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城(1 / 1)

白傲月一僵,想要抬頭環顧,湛凜生將她拉得更近了,鼻息相聞。

“彆看!彆讓他們發現你注意到了。”

聽他一言,白傲月不敢有什麼大的動作,隻好就著他的姿勢在旁邊坐著,一時也不敢說話。

湛凜生見她不再亂動,下意識舉頭看了看天,車輪往前轉了半個圈,又往後轉了半個圈,回到原地。神不知鬼不覺的,挨著她更近了。

二人中間連半臂的距離都不到。剛才白傲月軟和了些許的內心又躁動起來,分明有那麼多的座位,自己怎麼偏偏坐他身邊了。

他的鼻息很好聞,白傲月直想變作一隻貓兒,往他身上蹭。

她暗中發力,靈力依舊充盈。既然不是靈力匱乏的緣故,怎麼還對他的氣息這般上癮。

她扭轉頭不去看他。

湛凜生也轉頭,跟她看著同一個方向。

小師妹們心裡雖然不想往這邊看,可總是瞟一下的眼神卻瞞不了湛凜生,他也衝著她們笑笑。師妹見他注意到了,自己便又將目光轉向彆處。

湛凜生讀過來人的心跡,早就知道他們是程家軍的人,而且是友非敵。雖然並不會傷害白傲月,但她在此處的樁樁件件,都要向程豫瑾上報。

白傲月餘光發覺,湛凜生方才防禦的架勢,稍稍收斂,整個人往後靠去,左手並指微攏耳側發帶,右手展臂放到了她的椅背上。

先生也往這邊看過來了。男女授受不親,雖說該親的都親了,可師父一瞪眼,她總怕挨罵。白傲月撐著椅子就要站起來,剛起了半身,見四麵八方的人又在不動聲色地看著自己,便隻好又尷尬地整了整衣服,坐回原處。

某人放在椅背上的手臂似乎是一根不可觸及的烙鐵。湛凜生卻若無其事,看見她轉過來嫌棄的眼神,有些委屈地若有所指,無聲道:“乾嘛?”

白傲月皺著眉頭使勁使眼色,讓他把胳膊收回去。

湛凜生歪頭看了看師妹們,她們倒是沒有再往這邊看。但他知道她們的餘光是可以將這邊的情況儘收眼底的。

看著白傲月這副無所適從的模樣,他既希望周圍的人在,又希望周圍的人不在。

湛凜生牽起嘴角,暗自得意。

墨風拿了藥包過來,湛凜生對白傲月道:“走吧。”

“去哪裡?”

“送你回京都。”

四周的人果然一聽這話,紛紛圍攏上來。湛凜生處在人群中央,風輕雲淡道:“你們觀察了這許久,都不敢近前相認,還是不能相認?程將軍沒有吩咐,該給白傲月什麼身份嗎?”

打頭一人將劍橫在身前,問道:“你是什麼人?豈可直呼我們少主大名?”

“哦?那你又是什麼人,敢擋本官去路!”

說罷,湛凜生從袖中掣出銀鏈。

還來不及防備,銀鏈揮舞,周圍一圈人紛紛倒在地上。

湛凜生示意墨風推著他:“人我帶走了,有本事,就比一比,是你們的馬跑得快,還是我的馬跑得快。”

地上的人還在哎喲叫痛,起不了身。白傲月已經被他塞進了馬車裡。

墨風不知用了什麼法術,馬車下麵竟像有一朵雲托著似的,平穩極了。

隻是沒多大一會兒,馬車就又停了下來。

白傲月撩開車簾,馬車前方,整齊的隊列一字排開。

鎧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卻仍舊是黑壓壓的,直逼得人喘不過氣。這般嚴明的軍紀,除了程家軍,她不認得彆人。

白傲月下了馬車,對麵高頭大馬上,一人銀盔銀槍,威風凜凜。

那人望見他,率先下馬,闊步走到她麵前。

於萬人眾目睽睽之下,拜倒在她裙下。

“臣,程豫瑾,率軍恭迎陛下回宮。”

他身後,所有的將領、部眾,看見他這位頗受先帝倚重的人物,如此謙卑,率先對這個十八歲的女娃娃行君臣禮,也都紛紛下馬,齊聲高呼,拜倒在地。

在陶先生醫館中,被湛凜生幾下撂倒的人,此時也趕到了。見到前方人人行此大禮,也跟著跪拜下去。

“參見陛下——”

“參見鳳君——”

“鳳君?”墨風腦中一炸,猛回頭看見湛凜生仍是神色如常。他正詫異著收回目光,無意瞥見那把黑漆輪椅的麒麟把手,已成了碎塊,木屑紛紛落下。

大人最是一塵不染,此時木屑飄到了他的衣擺上,他竟不曾發覺。

白傲月望著俯首在她身前的那一盞銀盔。

他肯就好。

白傲月端出架勢:“平身。”

程豫瑾站起,身後眾人才紛紛跟著站起。

“今日一早小路子來報,陛下不在宮中。臣這才率軍出來找尋。”

白傲月心中冷笑,出來找尋用得著大隊人馬,豈非故意給她施壓?

他還動用了陶先生處的眼線,可見醫館也在他監視之內。

程豫瑾牽過一匹駿馬,正要將韁繩交到白傲月手中,餘光注意到了馬車撩起的車簾後,坐在輪椅上的那個人。

白傲月搶先道:“他是……我的一個朋友。”

什麼朋友會三更半夜帶陛下出門?程豫瑾一個眼色,十幾杆銀槍對準了墨風和馬車。

“放肆!”白傲月喝道,“放他們走。”

幾名小兵遲疑片刻,互相看了看,卻沒有把銀槍收起。

白傲月聲量又提高了幾分:“朕說話你們聽不見嗎?”

小兵們看到程豫瑾在她身後抬手示意,這才散開。

墨風駕著馬車掉了個頭,很快消失在路途。

程豫瑾在心中暗自計算,這般的速度便是千裡馬也不曾有,此人古怪,回頭須找國師幫忙。

白傲月回頭,目光不由從他小腹劃過。

韁繩被按在她手中,程豫瑾眼裡是不容拒絕的堅定,似乎還雜糅著幾分怒色。

白傲月接過,上馬,發令。

千軍萬馬奔騰而去。放著軟墊、舒適寬敞的馬車不坐,硬叫她騎馬。

她本不善騎射,又疏於訓練,不過騎了半個時辰,隻覺得兩股戰戰,雙腿內側被磨得生疼。

來時隻覺得一瞬,回程卻如此漫長。眾將士麵前,又不能失了帝王威儀,白傲月怨恨地看了一眼程豫瑾。

終於看見了九天閶闔,隊列整齊地一一騎馬過河。

白傲月力小身輕,上橋馬韁控製不住,偏生前麵那匹馬大概看見城門也興奮起來,衝著後馬的長臉就是一蹄子。

一下子驚了白傲月的馬,馬蹄揚起,她就要被甩出去了。下麵是寒冰刺骨的護城河。

白傲月收緊了韁繩。越是用力,馬兒越緊張。急於要將騎在背上的人給摔下去。

一直隱身瞧著她的湛凜生雙手在輪椅上一拍,騰空而起。

他已在白傲月身下做好了準備,哪怕接不住她,他也會用身體護著她,不會摔到她分毫。

白傲月被甩了出去,空中還來不及保護好腦袋,身子一輕,藥油氣味傳來,程豫瑾已將她牢牢接在懷中。

雙腿結實修長,穩穩落地,然後將白傲月輕輕放下,確認她站穩後,才鬆開手。

湛凜生堪堪停在二人十步之外,一棵粗壯的老柳樹借力作扶手,原地站了一會兒。

眼前的兩人往城樓上走去了,方才受驚的馬耷拉著腦袋跟在身後。

一直到站不住了,湛凜生才雙指並攏繞了個訣,將輪椅提到自己近前。

城門關閉,沒有人看得到他。

他起身的速度再快,也比不上凡人的一雙腿。他大可以不去掩飾眼底的失落,堅強慣了的人不知道怎麼示弱,湛凜生一個人推著輪子,慢慢走到結界處。

那些在心裡嫌棄他是個殘疾的女仙或女鬼,也許是對的。

目光所及,除了並不亞於程豫瑾的、同樣修長有力的大腿,還有悶痛的腹部。

如果沒有肚子裡的異樣,也許他能快過舒預瑾的。

但如果沒有了肚子裡這個,他還有什麼理由再去找白傲月呢。她在地府的任務已經完成,本不該再回到陰氣那麼重的地方。

崔大人早就勸他放手,隻是,他舍不得。

這麼些年,他都沒有體會過,有朋友的感覺。白傲月來了,將他的府邸布置得滿滿當當,他也是第一次體會,在人間都未體會過的“家”的感覺。

即使是空守著這些記憶殘片,他也能時常感到溫馨而度過冷冷長夜。

何況,還有肚子裡的陪著他。

何況,白傲月又回來看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