無顧忌,總算可以肆無忌憚地欺淩江沉舟。
很快,江傳又膩了這樣的遊戲,他迫不及待地想要殺死江沉舟。
可是江有為對他說,彆急,江沉舟以後還有其他用處。
江有為送他去了朝陽宗,拜入關弘義的門下。
雲起一個字一個字聽清了他們計劃,抽靈骨,換靈根的計劃。
原來,那個計劃,從江沉舟十歲的時候就開始了。
他們計劃之縝密,策劃之精細,雲起越聽越覺得心涼。
她看到他們一起策劃了所謂的家族比試。
她看到他們故意讓江沉舟在最後的時間趕到比試台。
她看到他們將早就準備好的宗門名單遞給了江沉舟。
原來,從一開始就沒有什麼所謂的希望。
從一開始的比試,就隻是針對江沉舟一個人的陷阱。
*
她像一隻遊蕩的魂靈,在幻境裡四處穿梭,看完了江傳的幻境,又看到了黃靈,關歧和其他朝陽宗修士的。
黃靈的幻境是成為一方劍尊。
關歧的幻境是成為朝陽宗的主人,成為天階修士。
……
還有人的幻境是在濃霧中,被無窮無儘的怪物撕咬。
雲起看得頭暈眼花,不知過了多久,終於,“啪”的一下,像泡沫被戳破的聲音,幻境猛然消失,她又變回了小白貓。
濃霧已經散去,周圍一片死寂,空無一人,江沉舟、黃靈、關歧、江傳等人俱皆不見了蹤影。
雲起瞪大眼睛,四下張望,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難道他們還沒從幻境裡出來?
“救……救命。”一個細弱的聲音從角落裡響起。
雲起聞聲望去,看到一個渾身雪白,長著兩隻翅膀的氣息奄奄小獸。
“救救……救救救……救命啊!”看到她看過來,小獸碩大的眼睛微微一亮,兩隻翅膀艱難地撲騰起來。
……
雲起:“……這是什麼東西?”
九九:“幻夢獸。”
原來這就是將他們拉入幻境的始作俑者,隻是不知道,怎麼變成這樣了?
“他們人呢?”雲起問。
幻夢獸:“已經走了。”
“走了?!”雲起,“多久?”
“已經走了小半天了……”
雲起眉頭皺得更緊:“……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幻夢獸的氣息越來越弱:“先……先救救我,在幻境裡,是我一直護著你的。”
雲起頓了頓,問九九:“還能救它嗎?”
九九:“嗯……”
她頭上的小粉花輕輕抖動,精純的生命之力注入小獸,它的精神肉眼可見得瞬間好了許多。
幻夢獸撲騰著翅膀飛了起來:“謝,謝謝你啊。”
“那個……我叫小夢。”幻夢獸支支吾吾。
雲起:“……我叫雲起。”
“我知道!”小夢搓了搓翅膀,“你身上有很好聞的味道……果然,你也是有靈智的罕見奇獸。”
雲起:……
不,她真的隻是一隻小白貓。
她若有所思:“所以……是因為這個,當初你才會讓霧獸攻擊江沉舟?在幻境裡,我沒有死去,也是因為你?”
小夢眼睛亮了亮:“沒錯!”
“他們一進入朝霧林,我就感受到了你身上特彆的氣息。”他搓搓翅膀,“我想和你說說話!我沒想傷害你,可是你一直趴在那個人類的肩膀上,我這才讓霧獸去攻擊那個人類的。”
“還有幻境!我還沒能完全掌控幻鈴,沒能將你徹底隔絕幻境。但我並未為你製造幻境,所有的幻境都不會針對你。”
這點,幻夢獸倒說的沒錯。
她確實沒有進入屬於自己的幻境,而是在彆人的幻境裡遊蕩。
“所以……江傳那一劍沒把她捅死,是你幫了我?”
幻夢獸連連點頭:“沒錯沒錯!”
雲起:“再然後呢?怎麼變成現在這樣了?那些人類呢?”
幻夢獸垂下腦袋,一臉沮喪:“還不是怪那個你趴在他身上的人類。”
它說的是江沉舟。
“本來一切都好好的,他突然就從幻境裡掙脫出來,不僅如此,他還找到了我的位置,打破了我的造夢結界,像瘋了一樣攻擊我。”
“那些修士也一起圍攻我,要不是我逃得快,我就死了!”
“再然後,他們就走了。”
“走了??”雲起皺眉,“江沉舟……就是那個掙脫幻境的人類,他沒找我?”
“剛開始是在找你。”小夢說,“還發了可大的脾氣,但後來不知道怎麼的,突然就安靜下來,跟著其他人走掉了。”
突然安靜下來……雲起心臟冰涼,湧起一種不妙的預感。
她回憶起了關弘義和江傳的那些縝密到極致的計劃。
江沉舟是個小孩子,他在江家待了這麼多年,他們想對他做些手腳實在是太容易了。
他現在看似十分正常,但其實,他身體裡早已被種下了蠱蟲,留下了符文禁製。
九九認同了她的猜測:“他們催動了江沉舟身體裡的蠱蟲。”
蠱蟲隻能用一次,持續時間隻有十二個時辰,催動之後能讓中蠱者完全聽從主人的話,猶如傀儡。
那蠱蟲價格昂貴,極為珍惜。
連這樣的壓箱底手段都啟用,說明,他們已經要圖窮匕見了。
雲起:“幻鈴呢?”
“被他們搶回去了。”幻夢獸淚影婆娑。
糟了!
雲起哪裡還顧得上它,當即站起身:“他們現在在哪?我們要快點跟上去。”
“來不及了。”九九幽幽道,“他們已經在琅琊秘境靈脈地宮裡了。”
雲起心臟裡湧起了徹骨的冷意,是那麼的寒冷,以至於她的四肢百骸都難以動彈。
雲起:“可以直接把我送過去嗎?”
九九:“我沒有能量了。再說了,把你送過去也改變不了什麼。”
雲起張了張口,卻無法否認。
她隻是一隻小貓。
九九猶豫了一下:“但我可以讓你看到。”
畫麵湧入雲起的腦海,幽深的地宮深處,玄奧的陣紋遍布其中,散發著令人心悸的暗光。
江沉舟雙目緊閉,身體被鎖鏈困住,緊縛在陣法中央。
陣法轟然啟動。
江沉舟的身體劇烈顫抖,鎖鏈像浪花一樣翻飛,他雙目仍然緊閉,喉嚨裡不停溢出痛苦的慘叫。
江傳抱臂看著,黃靈無動於衷。
關歧臉上,隻有興奮憧憬的笑。
兩道潔白的光團從他身體裡飛出來,鎖鏈不再晃動,失去了靈根靈骨的江沉舟像一灘軟泥,癱倒在了地上,生死不明。
雲起沉默不語。
“沒事的。”九九乾巴巴開口,“這沒什麼。你不必自責,他注定會被抽靈骨,剝靈根。”
雲起:“……注定?”
“是啊。這是他的命運,命運是很難被改變的。”
“所以……我從始至終都沒說過,讓你改變他被抽靈骨,剝靈根的命運。”
是嗎?
雲起仔細回憶了一下,九九似乎還真的從未這樣說過。
命運是很難改變的。
雲起覺得可笑。
一個命,一個運。
就那樣輕飄飄地概括了一個人的一生。
她以為,阻止江沉舟的黑化,是要阻止他被抽靈根,換靈骨。
但原來,九九說的感化,就真的隻是感化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