遺腹子(1 / 1)

他並不後悔自己的一時衝動。

她太小,又太傻。

那時的一句給她生孩子,恐怕當成一句玩笑話。

世間哪有男子承孕,若是被她知曉了,恐怕會將自己看作怪物,之後就再也不來地府了。還不如,自己默默生下這個孩子,找個合適的時機再一點一點透給她。

橫豎她肉眼凡胎,自己隻要稍加法術,她也看不出逐月長大的肚子。

但她成了女帝,放著她在外遊蕩,若是跟程豫瑾那樣的人天天在一起……他十分不放心。

懷中的女孩兒,顯然還沒有從方才那句話的震驚中回過神來。

他將她靠在自己懷中,腹內的靈力流動越發激蕩了。

半晌,她抽泣道:“湛大人,可以送我去一個地方嗎?我去放下點東西,就跟你回地府。”

“傻丫頭。”湛凜生輕撫她的發髻,“你現在跟我回不了地府了。”

白傲月坐直:“為什麼?”

“你就沒發現,你現在隻有魂魄在跟我說話嗎?我若帶你回地府,那你可就回不來了。”

她不得不接受這個現實,她已經成了女帝,除非到了命定的年歲,她不能再像之前那樣無憂無慮地在地府遊玩了。

若要走,就隻好魂魄歸體,那麼也確實隻能三更半夜相會了。

湛凜生放開她,寢宮中的白傲月醒來,隨他上了馬車。

“你要去哪裡?”

“去陶先生那裡。”白傲月道,“真的送我去?這麼好,不跟我生氣啦?”

湛凜生見她這副順竿爬的模樣,抬手擋住她的眼睛:“難不成,讓你那個昨夜春宵的瑾哥哥去送?”

白傲月這才反應過來,湛凜生大概在屋頂上坐了一晚上,什麼不該看到的都看到了:“你監視我?”

墨風駕車,馬車緩緩起步。白傲月覺得,比上次墨風來接她時,速度還要慢些。遇到石塊或溝坎,墨風更是提前勒馬,格外小心。

判官大人臉色有些泛白,側臉望著同樣有些泛白的天際。握住把手的手指微微用力,似乎在忍耐些什麼。

馬車仰高,開始爬坡,湛凜生一手微握成拳,抵在唇角,冷白的手背筋骨隱現。

白傲月覺得有些反常,扶住他問道:“你怎麼了,是不是不舒服?”

湛凜生淡淡看她一眼,沒有說話。

這段路偏偏難走得很,一會兒上坡,一會兒下坡,一會兒左轉,一會兒右轉。

城郊的土石路,本不怎麼跑馬的。

白傲月也有些頭昏腦脹,心裡卻暗暗記下一筆。

半晌,她忽然直起身,湊到湛大人身邊,審度問道:“你莫不是……”

湛凜生莫名有些緊張的神色,厲聲道:“什麼!”

白傲月故作神秘:“你莫不是……暈車了?判官大人也會暈車嗎,我就說今天見著你就怪怪的。”

湛凜生搖搖頭,卻是回答她之前的問話:“我不曾派人監視。”

這般掃描過她表情的目光,令白傲月有些沮喪:“好啦,我知道,您老人家會讀心,你什麼都能知道。”

湛凜生牽了她的手,虛虛護住腹部:“未經你允許,我不會擅自讀你的心。”

白傲月恍惚抬頭,指腹擦過他的脈搏。

馬車慢慢停下,湛凜生也放開她。

陶氏醫館的招牌在風中翻飛。竹林茅舍,小橋流水。

湛凜生看了一眼,道:“如此,也好。我也要看看大夫。”

他現出真身,卻換了一身衣服,不同於地府的黑色,如今這套,是雲紋暗花的白衣。發帶也為白,自玉冠垂落耳側。

任憑誰也猜不出是執掌生死的地府判官,隻當是哪家的公子王孫。

白傲月眼瞧著他被推進診室,心裡莫名打鼓。

地府判官也會生病麼?

湛凜生身份不同,陶先生貼心地清了場。

白傲月一人走到後院,一直不說話,她不敢說話,生怕語句中的哽咽叫人聽了去。

眼淚控製不住地流下,她本以為可以很平靜,卻對這場即將到來的離彆,仍舊痛心。

原來,鳳君已經有孕了。

怪不得,姐姐在病榻前,要把人硬塞給她。姐姐的遺腹子,以程豫瑾對白淩月的情意,他一定會生下來的。而堂堂大將軍未婚先孕,恐失了臉麵,所以才輪到她。橫豎都是皇家血脈,她還能不要不成。

一張張畫紙翻過,畫中女子越發修長標致。她和姐姐並非雙胞胎,卻都說長得就像一個模子印出來的。

那是她和程豫瑾的過往,畫上的女子並沒有那顆紅色的淚痣。她不是沒有問過,程豫瑾淡笑不語。

僻靜院落中的秋千架,佳人一笑,都付歲月匆匆。

那時,白淩月在外征戰,程豫瑾時常在窗前給她作畫,她一坐就是幾個時辰,一動不敢動。後來程豫瑾封官拜將,這些畫紙就留在了先生這裡。

他不在的時候,這些畫能給她不少寬慰。仿佛瑾哥哥的氣息還縈繞身側,蘸了墨的筆尖點在她小巧鼻頭。

她將一整遝畫紙放在秋千架上,用鎮紙壓住,宮牆外的天,她怕是永遠也看不到了。

她望著最後那張畫紙,唯一一幅,畫中女子,是點了痣的,平添幾多風情。

她長久而沉默地立著,不忍放手。

墨風在門外提醒了一句:“姑娘,時辰快到了。”

天色大亮,白傲月恍惚回神,將最後那幅畫丟在火盆中,火苗竄了高,活躍起來,很快又偃旗息鼓。

墨風一開始沒留意,還當是哪裡的貓兒,嗚嗚咽咽壓抑著哭聲。門縫裡瞥見白傲月蹲在杏樹旁,一直望著燒成灰燼的畫紙。

將回憶燒成灰,從此,程豫瑾於她而言,隻是對抗北厥的利刃,再不是兩心相許的鳳君。

白傲月關上院門,走到前廳,墨風在等著小師妹包藥。她對陶先生這樣的老學究做派,向來是有些發怵的,同師弟師妹們相處倒甚好。

湛凜生出來的時候,屋中多了幾個不速之客。他們分散坐開,每一個角度都能將白傲月的行動儘收眼底。

“還不過來。”他將手肘搭在椅臂上,輕斥。

白傲月搬了木椅坐在湛凜生旁邊,用手肘推推他的肩:“喂,你還真的假模假樣拿幾包藥回去啊?我們凡人的藥,能治得了您這尊神?”

湛凜生壓著聲音道:“小聲點,你沒發現那些人都盯著你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