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去了弟子堂。

“江沉舟？”周然打著哈欠翻了個白眼。

江沉舟唇角揚起一個溫和無害的笑：“抱歉，這麼晚打擾……我是想問問師弟，近日是否有女修購買了散靈丹和療愈散。”

“不知道不知道。”周然沒好氣，“這麼普通的丹藥，我怎麼記得？”

療愈散確實是普通的藥劑，但會購買散靈丹的人卻不會有幾個。

江沉舟從懷裡掏出一個布袋遞過去：“這位女修與我有恩，我不過是想報答一二罷了，師弟可否再想想。”

“這樣啊。”周然接過黑色布袋，輕輕顛了顛靈石的重量，麵色和緩不少。

“那我就告訴你吧，就在半個時辰前，剛有一位師妹前來購買療愈散和散靈丹。”

江沉舟眸光微深：“是哪位師妹？”

周然：“我也不認識，她看上去有些麵生，不過她說——她是半年前剛剛加入朝陽宗的。”

江沉舟拱手道謝：“這樣，多謝師弟了。”

江沉舟離開，但弟子堂裡的聲音並未停止。

一個年輕稚嫩的女子壓低聲音：“師兄，那好像是內門的師兄，你怎麼和他說話這麼不客氣啊？”

“他啊？他雖然是內門師兄，但又不受寵，和我們外門弟子有何區彆？”

女子猶豫：“但怎麼說也是靈境修士，我們得罪他是不是不太好？”

“嘖。小葉啊，你剛入宗門不久，還不知道吧？這位江師兄啊，修為有異。”

“修為有異？”

“是啊。宗門上上下下誰不知道，宗主門下三弟子江沉舟，入門兩年，修為毫無寸進，空有靈境的修為，戰力卻遠遠不如靈境，隻和一個普通的凡境修士差不多。”

“而且，黃師姐和他有齟齬，吩咐過我們，不許對他有好臉色。”

“難道我們要為了他，得罪前途光明的宗主愛徒嗎？”

……

交談聲逐漸變小，直至完全聽不見。

雲起悄悄回過腦袋看身後的江沉舟。

微涼的晨風吹起少年鬢邊的碎發，江沉舟的臉上，一片平靜。

雲起後知後覺，這一路走來，他腳下的動作都沒有快慢半分。

江沉舟回到木屋，將那包療愈散放在桌上。

雲起端坐在桌上，看著他的動作：“喵喵喵喵（問也問了，也確定無毒了，這下總可以放心用了吧？）

下一秒，大boss拎起那包藥粉，毫不猶豫丟到了窗外。

雲起：……

木桌上，一隻雪白的小奶貓，輕輕地碎了。

*

雲起惡狠狠地撕咬小魚乾，仿佛這樣就是在撕咬可惡的江沉舟一樣。

那可是二十塊靈石！是她的兩萬積分！

二、十、萬、人、民、幣！！

不知好歹！

但江沉舟對她的憤怒一無所知，大boss丟掉她買的療愈散之後就再次回到了蒲團上閉目打坐。

雲起剛開始還能警惕地盯著他，盯了一會，她的眼皮就越來越重，不知何時陷入了沉睡。

她是被開門聲驚醒的。

“江師兄！”

門外是個身著鏽金袍，頭戴玉冠的少年。

生得唇紅齒白，身上自帶一股儒雅華貴的氣質。

“……關歧師弟。”江沉舟將人迎了進來。

這個名字……雲起精神一震，剛剛的困倦立刻一掃而空。

這不是就是宗主關弘義的親生兒子，他打算易換靈骨靈根的對象嗎？！

關歧從懷裡掏出白玉瓶，遞到江沉舟的手上：“師兄，這是散靈丹，師父特地讓我送來的。”

江沉舟掃了眼白玉瓶，握緊：“……多謝師弟。”

“不用客氣。”關歧擺擺手，“我們是一門同胞，本來就該互相照應。”

江沉舟：“……”

“師弟親自前來，可是師父還有要事吩咐？”

“師兄此言差矣！非要有事，我才能來找師兄嗎？就不能是我想和師兄敘敘舊，聊聊天？”

江沉舟臉上忽地繃起一抹笑，似譏似嘲，笑容散的極快，快到讓關歧覺得那隻是自己錯覺。

關歧笑：“不過師兄也沒說錯，我這次來，還真的有一件要事和師兄說。”

江沉舟正色：“師父有何吩咐，師兄但說無妨。”

關歧：“是個好消息！”

江沉舟：“哦？”

關歧：“琅琊秘境，就要開放了！”

江沉舟的瞳仁微不可見地一深：“琅琊秘境……”

九境中的秘境分為兩種，一種是集天地靈氣靈脈彙聚生成，一種是上三境高階修士方能人力開辟。

琅琊秘境便是第一種天然秘境，秘境裡以靈草靈脈為多，是在數百年前被發現的秘境，隻能容納低階修士進入，是最適合年輕修士的秘境。

琅琊秘境裡最多可容納五百名修士，這四百五十個名額被各大宗門和家族瓜分，剩下的五十個名額，則分給了散修。

說是給散修的名額，但事實上，也多被各大宗門悄悄包攬。

朝陽宗裡，最多也不過十來個名額。

這樣的名額，無論如何也不可能落到他身上。

他拱手：“原來如此，沉舟在這裡預祝師姐師兄還有師弟在秘境裡收獲滿滿。”

關歧：“欸？！師兄此言差矣，應該是我們在秘境裡受益匪淺，滿載而歸才是。”

他的重音刻意放在了“我們”兩個字上。

江沉舟手指緊了緊：“琅琊秘境……不會有我的名額。”

“哎！誰說的！”關歧拍了拍他的肩膀，“我就是特意來通知你這個好消息的，有！師兄！有你的名額！”

江沉舟瞳孔一縮，猝然抬起下巴。

“師弟……是在開玩笑吧？”

關歧：“琅琊秘境的名額，我們朝陽宗隻有十位，師兄你也是其中之一。”

“琅琊秘境寶物眾多，師兄你苦惱修煉之事久矣，說不定這次在琅琊秘境有所奇遇，能一舉解決修煉上的問題！”

江沉舟沒說話。

但雲起感覺到了，少年平穩的呼吸聲忽然滯了一下。

“這是傳送靈符。”關歧取出一枚木牌，示意江沉舟伸出手來，記錄下他的氣息。

“這下，師兄你總該相信了吧？”

江沉舟緊盯著那枚深褐色的木牌，木牌上，確確實實已經記錄下了他的氣息。

琅琊秘境每隔幾十年都會有宗門弟子進入，在秘境裡，各個宗門幾乎都設下了自己的傳送點。

隻要在琅琊秘境開啟時，啟動傳送靈符，就能傳送到琅琊秘境固定的點位，不會隨機到危險或貧瘠的位置。

傳送玉符上記錄了他的氣息，他確實有了進入琅琊秘境的資格。

關歧：“五日後，在青雲崖集合乘坐靈舟前往秘境，師兄記得早做準備。”

關歧說完，便拜彆了江沉舟。

江沉舟呆立在原地，手中還捏著關歧給他的裝著散靈丹的白玉瓶，他不自覺地用力，纖細瘦弱的手指繃緊，指骨因為用力而凸出。

如果是兩年前，他或許會覺得這是師父的眷顧。

但現在，他當然不會相信這樣的好事會平白無故落在他身上。

他們又想做什麼呢？戲弄他？欺負他？拿他取樂？

江沉舟並不在意。

重要的是，他終於等到了一個機會。

從雲起的角度，剛好能看到，少年那雙古井無波的漆黑眼睛，像是落入了顆星子，微微閃爍著光。

他站了一會，在桌邊坐下來，看著端坐在桌上的小白貓。

四目相對，他抬起手，輕輕摸了摸貓耳朵。

雲起的耳朵立刻不受控製地顫抖了一下。

她不著痕跡地挪動腦袋，江沉舟鬆開手，捏起一枚魚乾遞到她唇邊。

他低聲喃喃，自言自語：“遇到你之後，似乎運氣都好了很多。”

先是莫名其妙被人救下，再然後還有了琅琊秘境的名額。

雲起呼吸一滯。

在沒人看到的破舊房屋裡，

大boss漆黑的眼睛中，光芒四溢。

又是那種希望的光。

雲起毫不懷疑，這一瞬間，他不是那個未來會毀滅九境的大boss。

他隻是一個十七歲的，對未來仍舊懷揣著希望的少年。

他盼望著，渴望著，在琅琊秘境裡，能找到解決他修為問題的靈藥法寶。

雲起：……

她心中忽然漫起點淺淺淡淡的憂傷。

可他此刻還不知道，在琅琊秘境裡，等待著他的不是心心念念的奇遇，人生的光明和希望，而是朝陽宗主的計劃和陰謀，徹底的黑暗與地獄。

她默默低了低頭，像鴕鳥一樣將雪白的腦袋埋進了他的衣服裡。

從雲起來到小木屋就開始打坐的少年終於不再打坐了。

她看著他在狹窄的房間裡翻找，從櫥櫃裡取出幾瓶丹藥，從床頭的布包裡掏出幾塊靈石，從懷裡摸出一本破破爛爛的功法。

他小心翼翼地把它們放在布巾裡，打包成一個小包裹。

幾塊靈石。

幾瓶丹藥。

一本破破爛爛的功法。

一把朝陽宗製式長劍。

這就是這個少年的全部家當。

……

這朝陽宗，也真是奇葩到了極點。

雲起喃喃：“他們都打算抽靈骨，取靈根了，為什麼不在這之前，對他好一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