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回 驪山(下)(1 / 1)

舒慈頭皮發麻,汗毛倒立——剛剛她看過屋頂,是空無一人的,這女子是什麼時候在房梁上的?

她長得很美,但卻說不出的滲人,嘴角勾著一絲笑,一雙杏眼卻是冰冰冷冷的,目不轉睛地望著舒慈:“你們都是些誰啊?”

舒慈感覺自己仿佛成了殿裡的一根梁柱,杜月恒在一旁緊貼著,三寶的小爪子死死抓著她,敖瑞僵硬地縮在她腿邊。

舒慈將佛頭遞給杜月恒,自己硬著頭皮上前,拱手鞠躬恭順地行了個禮,清了清嗓子答道:“驪山娘娘,我們是大理寺緝妖司當差的,近日長安城出了起怪案子,那嫌犯曾到過驪山,還想請娘娘相助……”

“嘖,”驪山娘娘挑了挑眉,打斷道:“大理寺?——巧了,我最討厭的就是你們大理寺的。”

舒慈愣了一下,難不成是之前大理寺查案的得罪過這驪山娘娘?

“娘娘是不是認錯人了?在下今日第一次見娘娘……”

“哦?”驪山娘娘又打斷她,來回掃視著她們,“你說你是大理寺的,你身上這兩隻小妖怪又是怎麼回事?隻見過狗仗人勢的,沒見過妖也沒臉沒皮,幫起人來的!”

敖瑞齜牙,三寶膽大,忍不了便出聲道:“你這東西好沒道理!我們是妖怪不錯,行得端,坐得直,還不知道你到底是人是妖,竟在驪山中自稱起了娘娘!”

“你這三寶鳥,平常叫的是’佛法僧、佛法僧’,怎的也是嘴上不乾淨的!”(注)

驪山娘娘沒有異瞳,竟然能辨出三寶的真身。舒慈心下懷疑,集中精力於左眼,趁她罵著三寶,金光一閃——

卻見驪山娘娘身後空無一物,既沒有人,也沒有物的影像。

她既不是人,也不是妖。

驪山娘娘卻察覺到了,飄也似的到了她跟前:“你這雙眼睛倒是好玩,剛剛看了我一眼是什麼意思?”

舒慈還在錯愕之中。

驪山娘娘伸出手來,將舒慈的下巴抬起,仔細端詳了半晌。不知為何,她竟是忽然惱了,倏地伸出兩根手指,往舒慈的眼睛刺去。

幸好杜月恒反應快,一起手,將那佛頭石八百擋在舒慈眼前。

“哎喲!!”石八百眼睛被捅了個正著,痛苦地尖叫起來,“娘娘您這一手也太狠了!”

驪山娘娘手也痛得不輕,惱羞成怒,長袖一揮,石八百便浮起來,像失去了平衡似的,在半空中飄浮著,轉了幾圈。

又是“砰”的一聲,娘娘殿的大門也憑空關上。

“你們幾個到底是什麼東西,敢到我驪山來造次!

她的聲音不再嬌憨,像金屬刮著石頭,變得尖銳刺耳。話音剛落,地麵微微顫動起來,像是整個驪山都在發怒。

“哎喲喲,”石八百在空中打著轉,見勢不對,趕忙高聲解釋道,“驪山娘娘,都是誤會,都是誤會啊!!這幾位真的是大理寺的!是小的在那青龍寺,遇上了起凶殺案,又有一個奸人不知與小的有什麼怨什麼仇,將小的打得粉碎!隻剩了這個腦袋,這官奶奶好心保護我這重要證人,啊不,證妖……”

怎麼還提大理寺,你娘娘最討厭的就是大理寺的!舒慈心中著急,隻覺得這石八百拉拉雜雜的,越解釋越亂。

驪山娘娘似乎也有同感,伸出手指點了點石八百,它的嘴巴立刻合上,成了一條石頭縫,收了聲。

“講重點!”

她又用手一指,那條縫又裂開,隻聽石八百道:“哎哎哎,娘娘您彆急,重點就是,這幾位官爺查的那嫌犯,前幾日到過這驪山,竟召出了那一隻會飛長角有爪子的陶俑!我想到一百年前,驪山也曾出過這怪事,便想著看事恐怕隻有娘娘您神通廣大,知道個中情況,便說好了帶了他們過來,娘娘您一定能答疑解惑……您常教育我們小的,做人不能言而無信……”

驪山娘娘再次動了動手指,石八百又閉上了嘴。

提到了那陶俑,她蹙起兩點臥蠶眉,來回踱了兩步,跳到高台上,翹起一跳腿坐在雕像前,一隻手撐起下巴沉思起來,地麵也漸漸平靜下來,不再抖動。

殿內暫時安靜下來,杜月恒湊過來在舒慈耳邊低聲問:“舒姑娘,你看清驪山娘娘到底是什麼了嗎?”

舒慈腦裡的一根弦繃得極緊,目光緊緊跟隨著驪山娘娘,怕這喜怒無常的隨時有動作,隻輕微地搖搖頭,從牙縫裡擠出幾個字來:“非人非妖。”

“你們倒說說,那人是怎麼召出的陶俑?”驪山娘娘突然出聲。

舒慈便將那日胡左胡右之言轉述。

“在下聽胡八百說,之前也有行人見過那怪獸陶俑,便想請娘娘賜教。言語之間,若有冒犯,還請娘娘見諒。”

驪山娘娘換了隻手撐住下巴,斜晲著眾人道:“既然石八百替我答應了你們,看你們的樣子也不像撒謊,我就回答你們三個問題。”

舒慈與杜月恒麵麵相覷,一時之間不知從何問起。

“說吧!”

二人對了對眼神,杜月恒便先問:“那陶俑是不是秦始皇陵的鎮墓獸?”

驪山娘娘答:“是。”

“真的假的?”杜月恒故意提高音量,“可我聽石八百說,這驪山中精靈神秀,什麼稀奇古怪的東西都有……”

“嘖,石八百才在驪山二百年,我在世間已經不知道幾千年。你們那什麼大秦皇帝修他那勞什子的陵墓,我可記得一清二楚。又是大興土木開山動土,又是請了各路術士施法三天三夜,那怪物陶俑就是故意擺在門口的,生怕有人掘了他的墓,壞了他的風水——”

她眼睛一轉,戛然而止,板起臉道:“行了,這是第一個問題。”

杜月恒又問:“娘娘您見多識廣,可知道那陶俑為何會破土而出?”

驪山娘娘不受這吹捧,翻了個白眼:“那自然是受了你們人的法術。你們人一向是詭計多端的,我怎麼會知道用了什麼邪門辦法?行了,最後一個問題。”

“娘娘本領高強,一百年前,您去查那鎮墓獸可有發現什麼異常?”

“那鎮墓獸並不難找,找到之後它們倒是安安靜靜地躺在地裡麵又躺了一百年——要說異常嘛,倒是有一處,”驪山娘娘漫不經心道,“那地底下似乎有活物。”

“活物?!”杜月恒和舒慈震驚地對視一眼,他追問道,“您確定那活物不是那會動的鎮墓獸?”

驪山娘娘像看癡呆一樣撇了他一眼:“活物自然是活著的東西,陶俑當然是死物啦!”

“你們那皇帝還叫人陪葬,活物有什麼好奇怪的?”她又翻了個白眼。

叫人陪葬和有活物有什麼關係?若是一千年前陪葬的人活到現在不是更可怕嗎!舒慈剛想追問,隻見她紅衣一閃,一眨眼又翹腿坐到了那房梁上。

“好了——你們的提問結束了,你們的問題我都回答了,現在該換你們回答我三個問題了!”

這之前可沒說好啊,舒慈望著房梁上,想上前一步與她辯駁,卻被杜月恒伸手攔住了。

她高高在上,雖然低低注視著眾人,一雙眼卻隻盯住舒慈一個人。

大地又開始輕微地抖動了起來,似乎不容他們有任何反對。

“第一個問題,你父母是誰?”

這問題自然是問舒慈。

“在下無父無母。”舒慈沒有料到竟是這樣的問題,皺眉答道,“隻有一個師父。”

“好,那你師父又是誰?”

“……”

舒慈後悔不該回答了,直覺這驪山娘娘是衝著她師父來的,抿起嘴唇,想著應對之策。

卻聽得那半空中的石八百搖頭晃腦地使勁咧開嘴唇,大聲搶答道:“煙霞客!娘娘我知道,她師父叫煙霞客!”

“哈哈哈哈……”

驪山娘娘的笑聲無比刺耳,幾近癲狂。

“想不到啊,想不到,煙霞客,今日我竟遇見了你的徒兒!”

大地抖動得更厲害了,舒慈和杜月恒互相抓住對方,敖瑞使勁用爪子摳住地麵,才能稍稍保持平衡。

“驪山娘娘,你彆激動啊!”杜月恒喊道,“你和煙霞真人有什麼過節?想是誤會吧!咱們好好說說,你先彆動氣……”

“閉嘴!”

驪山娘娘紅袖一甩,兩人之間地上立刻隆起一塊,將杜月恒掀翻在地。

“我和煙霞客的人沒什麼好說的!”

真是衝著她這倒黴師父來的!煙霞客行走江湖,怎麼結識的朋友死得早,結識的仇人能活千年啊!

舒慈此時隻能膝跪地,一隻手扶在地麵上保持平衡。所謂識時務者為俊傑,她咬牙切齒,當機立斷:“我跟煙霞客不熟!他什麼都沒教會我……嚴格來說,他不能算得我師父啊!”

驪山娘娘又是哈哈大笑:“煙霞客啊,你可真是可悲至極,連你的徒兒都不認你!”

說罷,又是地動山搖,舒慈的腳下裂開一條大縫,逼得她向後一躍,飛身到木雕背後。

這角度不好,剛好遮擋住其他幾人與驪山娘娘。舒慈看不清形勢,卻聽到驪山娘娘的聲音又響起來:“哦對了,我還有一個問題——”

“你說,你那師父會來救你嗎?哈哈哈哈哈……”