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蠢(1 / 1)

江沉舟做了一個夢。

夢裡,他還沒長大,隻是一個五歲的小孩童。

他追趕一隻翩飛的蝴蝶,不小心栽倒在了地上。

他的膝蓋受了傷,臉蛋破了皮。

母親沒有責怪他,隻是溫柔地將他抱起來,用清水擦拭乾淨他身上的汙漬和血液,小心地包紮他身上的傷口。

江沉舟從夢中醒來,悵然若失。

六歲那年父母雙亡,他每晚都做這樣的夢。

可現在他已經十六歲了,他已經很多年,沒有做過這樣的夢了。

那雙夢中的手很柔軟,很舒服,仿佛能撫平一切疼痛和疲憊。

那雙手的觸感未免也太過真實,滑膩的觸感還纏繞在他的指尖,他仿佛真的觸碰過那樣一雙柔軟的的手。

江沉舟低頭,眼瞳倏地放大。

他身上的衣服變了,不再是那身破破爛爛的灰袍,變成了身華麗的錦袍。

是他儲物袋裡的那件。

傷口毫無痛感,他身上的血跡被擦拭乾淨,塗上了藥粉。

不是錯覺,也不是夢。

真的有這樣的一雙手。

一張在黑暗中模糊的,朦朧的女子麵龐在腦海中閃現,他奮力地想要看清,辨認出那名女子的模樣,可她的麵容始終模糊朦朧,仿佛籠罩著一層輕紗。

江沉舟看不清,隻能看到她那雙,在黑暗裡熠熠發光的眼睛。

他垂眸,唇角扯出一抹嘲諷的笑。

不知道是誰幫了他,但總歸是彆有目的。

他想到什麼,飛快翻找著破破爛爛的包裹。

信箋和玉蘭花簪還完好無損,他盯著看了半晌,放進了儲物袋裡。

做完這一切,他站起來,看向端正地蹲坐在一旁的小白貓。

它正歪著頭看他,一眨不眨地盯著他的動作。

江沉舟微微一頓:“你怎麼也下來了?”

小白貓十分人性化地翻了個白眼,轉了個身,拿屁股對準了他。

江沉舟哭笑不得。

“生氣了?”他將小白貓抱起來,安撫般輕撓她的下巴。

廢話。

雲起毫不猶豫地一扭頭,一抬爪,把他的手拍到一邊。

江沉舟也不生氣,隻盯著她:“你怎麼……跟著我跳下來了?”

雲起一僵。

是啊。

她怎麼就,跟著他跳下來了?

“是擔心我嗎?”

“才不是呢!”

雲起想也不想地否認,頭扭得更厲害了些。

江沉舟定定看著她的眼睛,倏地彎眸一笑。

“我知道這裡危險。”他慢吞吞地解釋,“我也知道關歧不會那麼好心。”

“但我不能再在元境待上三五年。”他說,“我必須拿到洗髓草。”

……

雲起背對著他,一言不發。

真蠢。

雲起繃著臉,麵無表情地腹誹。

一蠢在真的相信關歧的命魂誓言。

二蠢在真的如此努力去替彆人尋找“洗髓草”。

三蠢在看不懂她這麼拚命的暗示。

這麼蠢的人,被害也是理所應當。

她也做錯了。

雲起默默反思。

她的情緒,有些太被江沉舟引動了。

明明說了不要做任務,卻不知不覺認識了江沉舟,來了琅琊秘境。

明明說了不會管江沉舟,卻情不自禁地想要阻止,跟著他跳了下來。

她在做什麼?

她真的試圖去感化大boss?

她真的想要去拯救九境?

她隻是一隻普通的小貓咪,連人都不是。

她明明知道……像她這樣的人,是完成不了這樣的任務的。

肩膀上傳來輕柔的力道。

江沉舟將她放下來,輕輕推著她的肩膀,叮囑:“彆亂跑,找個地方藏起來。彆跟著我,這裡很危險。”

“若我活著,我會回來接你。若我死了……”他笑笑,“你就想辦法離開吧。”

雲起:……

江沉舟言罷,便抬腳繼續往前走。

少年的身形沒在黑暗和瘴氣裡,筆直挺立。

雲起怔怔看了兩眼,抬腳跟上。

一人一貓行走在黑暗的沼澤地裡。

人走在前麵,貓咪跟在後麵,中間隔著不近不遠的距離,像是鬨了矛盾的夥伴,又像是有一種難言的默契。

她的跟隨,

江沉舟這次沒有阻攔。

“他在找籠蔓的根。”九九在大腦裡跟她科普,“籠蔓紮根的位置,也就是易骨草的位置。”

在沼澤地裡行進很困難,更何況還要提防隨時可能偷襲的藤蔓。

他們走得很慢,但終究是在一點點靠近籠蔓的根。

籠蔓終於按捺不住了。

沼澤地裡,數根藤蔓衝天而起,直直朝著江沉舟絞去。

他一手拿劍一手掐訣,靈活地從藤蔓中央的空隙中閃身而過。

下一秒,江沉舟暗道不好。

藤蔓一擊不得,並不戀戰,竟毫不猶豫地往他身後的小白貓襲去。

雲起站在原地,一雙湛藍色的眼睛瞪得大大,完全沒有要躲開的意思。

它的眼睛裡甚至沒有恐懼,似乎還完全沒有反應過來,發生了多麼危險的事情。

江沉舟毫不猶豫使用了壓縮在靈台裡的靈力。

他嘔出一大口血,心口劇痛,但速度卻暴漲了幾倍。

終於在藤蔓刺穿雲起之前,擋住了它的攻擊。

藤蔓刺穿了他的皮膚,沼澤吞沒了他的雙腿。

雲起瞪大眼睛,看著他因為保護她而鮮血淋漓的手臂。

還有一蠢。

蠢在這個時候還想要保護她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貓咪。

“九九。”她喊。

“這次真的不行了。”九九道,“我真的沒能量了。”

江沉舟丟掉了手中的長劍。

驚人的氣勢從他身上攀登而起,雲起坐在地上看他,好像看到了從血海深淵裡走出的諸佛萬魔。

“瘋子。”雲起喃喃。

耀眼的火光從他掌心燃起,眨眼間蔓延上全身。

江沉舟成了個火人。

籠蔓發了狂,無數根藤蔓張牙舞爪收回來,朝著江沉舟撲去。

最後的一幕,在天旋地轉中,雲起被他丟了出來。

她跌在地上,搖搖晃晃地站穩身體。

眼前隻有一隻巨大的綠球——藤蔓像豬籠草一樣徹底將江沉舟包裹住。

“砰”

一聲巨大的爆炸和慘叫聲,綠色的藤蔓球從中間炸開,江沉舟身形筆直,緩緩走出。

雲起眯著眼,怔怔看著少年。

他身上全是綠色的漿液和紅色的鮮血,手中握著一棵深綠色的搖曳靈草。

……易骨草。

被籠蔓撐起的洞穴頂部開始塌陷,江沉舟抱著小貓咪,衝出洞穴。

洞穴外還是熟悉的密林。

朝陽宗一行人仍舊等在遠處,防護符還張開著,他們身上的毒已經驅散了大半。

江沉舟一身狼狽,但沒人在意他身上的血液、綠漿和快要無法站立的雙腳。

眾人皆屏住呼吸,盯著他掌心那株深綠色的草。

關歧的目光最為熾熱而滾燙:“這……這是……”

“洗髓草。”江沉舟微微喘著氣,聲音發抖,“我拿來了。”

關歧接過這棵深綠色的小草,手指都在顫抖。

“我——”他張了張口,正要說什麼。

“叮鈴。”

“叮鈴。”

兩聲清脆悅耳的銅鈴聲,仿佛詭異又神秘的呢喃,雲起隻覺得大腦一片眩暈,下一秒,她眼前一花,麵前景色劇變,從密林變成了一處華麗恢弘的宅院。

身邊的朝陽宗修士俱皆不見了蹤影。

“九九,九九。”雲起在腦海裡呼喚,“這是怎麼回事?”

“在。”九九的聲音虛弱,“這裡是……幻夢獸的幻境。”

“你聽到那兩聲鈴鐺響了嗎?”

雲起恍然:“是幻鈴?”

九九:“嗯……”

“它似乎已經煉化了一部分幻鈴上的神魂烙印,可以使用這件仙器了,但這隻幻夢獸年齡尚小,還不能完全發揮出幻鈴的作用。”

她躍上矮欄,跳進庭院,順著熟悉的聲音往前走。

“父親,母親。”庭院裡,一個男孩盯著兩個遠去的背影,“你們要小心。”

並肩離去的一男一女回頭,和小男孩眉眼相似的五官上俱有依依不舍之意:“放心,隻不過是去教訓幾個劫掠江家貨物的小賊,不會有事。”

“你們一定要早點回來啊。”

他們相視一笑:“乖,小柏,父親母親忙完很快就會回來,你待在家裡,要聽大伯的話。”

一男一女離去,小男孩轉過身來,他一雙黑葡萄般的眼睛又大又圓,皮膚白皙,頭發烏黑。

熟悉的眉眼。

雲起明白了。

這裡,是江沉舟的幻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