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形(1 / 1)

她小聲問醫官:“可有大礙?怎麼會這麼痛?”

醫官跪在地上,汗珠滴到地板上。

“回陛下的話,男子天生不易承孕,前兩個月胞宮形成,疼痛異常,乃是常事。大將軍連日操勞,不肯好好休息,胎動不穩,眼下之痛是難免的。”

“那、這一胎可有事?”白傲月緊張道。她如今又想起姐姐的許多好來,不過怎麼說,姐姐沒做過對不起她的事,她不該放棄她的孩子。何況,那還是她的小外甥呢。再說,鳳君再身強體健,也經不住她這麼折騰啊。

“待會兒喝了安胎藥,再看看。若是能熬過今夜,便無大礙。”太醫這話說得沒底氣,他也不知能不能熬過今晚。

陛下沒有再追問,隻是有些倉惶道:“朕知道了,下去吧。”

醫官收拾了東西正要出去,白傲月想起什麼,送他到門口。

方才跟她對答過幾句話的小仆還立在門口,腰線緊實,脊背有力,從側麵看,倒有些像程豫瑾。

白傲月不由得多問了幾句。

此人姓衛名安,是程豫瑾取的。本也是帳下一副將,白傲月想起來,原是見過幾次的,與軍營裡其他膀大腰圓的將士不同,衛安很有些文氣。

他站得筆直,白傲月從後打量他。都說程大將軍一視同仁,秉公執正,衛安身居副將,竟還要做貼身侍奉他的活計。

衛安低眉頷首:“回主人的話,我是七年前跟著二爺的。那時候我和我妹妹沒飯吃,在路邊要飯,二爺收留了我們,還教我們讀書識字。”

白傲月點點頭,他是從前在府裡就跟著程豫瑾的,故而還保留著原先的稱呼。白淩月為首,他們誌同道合的幾位兄弟拜了把子,排了齒序,原是尊稱程豫瑾一聲二爺的。

隻是,主人這稱呼聽著倒新鮮,白傲月更加多留意衛安幾眼。

回過神,她又問太醫方才診治的情況。

醫官不似部將,尊他大將軍身份多過鳳君,他隻當鳳君是尋常男子,此刻陛下在旁,得了撫慰胎象穩固些,他神經也不用那麼緊繃,有心多說幾句:“陛下有所不知,大將軍不讓人碰,之前幾個月胎象難以料理。臣並非專攻產科,陛下不放心,最好趁早找個產科大夫瞧瞧。”

“好,朕記下了。”

不大一會兒,醫僮就端著安胎藥過來了。衛安一看那碗黑乎乎冒著白氣的藥碗,心裡咯噔一聲。白傲月在門口接過:“朕親自給大將軍喂藥,你去告訴其他人,大將軍無礙,散去吧。”

程豫瑾看她端著藥碗過來,自己緩緩撐著起身。腹中鈍痛陣陣攪擾,“月兒,你如今已是皇帝了,不用親自做這些的。”

白傲月手中藥碗一頓,乾笑道:“豫瑾跟我還客氣什麼。”

程豫瑾從她手中接過藥碗,一飲而下。

本要親自鋪床疊被伺候他睡下的傲月,被他嚴陣以待再次勸諫:“月兒,你信我,再給我三萬兵馬,可保平州五十年無憂。”

白傲月苦笑,笑容掩藏在燭影中,他看不真切。

鳳君啊鳳君,你可還記得今日是我們的洞房花燭夜?

她也不稱呼他為大將軍了:“鳳君若是要啟奏國事,還是彆在床榻上說了罷。”

程豫瑾自覺失言,想把人摟過來溫言幾句,白傲月猛地把他推開,程豫瑾猝不及防,捂住肚子悶哼一聲。

“朕還有國事要料理。”

程豫瑾滿是失落與不舍,白傲月有些膽怯與他對視,先彆開了目光。

略等了一會兒,程豫瑾並沒有出言挽留,隻是低下聲線:“月兒長大了,懂得國事為重,我很欣慰。”

白傲月不再說話,匆匆離去。

其實,哪有急事可料理?小路子見她從寢殿走出來了,竟要往勤政殿的方向去,握住拂塵的手有些抖,連帶聲音也是:“陛下,咱們要去哪兒啊?”

白傲月舉頭望空,又逢十五,一輪圓月高懸夜空。

地府能看到月兒嗎,是否也會跟她共賞同一輪明月呢?

這偌大的宮殿,她竟不知該去哪兒了。

她略一遲疑,還是快步去了勤政殿,然後把小路子等一大堆人都關在了外麵,玉鏡一揮,下了地府。

她想要問問判官大人上次審問姐姐,可曾留什麼話給她。

湛凜生卻並不在殿中,連帶墨風和鬼卒都不見了。

四周一股蕭瑟之意,倒好像是避著什麼一樣。

房門緊緊閉著,縫隙似乎有藍綠色的光束射出。

白傲月走到近前,敲了敲門,道:“凜生,你在裡麵嘛?”

“不要進來!”

是他的聲音,間雜著壓抑的粗喘和哼鳴。

“凜生,你這些日子都不來看我,不是不能去,而是見不到我是麼。我都知道了,你不要避開我。”

裡麵持續發出異響,湛凜生的聲音卻沒有再傳來。

五臟六腑正火燒似的,察覺到白傲月正趴在門縫往裡瞧,湛凜生袖中掣出銀鏈,輕輕一點,白傲月被掀翻在地。

他立即打坐調息,嘴唇都發紫,輕斥:“胡鬨!”

白傲月一骨碌爬起來,在這兒不用端著女君的架子,她很是放鬆:“你到底怎麼了嘛?肚子疼了讓我進去看看,我給按揉一會兒就不疼了啊。”

似是水麵縠紋漸次蕩開,月過中天,裡麵的聲息也減弱下來。

麵前沉重的木門打開,湛凜生已然收拾過,端坐在輪椅上。

“凜生?”

他周圍一圈真氣護體,白傲月依舊近不了他的身。

湛大人麵上少見的一絲赧然:“很、很醜,你不要看。”

“我不嫌你的,你怎樣我都不會嫌你的。”

白傲月撐著他,掌心彙聚一縷靈力,緩緩送入他腹中。

湛凜生瞧了她的繡絲雲肩一眼,倏地轉開目光。白傲月也順著他的眼神望去,她今日還沒來得及換下那身婚服,方才在地上打了個滾,袖口和下擺已然臟汙了。

是她疏忽了,穿著這身婚服,倒像來耀武揚威的。白傲月捧住湛大人的臉,親親他的眉心:“我明日不回去了,你這般難受,我怎麼舍得離開。”

湛凜生忽然猛地推她一把:“你走!彆管我。”

“凜生!”白傲月膝行過去要抱他,被他再次推開,“我的靈力要撐不住了,你不要看!”

“呃——”話音未落,湛凜生的身體便猛地起了變化,一團煙霧散去後,湛凜生頹然跌在地上。

白傲月被那大肚子嚇了一跳。

沉重的雙腿本就拖慢了他的動作,如今這肚子更是叫他行動遲緩,他這才叫白傲月瞧了狼狽去。

白傲月瞧著他耳尖的粉紅,便知他心裡所想,索性整個人都埋在他身上,大肚子頂著她的側腰。

“凜生,我都知曉的,我非但不嫌你,還愛極了你這副樣子。”

她伸手往他的肚子上摸去,柔軟的,不真實的,被她捧在手心。

過往的許多個月圓之夜,他都拚儘一身靈力扛過去了。隻是如今有了身子,靈力潰散,卻要耐受不住這股陰氣。

偏生白傲月在一旁軟語溫存,他卸下心防,竟由著她去了。

直到這時,骨頭都要散架了,才覺出驚惶來。

但往他臉上看去,皮下隱現玻璃紋,兩個耳朵一會兒紫,一會兒黑,血盆大口張開,露出尖利的獠牙。

白傲月看傻了,隻見湛凜生的身軀還維持著人身,眼神卻像不認識她一般,甚至透漏著殺意。

白傲月從地上爬起,飛快往門外撲,門沒上鎖,卻怎麼都推不開。

她已經用了最大的力度,整扇門都要被她拍得變了形,可就像豎起的沼澤,越用力便越往裡陷。

喉嚨像被堵住一樣,發不出任何聲音,背後的湛凜生,不,他不是湛凜生,已經是一個怪物了,正一步一步向她靠近。

她早該知道,地府不是她能亂玩的。此刻要出也出不去了。

湛凜生心知此刻出醜,在她後腰重重拍了一掌:“快走!”

將她逼出結界,回到了正常空間。

白傲月呼吸紊亂,驚魂未定,殿外聽到異響匆匆趕來的墨風忙托住她軟得快要摔倒的身子:“你看到什麼了?”

白傲月不敢回頭,隻能結結巴巴道:“裡麵有鬼,有鬼啊!”

她已經掏出玉鏡要返回人間了,墨風在她麵前一拂,清心咒被植入她腦中。

見白傲月安靜下來,墨風扶她坐下:“姑娘忘了這是地府麼,有鬼不是很正常嘛?之前大人在堂上審案的時候,化作其他形態,姑娘那時不是還女中豪傑一般,絲毫不怕的嗎?”

是了,是了,她是見過湛凜生凶神惡煞的樣子的,隻是方才的他,似乎是難以招架地被迫現出形來。那一股殺意,她絕不會看錯。

此時,她連墨風也不相信起來,直懷疑自己是不是走進了迷魂陣,眼前的景與人都是幻術。

“白姑娘,白姑娘?”墨風在她眼前搖搖手。

“什麼!”白傲月一激靈,“那麼不是鬼,是怪物。”

地府判官,怎麼會不是個人呢?

墨風也退開她半步,不叫她那麼緊張:“姑娘請看,大人不是將那個怪物給抓住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